《小病秧》十万八千鲤

16、第 16 章

　　祁家人竟然给他买了手机，震撼巫十一百年！
　　这不应当啊。

　　这种事超乎巫十的认知范畴，连神色间的警惕与诧异都藏不住了，他频频侧目窥伺，仿佛那位正开着车的男人是外星来客。

　　十字路口，信号灯亮起红光。

　　祁允经不住来自身旁的无形的骚扰，淡淡呵出气，偏过头去，视线直直撞进那双映有微弱光亮的翠眼。

　　巫十迅速撇开目光，若无其事地望向车窗外，“哥，我可以用手机拍照吗？”
　　等得到淡淡一声“嗯”的回应后，他才小心翼翼地打开相机，举着绕了一圈，迟迟没有按下快门。

　　祁允的舌尖发涩，顶在牙关。
　　相比他为巫十购置的手机，分明后座上的那只斜着才能放下的皇帝蟹更值得令人感到震惊。

　　一部手机何至于让他如此小心翼翼？每使用一个功能都要过问旁人，等一个命令。
　　如果巫十自己不能从怪圈中逃出来，就算把他带出那个家，也只是为他更换了一个发号施令的主人。

　　需要找机会，让巫十再见查理一面。

　　信号灯的颜色变更，祁允正欲驱车继续前行时，副驾驶座上的少年突然倾斜身体靠向他。
　　骤然闪烁的灯光照亮了祁允的侧脸，洗发水清甜的香味萦绕鼻尖，那颗毛绒绒小脑袋虚晃晃地靠在他的肩头，蜻蜓沾水一样，想落又不敢彻底落下。

　　轿车又滞停了数秒的时间，等到巫十缩回副驾驶重新坐稳，才缓缓驶过十字路口。

　　祁允：“你可以拍照，但以后不要对正在开车的人亮闪光灯，尤其是这个人正载着你的情况下。”

　　他的语气太过平缓，找不到一丁点儿责怪的痕迹。
　　巫十开始思考，究竟要做出什么事，才能在这汪静如止水的湖面上掀起惊涛骇浪。
　　类如今早为他在楼梯口推李俊一事动气那样，最好是再更为凶猛的回馈。

　　祁允淡淡瞥向副驾驶座。
　　巫十安静地缩坐在副驾驶上，低垂头颅，睫羽不安分地颤，嘴角也轻轻抿着。

　　“不用想太多，只是希望你安全。”祁允的语气轻得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的耐心不多，积积攒攒，全部倾灌到了这个和他认识刚满两天的养弟身上。

　　巫十收起思绪，扭头朝祁允漾起浅笑，犬齿尖尖咬在下唇，“昨天是点心，今天是手机，哥，是不是每天你都要送我一份礼物？”

　　祁允的余光不由自主地被那陷在唇瓣里糯白的一小粒吸引。
　　他的喉结轻轻攒动，很小声地干咳一下，喉咙干涩的厉害，大概是因为忙着寻找巫十，东奔西跑太久，没顾得喝水。

　　祁允松了松领带，解开衬衫领间最高的那颗扣子，“明天想要什么？”

　　巫十意外地停滞半晌，再开口时，提起了看似与上一个问题毫不相干的话题：“如果爸和妈死了，你会不会伤心？”

　　祁允皱起眉头：“会。”
　　方向盘上的那只手骨节分明，修长的手指束紧了力道，又很快松了劲。

　　巫十移开视线，车窗外的街景在倒带中连成一条线，“那如果是我死了呢？”
　　祁允猛地踩下刹车。

　　车身剧烈地晃动过后，路两边的景色恢复成一张平面，接着，轿车贴边停下。
　　车内，祁允第一次郑重地喊出他的名字：“巫十。”

　　像是生气了。

　　巫十紧攥安全带，指甲陷进掌心的肉里，抠弄着血痂，制造疼痛寻求安全感。
　　他在发抖，是慌张害怕，也是激动亢奋。

　　祁允吸入半口空气，“你很年轻，未来不止生与死两种选择，你的余生应该是发光发亮的，我希望如此。”

　　不应该是这样的。
　　巫十只能在心底反驳，却连一句可以含糊过关的回话也想不出。
　　祁天临的儿子不应该是这样的，他的未来更不会像祁允说的那样。

　　祁家人活着，他死；他活着，祁家人死。
　　未来只能存在这两种可能性。

　　后来，祁允说了些什么，巫十一句没能听清楚。
　　耳中如有一道真空的隔层，在隔层之内，有更响亮的声音在嘶吼，一遍遍击翻他所听到的一切。

　　两人从车中下来，巫十恍惚地跟祁允身后，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回到祁宅，直到易棠的声音将他惊醒。
　　“允允！你带小十回来了？”
　　“怎么不跟我说一声就带他出门！？”

　　巫十本能地抓住祁允的手，回过神后，五指在大脑的命令下不舍地缓缓舒张。
　　在他即将抽离的刹那，反被几根修长有力的手指扣住，不容他退缩。

　　巫十抬起头，面前是一堵坚实的背影，他正被祁允护在身后。

　　易棠瞧清楚祁允的模样后，脚步停驻在原地，“允允，你怎么淋成这样？会感冒的！”

　　巫十忍不住伸手摸摸那件被水浸成深黑的西服。
　　回来的一路，水分都没蒸发多少，他稍微用点儿力，拧出的水顺着手腕往袖管里灌。
　　好凉啊，比他下午时喝得那些冰沙还要凉。

　　祁允挡开易棠的手臂，“嗯，我先带他上楼换衣服。”
　　巫十低下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衣物，很干净，早上沾到的雨水早就干了。

　　易棠拦下祁允，“允允，你去洗澡，小十交给妈妈照顾。”
　　“宝贝，你嗓子不舒服，妈妈给你熬了中药，赶紧来趁热喝了。”她几乎是用抢的，拽住被祁允挡在身后的巫十。

　　巫十顺着她的力道，主动脱离庇护。
　　他甩开祁允的手，埋头道：“哥，你去洗澡换衣服吧。”

　　易棠流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她拥着巫十的肩膀往客厅里走，“以后不能随便出门，妈妈会担心的，知道吗？”

　　“嗯。”巫十木然地点点头，在她的注视下勾扯起嘴角。
　　没走几步，他回头看向身后。

　　祁允还停在那里，像是被钉住了双脚，一动没动。
　　两人的目光撞上后交错着相互避开。

　　巫十加快步伐，主动挽上易棠的手臂，“妈，我好想你啊，今天的药可以加点儿糖吗？”
　　几乎是用逃的进了客厅里，躲开由身后投来的视线。

　　易棠连声答应，“坐下等着，妈妈去给你端药。”

　　巫十感觉自己是真的疯了，竟然会感到心安。
　　和祁允呆在一起，让他有种整个人被从内撕成两半的错觉。
　　太难受了。

　　易棠前脚迈去厨房。
　　刘太阳便从外面走进来，一脸梦游状，他怀里抱着只巨大的螃蟹，刚从祁允车里卸下来的。

　　巫十愣了愣，他把这茬给忘了。
　　打眼一看，还真挺震撼。

　　刘太阳：“祁允……先生让我把这个给少爷送来，放您边儿上。”
　　他本来想直呼祁允的姓名，半道改口。
　　皇帝蟹身上还绑了根绳，刘太阳放下螃蟹，绳子的一端塞进巫十手里，然后跑路跑得飞起。

　　巫十看了眼趴在身边的皇帝蟹，探手去戳戳蟹壳，没什么反应。
　　是不是死了？

　　然而很快，他的猜想被推翻。

　　易棠端着一只白瓷碗走来，正要坐下，一抬眼看见了沙发上的螃蟹，整个人陡然僵挺住。
　　白瓷碗从她手中滑落，褐色的汤药泼湿了她的衣裙。

　　不知是烫的还是吓的，易棠尖叫着向后退去。
　　皇帝蟹举起蟹螯，一副御敌的姿态，整只蟹支棱起来。

　　巫十的视线在螃蟹与易棠之间徘徊，精神奕奕地睁圆双目。
　　啧，精彩！

　　易棠脸色发白，嘴皮子都在哆嗦，她大声唤起管家。
　　管家不知在忙什么，隔了好几分钟才姗姗来到客厅里，“夫人？”

　　易棠指向沙发那边，指头抖得厉害，“你看不到吗！？还不赶紧弄走！”

　　“妈，这是我给哥买的宠物，他特别喜欢，说晚上都要抱着睡觉！”巫十说：“你也来抱抱它吧？”

　　管家踌躇不前。
　　祁允是这个家未来的主人，如果是他的东西，得经过本人的同意才能动。

　　易棠：“胡说——！允允知道我怕这些的，他肯定还记得，一定不会是他把这种东西带进家里的！！”

　　“是我带回来的。”
　　巫十往声音来源的方向看去，祁允正走过来，步子迈得很急。
　　他和上楼前没什么区别，虽换了身干净的衣服，但整个人依然被水雾蒙着。

　　头发是湿的，皮肤上带着水露。

　　巫十敛下眸，头皮泛起一阵酥麻感。
　　他撩起额前的碎发，漫不经心地说：“原来妈你怕螃蟹吗？哥，你怎么没告诉我呢？”

　　祁允淡淡地回了声：“忘了。”
　　易棠瞪着他，两眼发红，嘴唇一开一合，半晌没吐出一个字儿来。
　　祁允直接避开了她的目光，对管家交代了两句话，让他去帮忙准备点儿吃食，直接送到楼上。

　　除了早饭，这一天他再没吃过，从下午起，胃就疼得不行。
　　之后他忙着找巫十，冒雨奔波，顾不得那些事。

　　管家走后，祁允才朝易棠看去：“妈。”
　　易棠眼圈的红晕加深，“回来两天，你终于肯叫妈妈一声了。”
　　祁允用一贯冰冷的、没有温度的语气说：“早点儿回房休息吧，这只蟹不会跑去你和爸的房间。”

　　巫十：谢谢蟹蟹。
祁允：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