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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三十九 ...

  •   日出东山,藤蔓娆娆的爬上松柏的枝干,贴在树干上晒着初生的太阳,薛厌生踉踉跄跄的走回院子,遥遥望去,院子前站了一个人,那人站在老树下,瞧见来人,眼神微颤。

      万丈波涛拔地而起,一路浩浩汤汤的以奔腾席卷之势而来,在地心掀起万丈狂涛,却又在地表戛然而止,岭收敛着眉眼,单膝跪地,将薛厌生的裤脚挽上,裤脚挽过膝盖,薛厌生微不可查的收了收搭在被褥间的手指。

      岭顿了顿呼吸。

      薛厌生抬眼看了看窗外湛蓝的天空,梁上燕筑了新巢。

      岭为他上过药之后就长久伏在他脚下。

      薛厌生蓦然在心底长吐一口气,好像把多年卡在胸腔的那股怨气吐了出来,只觉通畅无比,窗外天空清明,万物昭昭待生,他还有大把的时光,他还有,岭。

      薛厌生把手搭在了岭的发顶。

      岭蓦然如触电般浑身僵硬,半响,薛厌生听见岭艰涩的说

      “主子,奴才福薄,一点就够了。”

      薛厌生猛地一愣,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自己曾经对岭说,我应该对你好一点,然后现在岭告诉他,一点就够了,再多的话,再多的话,岭在告诉他,再多一点的话,就瞒不住了。

      再多一点的话,就会有人看出端倪。

      只要再多一点,他薛厌生这辈子就再也没有在薛家立足的机会。

      他不是薛厌辞,多少双眼睛盯着他,那么多双眼睛,如一道道利剑,把他锁死在那个方寸之地,容不得他出一丝一毫的差错,也不容的他越过雷池半步。

      他明白的太晚了。

      薛厌生倦怠的想。

      但是幸好,岭还活着。

      只要人活着,就好。

      所以当周长生提出要找回场子并且通过薛厌辞邀请薛厌生重返城外那座山的时候,薛厌生竟然同意了。

      刚过破晓,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的悄悄从薛府溜走,赶车的马夫是两个小年轻,一路哼着小曲,穿着布衫麻鞋,赤着胳膊扬着马鞭偶尔用柳树叶吹一声响亮的口哨。

      周长生制定了一个详细的攻略,并且据说花重金收购了一份纤毫毕现的地图。

      周长生打头阵,薛厌辞跟薛厌生在后面悠悠闲闲的走着,十三和音尘跟在不远处,十三看着沿途的花花草草,不经意间的跟音尘搭话

      “外面都在说......”

      十三十分淡然的跟音尘陈述了外界沸沸扬扬的关于薛厌辞是否不举的传闻,音尘微不可查的呼吸一顿,脖颈红的滴血,低声否认。

      十三了然于心,伸手整理自己的衣领,不经意间露出脖颈锁骨交界点的一处红痕,音尘偏头,把袖口挽起来,不经意间也露出自己手腕处那一点红痕。

      岭沉默的跟在十三和音尘的后面,听着话题猛然间转到了关于薛厌生是否不举的传闻上,十三只是陈述了街坊巷尾的传言,音尘只是告诉了十三一个事实,音尘的确不知道。

      眼看着传闻越传越烈,几乎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岭终于忍无可忍,插进这段幼稚无比的对话,岭杀意毕现的盯着十三和音尘,一字一顿的否认了传闻。

      却没想到十三和音尘都以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的眼神看着他。

      十三扬着下巴迟疑的问

      “你怎么知道?”

      你怎么知道,我当然知道,登时一股愤懑之情漫过岭的五脏六腑,岭几乎要提到割了造谣人的舌头,但是十三问他,他却又一个字都不能说。

      他只能气的不行的跟在十三的身后。

      听着音尘一板一眼的分析道

      “或许,也不是,没有可能。”

      中午的时候十三音尘和岭去打飞禽,剩下他们三个没有自理能力的人待在原地,薛厌辞和周长生就去捡树枝做柴火,薛厌辞正在松软的泥土里扒拉出一根稍微粗壮一点的树枝的时候,有人和他同时碰到了这根树枝,薛厌辞抬头,看见薛厌生也正在看着他。

      薛厌生颇为不自然的把树枝让给了薛厌辞,薛厌辞笑了笑,丝毫不客气的收下了。然后薛厌辞在心底暗暗叹息,他哥这回果然是栽进去出不来了。

      所以等他们十三音尘和岭赶回来打算继续照顾这三个生活不能自理的残障人士的时候,意外的发现,他们面前已经准备好了三堆树枝,十三和音尘都还好,唯独岭静默的看着那堆树枝,眼里晦明不定。

      音尘把一只肥硕的兔子放在薛厌辞身前,然后眼神不自然的瞥了一眼十三手里的野鸡,那只野鸡显然没有野兔肥硕,薛厌辞顺着音尘的目光看过去,然后笑着抓过音尘的手腕,亲了一亲。

      音尘先是飞快的看了十三一眼,然后飞快的动手处理那只肥硕的兔子,周长生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在玩那只野鸡色彩缤纷的尾巴。

      十三坐在一块石头上开始拔毛,他跟周长生挨的很近,偶尔有鸡毛飞到头发上,周长生就一跟一根把野鸡毛从十三的头发丝上摘下去,周长生的手指带着一点药材的味道,十三闻了闻,然后抬眼发现音尘没有看这边,便有点失望的把目光投向了正在扒皮的岭。

      岭猎了一只狍子。

      很蠢的动物。

      岭发现有人再看他,便顺着这道目光看了过去,岭便看到了周长生坐在十三的旁边,两个人似乎在说着什么,周长生笑的春光灿烂。

      岭淡淡的看了一眼,收回了目光。

      十三和音尘都非常自觉的烤了两份,等到烤好的时候,十三和音尘就跟着薛厌辞和周长生一起,薛厌生奇异的看了一眼只准备了一份的岭,岭原本不在意十三和音尘看他的眼神,但是他的主子这样看着他,岭便有些局促的低头不敢言语。

      薛厌生皱眉,然后把肉撕了一半递给岭。

      然后其他人又把目光移向别处。

      岭接过主子恩典,他应该吃主子剩下的食物,但是现在,他跟十三和音尘一样,吃着和主子一样的食物,音尘很自然的就坐在了薛厌辞身边,他们膝盖挨着膝盖,肩膀挨着肩膀,小声说着什么。

      周长生和十三也是一样。

      “你看我哥,看见了吗?别扭的要死。”

      “音尘,你猜猜,你说我哥会不会让岭坐他旁边?”

      音尘被薛厌辞抓着手腕,脸色发红。

      “十三哥,你说薛厌生对岭是真爱吗?看上去很迷啊。”

      周长生摸着下巴咂嘴感慨道。

      岭单膝跪在松软的土地上,比坐在石头上的薛厌生矮了半分,薛厌生撇过薛厌辞和周长生,然后沉声道

      “坐过来。”

      岭蓦然睁大眼睛,眉宇间闪过一抹迟疑,巨大的,翻滚的,沸腾的,欢喜一浪叠着一浪冲撞着他的肺腑四肢百骸,他就像是天上那只孤傲的鹰,在长风而来之时直上九天。他主子的意思是什么,他不敢去猜,但是现在他的主子已经不用他猜了。

      他的主子跟薛厌辞一样。

      就像薛厌辞待音尘一样。

      跟主子吃同样的食物,坐在主子身旁。

      薛厌生当着薛厌辞的面,就是当着薛家所有人的面。

      岭忽然喉头一紧,说不出话来。

      他主子这一路那么辛苦,又那么勉强,这一路千难万险走下来,到最后,却栽在了他这里。但是幸好,他永远不会背弃的他主子。

      他的心脏像是被一把搀着蜜糖的刀子割着,那一点点甜很快就被铺天盖地的剧痛磨的消失殆尽,他的主子日后,又当如何。

      他的主子不是薛厌辞,不是薛府嚣张跋扈要星星不许月亮的小少爷,他的主子从那么艰难的日子里,从万丈泥潭里,带着一身的淤泥,一步步走到现在,每一步都走在刀尖上,容不得丝毫差错。

      “兄弟们,我有个好消息跟大家分享一下!”

      周长生笑眯眯的露出一口白牙。

      “今天咱们可以在安营扎寨,明个儿一早再下山。领略一下这壮美的河山,这高耸的丛林,这......这矫健的狍子......”

      周长生说完,几道谴责的目光齐刷刷的看向周长生。
      周长生尴尬一笑

      “对不住了,兄弟们,这地图我看像是上个朝代的,你看这山腰,还画了一片红松,你们看看现在,连红松叶我都没见过一片,但是我觉得吧,换个角度想想,这不是就说明天意,让我们相聚在这高高的青山上,听我讲述那....我操,薛厌辞我劝你善良!十三哥,救我!!!”

      那边鸡飞狗跳的打成一团,薛厌辞追着周长生绕着一棵高耸入云的青松,十三和音尘相视无言,默默的转开头,薛厌生勾了勾嘴角,极淡的笑了笑。

      岭忽然就,明白了。

      他带了多年的枷锁在他主子的一个笑容下烟消云散,勒紧他血肉的沉重枷锁终,锁着他的喉咙,让他不敢言语,锁着他的四肢,叫他不敢妄动一步,锁着他的思想,叫他不敢图生妄念的带着陈年霉味的枷锁终于在这一刻放他自由。

      这些年他一直都在,一直都在,为了他主子的一个命令赴汤蹈火,只要是为了他的主子,他自然是,九死无悔,但是他从来,从来都没想过,他主子或许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他以为神明无所不知,却不曾想到,神明也会犯糊涂。

      他无所不知的神明。

      最后还是因为太阳落山而找不到回去的路。

      一回生二回熟,第二次露营显然就比第一次准备的更加充分,十三和音尘为了一根圆木沉默的对峙,而周长生和薛厌辞还没心没肺的盘腿坐着聊来福的八卦。

      薛厌生被薛厌辞拽的东倒西歪,不得不勉为其难的去听一听来福这些年走过的风风月月。

      原本岭自然是不屑于十三和音尘幼稚无聊的举动,但是事关他的主子,所以当十三和音尘沉默对峙的时刻,岭伸手拿走了那根圆木。

      那天晚上他们睡在一起,音尘被薛厌辞搂在怀里,他们藏在薛厌辞柔然暖和的袍子里,像小动物一样缩在一起,悄悄说着什么,周长生伸长胳膊揽着十三,咧着嘴角,月光柔柔的洒在他们身上,十三佯装向后躲,周长生就又往前凑了凑,他们鼻尖挨着鼻尖,偷偷说着什么。

      岭自然是不敢在没有主子的命令下就擅自和主子躺在一起,即使是在野外,但是他还是跟他的主子睡在了一起,因为他主子许了。

      薛厌生沉默的看着岭整理好一个简易的床铺之后就退到了不远处,薛厌生压着一口气把岭叫了回来,神色颇为不自然的看了一眼薛厌辞,薛厌辞用一种你怕不是当我是瞎的表情看着薛厌生,伸手指着自己的眼角。

      这双眼睛看透了太多。

      薛厌辞摇了摇头。

      浓重的晨露顺着树叶滴答滴答的滴在薛厌生的脸上,破晓晨曦,红日贯天,薛厌生迎着朝阳眯眼,岭躺在他身边,睁开眼看了他一眼又不自然的错开眼睛,鸟鸣山涧,薛厌辞搂着音尘两个人团成一个团还在沉睡,周长生四肢大敞一截胳膊露在外面,十三趴在周长生的肩膀上,他们都在沉睡,唯独他们两个人醒着。

      岭把袍子拎起来抖了抖,披在他主子的肩上。

      下山之后的千难万险,只要幸好,他们在一起,总是能生出披荆斩棘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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