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终点》没梗的樱桃

16、第16章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青春期的女孩总是比同龄的男生早熟，她们有时候敏感得吓人。

　　第一次在店里跟那个女生说上话的时候，他有种能被对方看穿的异样感。

　　【老板，你为什么老是笑得这么假？】她随手抽了本漫画，没来由地说。

　　每天的午休，实验中学很多半走读的学生可以不用一直呆在教室。有的孩子不回家，于是就跑到他的小店来蹭书看消磨时间，那个女生也是常客之一。她每次都是独自过来，也不跟周围的人打闹，只悄无声息地站在角落专注看书。

　　一来二去很多学生都跟他熟悉了起来，经常会有人自来熟地跟他攀谈几句，只除了这个女生。就连买书的时候也是默默地给了钱就走，刚开始他以为这是她害羞的表现。

　　直到这一天的中午，碰巧店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不知道是想打破这种沉默的气氛还是什么，总之她第一次跟他说话了。

　　【有吗？怎么这么说？】他条件反射地摸了下脸，状似无意的瞥了眼她胸前的校牌。

　　高一三班。吕……

　　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她的名字，女生就甩了甩马尾转过身，垫着脚想要去够书架最上面那排。

　　犹豫了片刻，他狠狠掐了下掌心，走过去【我帮你拿。】

　　书架间狭窄的过道要容纳两个人明显有点吃力，他的手肘不可避免地擦过了女生的头顶。这过于亲密的距离让女生有点不自在地矮下了身子，然后像条游鱼一般灵活地从他臂弯里溜了出去，站到了另一侧。

　　【谢谢。】她礼貌地接过自己想要的书，笑起来眼睛弯弯的。

　　他莫名觉得心里有点失落，局促地抠着手指问【嗯……所以你为什么觉得我是在假笑啊？】

　　女生漫不经心地把书页翻得哗哗响【嗯，这个嘛……】

　　跟个小大人似的，她严肃地皱皱眉【哎呀，无意冒犯……就是我觉得，人的七情六欲反映到脸上，那种状态应该是连续的、高兴和悲伤都是发自内心油然而生的一个完整过程才对。如果完全没有缓冲地就从哭切换到笑，总感觉怪怪的，缺乏真实感。有些人呢掩饰得比较好，通常别人都看不出来，但可能，嗯，可能我比较善于观察吧。】

　　他听得入了神。

　　【老板你呢，虽然每天都笑嘻嘻，但你脸上的笑容跟带了面具似的，看得我别扭死了……】

　　好像突然意识到有点交浅言深，女生抱歉地用书挡了挡脸，小心翼翼地问【不好意思，是我多管闲事了。】

　　他感觉自己，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种被人理解的感觉了，而对方却只是个比他小那么多的高中女生。他只能尽量用玩笑的语气来抑制内心的激动。

　　【没关系，朋友之间可以有话直说。以后我就是你的大朋友了。】

　　女生受宠若惊地绽开一个笑脸，弯起的眼角像月牙，慢慢地，慢慢地……

　　慢慢地和寻人启事上的面孔重叠了。

　　明亮却狭小的房间内，李倾瘫在椅子上茫茫然地想，小吕这张照片拍得真好，和其他开朗甜美的女中学生别无二致。

　　朋友。对啊，他们曾经是无话不谈的朋友。

　　青春期的女孩子总是有很多心事，有些烦恼连自己的好朋友都难以启齿。她讲她考砸了的段考、闹别扭的闺蜜，还有暗恋的男孩子。

　　他也在校门口看到过她喜欢的男生，就是那种再典型不过的隔壁班校草——阳光俊朗、成绩优异，周围围着许多朋友。意气风发得让他眼红的类型。

　　李倾自认为，小吕是懂他的，比父母、比小婷都要懂他。哪怕是自己那些见不得人的爱好，和某个肮脏的小秘密，她或许都能理解。

　　但是他深埋在性情中的那份懦弱作祟，让他不敢冒险。

　　万一女生说出去怎么办？她会和自己的朋友，那些眼睛长在头顶的少女们一起嘲笑他是个变态吗？

　　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李倾就怕得浑身发抖。

　　他好不容易在父母面前隐藏了真实的自己，过上了所有人都认为的正常生活。他拼了命地念书，熬到眼镜片越来越厚，总算考了个不算太差的大学，顺顺当当地毕了业。

　　他还找了一个同样喜欢玩偶的女朋友，因为这样的关系才不至于让他觉得太难熬。

　　只有找工作的时候和家里人发生了小小的分歧。

　　记得那天他走在街上，看到了小婷。

　　小婷如今完全是个美艳光鲜的成熟女性，平时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两人才在亲友面前虚情假意地装作手足情深的样子，事实上自从那次小婷弃他而去，私底下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过交集了。

　　没错，在他心里，一直觉得是小婷抛弃了他。

　　时过经年，当初那种被留在原地无依无靠的感觉，在他心里已经生根发芽，挥之不去。

　　小婷挽着个和她外形无比般配的男友目不斜视地跟李倾擦肩而过，并没有看到路边自惭形秽的表哥。

　　他站在原地好半天，才发现原来自己走到了实验中学门口。

　　彼时学校的下课铃刚响，看着一群背着书包的学生从校门口鱼贯而出，那一刻，他鬼使神差地做了一个决定。

　　如果没有那次阴差阳错，他就不会变成一个书店小老板，后来也不会认识小吕。

　　而此刻墙上的千百个小吕看着李倾，那些笑脸渐渐在李倾眼前模糊成了一团，让他情不自禁地战栗起来。

　　“眼熟吗？看到朋友，怎么不打个招呼？”

　　NPC的声音又阴恻恻地响了起来，震得李倾耳膜发痛。

　　“打招呼……呵呵，你在说笑吗，她早就……”话一出口，李倾就后悔了。

　　“对哦，我差点忘了。她变成了什么样子，你不是最清楚吗？”

　　你最清楚了不是吗？

　　细碎的片段在眼前交错，是小吕凌乱的发丝擦过脸颊，她想呼救，束手无策的他只能拼命捂住她的嘴，越来越用力。但所有恐惧都被扼在了喉咙里她只能奋力地挣扎，踢打中她破损的指甲刮在他的手臂上留下的伤痕，足足一个月才好……

　　摇了摇头驱散那些不堪的画面，李倾强打精神，气若游丝的声音离他自己仿佛也很遥远：“我？我知道什么，小吕是个好孩子，可惜好端端地就失踪了。她爸妈哭得呀，连我都于心不忍。但是又能怎么办呢？警也报了，寻人启事也贴了，还是找不着啊。”

　　“你以为我不伤心吗，我也难过，我比谁都难过。”

　　她曾经也是我最要好的朋友！

　　李倾完全沉浸在了自己营造的悲伤氛围中，颤抖得不能自已，声音都带了点哭腔。

　　“噗！哈哈哈哈！”蓝衣娃娃忍俊不禁，不客气地笑了起来。

　　她顿了顿才找回点理智，讽刺地说道：“你说你，刚刚玩游戏的时候，怎么演技没那么好？啧啧啧，现在这猫哭耗子假慈悲的样子，装得还挺像回事的。”

　　李倾不想再被NPC的指控干扰，情绪激动地反驳：“关我什么事？这个年纪的小孩，叛逆期都没过，谁知道她是不是跟哪个校外的小混混跑了！她这是活该！”

　　这个苍白的猜测似乎连他自己都难以说服，一说完李倾就泄气地瘫回了椅子上。

　　“活该？或许，这就是你的心里话吧。”蓝衣娃娃轻蔑地哼了一声。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她的死跟我有什么关系？连小吕的爸妈都感谢我帮忙奔走那么久，其他人又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找不到凶手就想诈我……拿我顶罪？不会让你们如愿的！”李倾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说。

　　“谁告诉你她死了？”

　　李倾忽觉不妙，连忙否认：“我……我乱猜的。她失踪那么久，生还的机会很渺茫，很正常不是吗？”

　　“你这样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人我看得多了。既然你不愿意承认，那就让她自己来问问你。”

　　“让她亲自问问你，你为什么要杀掉她不就好了，嘻嘻。”

　　滴答，滴答，淅淅沥沥的水声在近前响起。

　　那些水滴汇聚成细流，缓缓地流淌到面前，他猛地蜷缩起身体。接着有什么柔软的东西从他上方垂下，搔得他脸颊发痒，还有更多的水滴到了他的头顶，不断往下滑落。

　　李倾目眦欲裂地瞪大了眼睛，淋漓的冷汗一层又一冷在皮肤上肆虐，湿透了后背。他不敢抬头，但意志却不受控制，让他的脑袋一点点上扬。

　　那是他此时此刻最害怕、最不想面对的一张脸。

　　曾经他记忆里那个爱笑又害羞的青春少女，现在正翻着没有瞳孔的灰白色眼睛近距离与他对视，她的皮肤爬满了裂纹似的青筋，倒立在天花板上。

　　这个陌生的小吕布满死色的面孔填满了他的视线，湿淋淋的长发随着她的靠近，缠满了李倾的上半身，像一张厚实的密网让他无处可逃。

　　她惨白的嘴唇翕张，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但李倾却看懂了。

　　她在说，为什么。

　　“对不……”来不及再辩解，一句抱歉就卡在了嗓子眼，在李倾极度惊恐的神色中，他被越来越多、越缠越紧的头发包裹住，完全动弹不得。

　　房间内，逐渐围拢了许许多多娇小的身影，眼角的余光看到，是那些他曾经热爱过的关节玩偶。它们一声不吭地聚满了整个空间，越围越近，空洞的眼睛在见证这场处刑。

　　在涣散的意识中，他不合时宜地想起，当初小吕是不是也像他一样无助而惊慌，却根本没有任何办法反抗。

　　“之前给了你坦白的机会，是你自己放弃的。对于你这样的罪人，忏悔又有什么意义呢？一个凶手痛哭流涕的激情表演，实在是难看了。只有让你亲身体验她们被摧毁前经历过的所有痛苦跟恐惧，才是最公平的做法。这样前所未有的好戏，通关的玩家应该也会很喜欢。”

　　天花板的角落，有一个不起眼的红点在闪烁。

　　NPC的话语彻底浇熄了李倾心里最后的一丝侥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