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华》幽凰鸟

2、二

　　那天黄昏，日暮的几点橘红色光芒在水平线上挣扎，那天暗侍营静的能听见风声，风吹动地下枯草的声响，悉悉作响。

　　风吹动枯草，天上晚霞惨淡，秋风萧萧，秋意渐浓。

　　暗侍营衰败的栖居院落前，整整齐齐的跪了七十二人。

　　七十二人，高低排序，整整齐齐，七十二人，各个黑衣黑带，面色苍白。

　　七十二人列成两队，双手垂在双膝，低着头，看不清各自的面容，但这七十二人都知道，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他们身居高墙之内，但总有墙外的风绵绵不绝的吹进来，就算他们被勒令不许闲言碎语，但是他们长期训练而来敏锐的听力依旧能听个大概，由此七十二个人心中无一不清明，这薛家最后，到底一定是送到薛小少爷手里的。

　　而薛小少爷，虽然偶尔有闲言，提及薛小少爷，无一不是用飞扬跋扈来形容，但是从谈话人的语气里，却又听不出丝毫嫌恶的态度，反倒是带着几分纵容与宠溺，由此看来，这薛小少爷，或许也并不是一个不好相与的角色。

　　不过就算是一个不好相与的角色又能如何，反正他们做为暗侍，也不过就是几年的光华，他们现在能跪在这里，全靠勃勃的生气支撑，等到了二十五六，年轻笼罩在身上的眷顾全部褪去，他们就像是秋天被人踩在脚下的枯树叶，被踩成粉末也只有是沙沙几声。

　　所以若是能有个主人，从暗侍营脱身，那才是唯一活下去的机会。

　　落日西沉，残阳丝丝缕缕挣扎在西方的天晓，七十二个人垂首不语，清一色的黑，黑色的屋檐黑色的瓦片，还有那些苍白的沉寂的面容，薛厌辞第一次从正门走进这个传说中非人居住的地方，心里狠狠的颤了一颤。

　　薛厌辞脚踏鹿皮白底小皮靴，一身绚丽的霞红色大氅，同衰败枯朽的暗侍营格格不入。薛厌辞一只靴子踏入大门时，顿了一顿，倒是来福无知无觉，新奇的四处观望。

　　“少爷！”

　　在薛家众人都称薛厌辞少爷，若是他和薛厌生一同出现，那便一个是少爷，一个是大少爷，总之，这府邸真正的少爷，只有薛厌辞一人，掌管训练暗侍的人自然也明白这其中的厉害，便巴巴的凑到了薛厌辞的跟前。

　　看似沉默的空气，随着那位穿红衣的小少年的到来而变得暗涌不息，没有一道目光敢在那身红衣身上流连，但是却没有一个人不在屏住呼吸，随着那个人在自己面前走过，心脏随着那个人的脚步颤了几颤。

　　唯一的机会。

　　那是脱离地狱唯一的机会。

　　那是他们唯一能抓住的，上天赐予他们的机会。

　　府上被保护的最好，原本以为他们这些东西不配接触到的未来的主人，此刻就在他们面前走过，只要能被这个人选中，只要能被这个人选中，就脱离了无穷无尽的训练，惩罚，无止尽的恐惧，无止尽的痛楚。

　　身为暗侍他们原本已经不报任何希望，可偏偏上天赐予他们这个小少爷来给他们这七十二人中的一个人，脱离地狱的机会。

　　“都在这里了？”

　　薛厌辞走了一圈，然后微微仰头看着府上的面生的管事，管理暗侍的人，自然是府上最低贱的仆人，这种人原本是没机会如此和未来的主人面对面的交谈，所以赵天平也有些紧张，惶惶的琢磨着这小少爷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七十二人中没有小少爷想要的人？那可就麻烦的，他训练的人入不了小少爷的眼，那可如何是好？原本是想好好巴结小少爷一番，却当真是没料到，也是，这群东西怎么可能如得了小少爷的眼，也就是大少爷，才会每年换那么几个当做玩物。

　　“那是自然，少爷第一次挑选暗侍，小的自然是不敢怠慢的......少爷，您要不再看看？这个是这些人里还说得过去的.......”

　　赵天平随手拉出来一个黑衣人，薛厌辞摆了摆手，然后摸摸下巴慢慢回忆道

　　“可我昨天见过一个人，他抓着我领子一下子就把我扔在了地上，今天找了一圈，怎么没了呢......”

　　赵天平后背霎时间被冷汗浸透，余下的七十二人耳尖耸动，全本暗涌不息的空气瞬时间凝结，空气里尽是飒飒的风声，风声攒动，吹动着衰败的屋檐黑瓦，薛厌辞一直蜷曲的食指也渐渐的放松下来。薛厌辞不动声色的舒缓了一口气，然后拍了拍冷汗直流的赵天平。

　　“那人现在在哪呢？”

　　薛厌辞第二次见二十七才知道他的名字就是二十七。

　　薛厌辞见到二十七的时候，二十七在薛府地下的牢房里，薛厌辞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的家里也有地牢这种东西，地下阴森森的冷风一阵一阵的以朽木催拉之势袭来，地牢的火把跳动着橘红色的光芒，就像是落日天边无力挣扎的几缕微光。

　　铁链啷当的拖地声，鞭子在空中挥舞发出的咻咻声，薛厌辞捏着来福的袖子，不知不觉间将来福的袖子捏出一个水印。

　　赵天平走在前面自然是看不见薛厌辞的小动作，只是在心里，将那个该死的二十七骂了千百万次，好死不死的得罪谁不好偏偏得罪府上最受宠的小少爷。就连老爷都不敢动一根手指头的小少爷，居然被一个畜生拎着领口扔在了地上，这若是被老爷知道，府上已经训成的那七十二个暗侍要受牵连不说，就连从大牢里捞出来的那千八百个要培做暗侍的人，想必也要给点颜色看看了，至于自己，恐怕也得脱一层皮不可。

　　赵天平心中叫苦不迭。

　　不过是心中几番思量，便到了关押二十七的地方。

　　薛厌辞挑了挑眉，一双晶亮的杏眼微微眯起，食指在衣袖内蜷曲，薛厌辞的太阳穴突突的跳了一番，在薛厌辞眼前的是枯木造成的刑架，木材上不知是染上了多少人暗红的血液，脏污的看不出原本的枯黄色，而被绑在刑架上的人还是那件黑色的单衣，在一阵一阵的阴风中，黑色破损的衣衫无助的飞扬，就像是被焚烧过后的一片片无力的灰烬。

　　那个人脸不知被掌捆过少次，薛厌辞已经看不出昨日的面容，唯有那人眼角下的一点泪痣，哀哀欲泣。

　　“他这又是做了什么呵？”

　　薛厌辞轻笑了一声，惹得来福悄悄的握住了薛厌辞藏在衣袖中的食指，不出来福的所料，薛厌辞的食指，果然蜷曲起来微微的抖。

　　“少爷，这小子就是命贱，不知好歹的冲撞了您不说，还惹得大少爷不快，这不被送回来了，这么吊着几天，等大少爷气消了，就找个地方埋了，绝对不碍您的眼。”

　　赵天平这么一说，说完就想抽自己一个嘴巴，什么叫不说，还，这先后顺序他就算是在笨也不应该弄错的，这么一说，这回算是把这小少爷得罪了个透。

　　“我哥哥的人啊？给我出气？”

　　薛厌辞说话间，那人眼皮微微一颤，那双清明的眼睛看了一眼薛厌辞，然后听清赵天平说的话之后，那个人的神色一动，薛厌辞看见那个人眼底原本还藏着的一点光亮黯个彻底，那个人虽然脸上没什么表情，可是手指却动了一动。

　　似乎是有些紧张，又有些害怕。

　　“我就要他了。”

　　薛厌辞扬了扬头，忽然流露出一点笑。

　　“少爷，这.....”

　　被舍弃的暗侍自然是没有重新再启用的道理，暗侍这东西虽然培养不易，可薛家家大业大，自然对这些东西不甚在意。再加上被刑讯至此的暗侍，全凭着一口气吊着不叫他死，这小少爷是被保护的太好，对于这当中的血腥，一无所知。赵天平出了一年的冷汗，苦苦的权衡，府上少爷和大少爷的关系据说是很微妙的，这大少爷不要的人被小少爷捡回去，怎么说，大少爷那里也没办法交代，虽然说小少爷带回去不过就是想把这个人折磨死，但是这个人原本是大少爷的人就不是那么好办了。

　　但是府邸早晚又都是小少爷的，大少爷又不能和小少爷比，这人小少爷要是非要要......

　　“莫慌，这个事我去和我哥哥说说就行，不会给你们惹麻烦的。”

　　就在赵天平还在苦苦权衡，薛厌辞忽然伸手拍了拍赵天平的肩膀，有些亲昵的态度叫赵天平受宠若惊，府上人人都爱着护着的小少爷，居然像兄弟一样的拍了他的肩膀......

　　赵天平还没缓过神，薛厌辞又笑着说

　　“人别忘了给我好好的送过去。”

　　薛厌辞神采飞扬间，眉眼里三分稚气三分得逞的狡黠，赵天平擦了一把冷汗，心里闷闷的想，果然，着小少爷任性归任性，却总是叫人讨厌不起来。

　　“二十七，这是府上的薛少爷，从今以后，这既是你的主人了。”

　　赵天平对着薛厌辞慈眉善目，转瞬间便拎起墙壁上的金绞鞭，一鞭子抽的那些原本就如灰烬一般的黑色碎片在鞭子带起来的风中瑟瑟抖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