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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烤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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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牧初难得心情比较开阔地回了家,他把车停好,沈运庭的车时隔一个星期又停在车库里。说明这人在家。
沈牧初愉快的心情微小地下降了一个单位。沈运庭在云城不止一处房产,老婆孩子住的算是“老巢”,其他时间神出鬼没,但反正不可能是露宿街头。沈牧初对沈运庭这个人在哪的兴趣为负,如果沈运庭久久不出现,他大概会忘了还有这号人。
他把手放在门上,敏锐地听到里面的响动,沈牧初在出门和进去看猴戏之间犹豫了一会儿,推开了门。
陈素穿着吊带睡衣,披头散发,满脸泪痕,沈运庭的领带歪到一边去,摸了发油的头发垂下来滑稽的一撮,他和陈素远远隔了两个沙发,身体前屈着,是一个防守的姿势,看起来就像在非洲大草原上碰见一头野兽,生怕她突然扑过来。
沈牧初的那点愉悦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野兽尖声大叫:“王八蛋!让你儿子见识一下他爹是个什么玩意儿!不要脸!”
沈牧初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并不想长这种见识。
到了这个关头,沈运庭竟然还想保持一点在儿子心中其实并不存在的形象,他一面勉强镇定地朝一个星期没见的儿子说“回来啦?”,陈素的嘴在那边占了先机,他马上回道:“我怎么了?我是他爹!”沈运庭不愧是八面玲珑的生意人,情绪切换之快之熟练,让他和陈素的对峙极具戏剧性。
在沈运庭和陈素近十年来名存实亡的婚姻中,沈运庭和陈素各自的抗争模式是截然不同的,沈运庭抛弃了家庭,抛弃了父亲和丈夫的身份,在外面极尽所能地混,他越有钱,混得越是风生水起。陈素则盘踞在家里,结交些境遇相近的阔太太,同她们一起挥霍时间和钱,并和这些朋友联合起来在全城的富人圈织起网,互相交流信息,以此来监视她们的丈夫们。
两个人唯一的共同点就是时常将儿子遗忘在他们的生活规划之外,他们想起沈牧初的情况只有两种:1、沈牧初出现在他们的眼前。2、社交场合互相吹捧。
很显然,今天沈运庭又做了什么腌臜事被陈素抓了个准,陈素甩着水袖登上舞台,在沈运庭脚步虚浮地踏进家门时准确地打开了水晶吊灯,气氛堪比音乐剧。
在沈牧初出现之后,两个人又唇枪舌炮地斗了几个来回,沈牧初大概还原了事件:沈运庭最近结交了个小女友,连着一个星期不着家,和小女友在城西的一处房子颠鸾倒凤。陈素的一个朋友正好住在那附近,火急火燎地来汇报情况。
“沈运庭你有没有点羞耻心?!找的姘头快跟你儿子一边大了!这种事你也下得去手!”
沈运庭把歪了的领带扯正,刚才陈素抓着他的领带几乎四肢都抵在他身上,差点没把沈运庭昨天下肚的酒饭都勒出来,论不要脸他永远可以做得比陈素的谩骂更登峰造极:“谁说的?那是我新招的秘书。”
“去死吧你!”陈素把茶几上的茶具一把拎起来砸向沈运庭,这下子砸到真的要出人命,沈运庭迅速矮下身躲在沙发后,尔后把头从沙发后头伸出去,气急败坏道:“你他妈疯了?”
陈素一脚把茶几踢出去,她其实力气不大,茶几只向前挪了几寸,她看着毫发未损的沈运庭,吼道:“我倒要看看谁先疯!”
沈牧初换了拖鞋,长长的腿越过一地的碎片,路过他们的战场。沈运庭身高有1米8,沈牧初在此基础上长得比他更高;他的眼睛和嘴巴像陈素,眼型狭长优美的内双,垂下眼才能看到里面那道含蓄的褶;鼻子和轮廓像沈运庭,鼻梁挺直高耸,眼窝较深,五官锐利。
陈素和沈运庭看着他们优秀的结晶似乎对他们的争吵无知无觉地飘过去,沈牧初的一切已经在他们的心里泛不起涟漪,他的移动仅仅使他们白热化的对骂出现了空隙,沈运庭偷偷喘了口气。
他虽然脸皮够厚,但也受不了陈素密集的炮轰,于是朝沈牧初道:“儿子,上去把书包放一下,爸带你出去吃饭。”
沈牧初踏上楼梯,对沈运庭的话视若无睹,陈素翻了个白眼,骂道:“少教坏我儿子!”
沈运庭咕哝道:“你刚刚还说我是他爹呢……”他哎哎地叫沈牧初,走到一地的茶具碎片滑稽地刹了一下车,又跨过去追上楼梯拉沈牧初的书包:“沈牧初,你爹和你说话呢……”
他的儿子回过头来,眼神冰冷,把沈运庭冻了一下,那张和他颇为相似的年轻的脸带着厌恶,斥道:“别碰我!”
沈运庭愣愣地把手收回来,看着沈牧初毫不留情地甩了他一个背影。他碰了一鼻子灰,楼下还盘着一个虎视眈眈的陈素,一大一小的都不给好脸。
还不如不回来呢。沈运庭心想。
*
外面终于安静了。
沈牧初的桌上放着笔袋,里面的东西散出来,他坐在椅子上,屋子里没开灯,借着外头一点昏暗的暮色,沈牧初坐在椅子上,后仰着头,他喉结起伏,长长的手指放在桌上转一块黄色的小猪橡皮。
沈牧初长长地叹了口气。心里盘算着过一阵子搬出去住的事。
他才不会为陈素和沈运庭对战而抑郁,那是纯粹心理上的烦和感官的吵。无论是沈运庭的荒唐还是陈素的糊涂,在他心里都没有差别,就像沈牧初在他的父母心里只是一个符号,沈牧初对于陈素和沈运庭没有任何心里上的偏袒。
出去住的念头老早就在他心里发芽,沈牧初的钱够,也不必去参考父母的意见,只剩下找房这一步。以前沈牧初没有付诸行动,是因为陈素和沈运庭的行为尚且在他的忍耐限度之内。搬来云城之后,两个人的矛盾愈发膨胀,沈运庭肆无忌惮,陈素步步紧逼,两人简直就像在跳西班牙探戈。
沈牧初作为他们唯一的观众,觉得简直就是两只猴互挠,且大有拆了动物园,出来践踏草木,伤及游客之势。沈牧初唯一能做的就是离他们远一点。
第二天沈牧初去上课,见陈素坐在沙发上。睡裙还是昨天的睡裙,头发散乱,似乎坐了一夜。
他顿了一下,终究还是转身去了厨房给她倒了一杯热水放在茶几上,默默走了。
*
展停星坐在李博翰家门口等他,大早上的,李博翰家里面一阵热闹。巷口李婶儿今早面摊没出摊,敢情是在家里吵架。谈清秋昨天没买着油条,早上打发展停星出来吃面,展停星在巷口傻乎乎地站了一会儿,又回去了。
终于等到李博翰出家门口,展停星挺体贴地没说话,李博翰精神不大好,展停星拍了拍小胖子的背,两人没骑车,李博翰走了一会儿,终于憋不住道:“我妈说要和我爸离婚了。”
李博翰的妈是西巷人见人爱的李婶儿,胖胖的,展停星从小吃她的东西长大;他爸是包工头,到处承包工程,每次出去干活一去就直奔一个月。
这年头敢提离婚的不多,李婶儿算是豁出去了。展停星对于离婚不离婚的不以为意,对李博翰说:“真离了你上我家住呗,有我一口吃的就有你一个碗刷。”
李博翰被展停星贫得笑了,他乐得颠颠的,过了一会儿,才小声地说:“我不希望他们离婚。”
展停星不知道如何安慰他,于是用谈清秋给的早餐钱在路上一人买了一根热乎乎的烤肠,试图堵住那些对于他们这个年纪的少年都无法解决的难题。
两个人走到校门口,遇见骑着车来上学的沈牧初,他下了车往校门里走,展停星从后面扑到他背上——这是展停星认为和谁熟就扑谁,他像个书包一样挂在沈牧初背后。沈牧初一扭头看是展停星,毫无压力地继续往前走。
展停星吃烤肠吃得嘴唇晶亮,他伸出舌头舔舔嘴唇,道:“大神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昨天那道题算得怎么样了?”
他的嘴真的欠,一开始喊“大神”,最近干脆把沈牧初喊成飞机——就是前几日展停星给沈牧初叠的那只。他们在题海鬼混了一个星期,展停星愈发肆无忌惮,给沈牧初起外号,拿他的橡皮,批改他的草稿,沈牧初就像他的宿主一样,让展停星这个寄主一通糟蹋,岁月静好,安稳如初。
沈牧初乱糟糟的心情碰见没个正形儿的展停星,奇迹地开始触底反弹,他一边牵着车一边拖着他走,道:“你早上吃了什么?”
这样唠家常,真的很不“沈牧初”,但他暂且不想和展停星讲题,讲题的时间多得是。
展停星快乐地答道:“烤肠!你吃不?”
他的气息暖暖地拂着沈牧初的后颈,沈牧初顿了顿,道:“……吃不了。”
一中禁止外带食物,还时不时突击学校周边的小吃贩子,糖葫芦烤肠车轮饼被赶尽杀绝,明摆着要让学校食堂垄断学生的饮食,然而食堂用油抠门,做的饭菜都清汤寡水的,学生们大都在抱怨。
展停星道:“明天给你带啊!”他细致地同沈牧初盘算明天怎么把烤肠偷渡过来给他,这本是一件在沈牧初眼里幼稚到不行的事,他却奇异地不讨厌。
他有些怜爱地摸了摸展停星的狗头,使那毛茸茸的脑袋在他脖侧贴了一下,道:“不用,你自己吃吧。”
展停星颇为遗憾地道:“你要是能和我一起上学就好了。”
是啊。
沈牧初在心里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