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把忠犬坑死了》千盏琉璃

89、一念长生一念神

　　当二人再次回到长生台上，已是第二日清晨，一众仙官皆是肃穆而立如临大敌，就连平日里闭门不出的聂星芜与陆芝屏二人都端坐高台，表情严肃。

　　见墨子时回来，聂星芜长眸微睁，眯着那双金灿灿的竖瞳对着他打量了许久，才大手一翻，将一个帖子扔了过来。
　　“帝君留给你的。”

　　墨子时赶忙接住，辅一打开，心底顿时凉了一片。鬼君说的没错，方晟已经一心赴死，如今连身后事都已安排妥当，这帖子正是将仙都交给墨子时的传位帖。
　　而且看方晟字里行间的意思，似乎是对墨子时的身份已经心知肚明，这让他一颗心更是堵的难受。
　　墨子时心一横，难得硬气了一回，“这帖子烦请北芜仙君代为保管，子时一届小仙难堪大用，只求我这点微末道行能为各位分忧就好。”

　　此时墨子时身上自然而然的散发出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就连聂星芜都跟着眼皮一跳，一旁一直假寐的陆芝屏更是骤然起身，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却被墨子时一个眼神把话头都顶回了五脏六腑。

　　无忧本是跟言书藏在一处偏殿的，那一瞬间他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突然冲了出去。
　　顾辰风大叫不好，想去拦已经晚了，那少年就那么突兀的上了长生台，闯进了一众仙官的视线。
　　一时间，长生台上各方灵识混成一片，有惊恐的也有好奇的，更多的是讳莫如深的试探。
　　一些新晋仙官的灵识刚散出去，就被资历老的压了回去，一个名字在他们脑海中默默浮现，但大家都很有默契的绝口不提，因为他们都清晰的感觉到，就在那少年出现的片刻，先前那股强大的威压瞬间扫过整个长生台，将一切杂乱的灵识都荡了个干净。

　　“无忧，”墨子时淡淡一笑，众人视为洪水猛兽的名字从他嘴里吐出来是那般云淡风轻。
　　“过来。”他就站在长生台正中心，冲着那有些恍然的少年一招手，晨曦撒下的一片光华里，他的身影跟着染上了一层神性的光晕。

　　无忧的脚步有些顿挫，他不可能认错，如果墨子时身上带着两个人的味道，那另一半，正属于那个已经肉身消弭，魂飞魄散的墨清宵。

　　“他对你做了什么？”
　　无忧一把抓住墨子时的胳膊，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的几个字，他下颌线收的极紧，墨子时看得出他隐隐有些颤抖。

　　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墨子时淡淡道：“没什么，不过是尽一些我未完成的事罢了，”说着，他一根一根掰开无忧僵硬的手指，将他们一一展平，又摊在掌心，“我答应过你，以后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一起走下去，放心，还了这债，我们便再不欠他们什么了。”

　　“你从来也不欠他们任何东西，说起来倒是他们欠你太多了……”
　　无忧轻轻合上双眼。
　　这个骗子，到了这个时候还把他当小孩子哄，他是魂魄不全，又不是神智有障。
　　罢了，他的阿墨从来不都是这般任性吗，反正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总能想方设法的将他从生死的另一头拉回来，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他也心甘情愿，只是他真的不舍得在看他疼，在看他的眼泪了。

　　无忧嘴角微微一动，像是勾起了个无奈的笑，“好，我们说好的，无论发生什么都一起……走下去。”

　　炽热的烈阳撒向长生台上每个角落，洗尽晨雾，晃得人像是生出了幻觉。
　　那个素衣墨发的身影就站在那里，纤长得有些干瘦的十指不急不缓的结出了一个个复杂的咒印。
　　他身上渐渐荡开了一圈又一圈水蓝色的涟漪，很快就将长生台上的所有仙官通通覆盖。众仙官只觉得一阵清凉之感透过灵台之处向四肢百骸蔓延开去，先前的恍乎之感一扫而空，心下是一片清明。紧接着，他们感觉仿佛有一双带着清冷凉意的手在梳理着他们的经脉，一点一点，带着些酥麻感，却没有不适，一寸一寸，从头到脚，有如夹着朝露的清泉从经脉间缓缓流过。

　　蓦地，众仙官感觉身上一松，仿佛解开了什么长久以来的束缚，整个身体都轻快了许多，就连法力运转都更加顺畅了。
　　而此时，墨子时却是眉头紧锁，鬓间甚至隐隐有青筋凸起。

　　顾辰风刚刚是追着无忧出来的，但看见那场面一时没敢上前，之后又被墨子时的术法一时间夺去了身体的控制权，如今他身子一轻，三魂七魄通通归位，瞬间便绷不住了，直冲向无忧急吼吼的问道：“墨兄这是在做什么？还有，是我的错觉吗？我怎么感觉他的法力好像暴涨了几倍，甚至比帝君都要深厚？这是什么情况？唉，我看墨兄现在的状态好像不太好，我……”
　　无忧一记眼刀甩过去，顾辰风顿时将剩下的话都吞进了肚里。

　　先前墨子时施术将一众仙官同长生台的联系一一切断，这个工作量虽然庞大，但还算可以接受，可接下来的就没那么容易了，他需要把他抽丝剥茧出的这无数条“线”一一连接到自己身上。且不说与这么多仙官相连的长生台大阵需要消耗多少法力，光是要接上这么多“线”，墨子时已经觉得一个他要不够用了。此时的他就好像一个无限延伸的电路板，正在不要命似的往身上接着各种乱七八糟的线。
　　无忧眼看着墨子时眉头越皱越紧，脸色越来越白，心里揪得像团乱麻，但却什么都做不了。即便他没有鬼君的记忆，但也猜得出一二，这个长生台大阵跟他之间多半是起不了半点共鸣的，估计也正是因为此，鬼君才将所有剩余的天魔鼎碎片练成了那块晶石，给了他一个依附，又耗上自己的全部力量，换来了无忧这么一缕心魂继续守在他的仙人身边。反正他都不止一次被撕的支离破碎了，如今只分成两半反倒像是上苍的恩赐了。
　　可他当初是否想到墨子时会这般决绝？宁可踩着业北城的套硬把自己塞进虎穴，也要结束这段长达百年的孽缘。

　　同一时间，临渊正被一众通天阁弟子团团围住，他轻轻一摊手，掌心是一道将成未成的符咒。
　　“就凭你们还拦不住我，与其在这浪费时间，还不如去把九重天上各处薄弱了的结界都补一补，到时候还能少遭点雷劈！”
　　他很少在人前如此锋芒毕露，甚至可以说他骨子里其实是个温润的少年，但少年人被触动了心底最深处的隐秘心事，那水面一旦泛起涟漪，就再难平静了。

　　通天阁是业北城当年在仙都留下的一步暗棋，与其说他们是一群仙官，倒不如说他们是一帮傀儡，这群人只会按照业北城先前的指示行动。
　　临渊知道他们一个个都被咒术束缚，但经年日久，如今已是解无可解。
　　眼看着众人一动不动，他无奈的叹了口气，将手攥紧，一道成型的咒文缓缓浮现：“罢了，就知道说什么都是枉然……仙师，得罪了。”

　　咒文如潮水般散开，从众人身上席卷而过，不过片刻，他们皆是身子一晃，栽倒在地。

　　“也不知道能坚持多久，但愿无名殿主那边一切顺利。”

　　临渊默默向长生台那边投去了意味深长的目光，下一刻，他突然胸口一闷，整个人差点栽倒在地上。
　　扯开衣袖，他的手腕处赫然浮现出无数条蜿蜒的黑线，它们正以缓慢的速度沿着经脉向上爬去。
　　看来这禁术的反噬来得比他想象的更快更凶。
　　先前业北城想要施术将墨子时的神魂强行拉进那具墨清宵的身体里，结果遭到了天谴。如今他用禁术将二者相连，这反噬也定然不会轻松。

　　与此同时，长生台上的墨子时刚刚将自己这块“电路板”重新接好，整张脸已经是苍白如纸。要不是无忧冲上来接住他，恐怕他下长生台都得是用滚的。

　　轻轻摆手示意无忧自己无碍，勉强定了定神，墨子时转头对聂星芜道：“北芜仙君，长生台大阵之危暂时已经解除了，但如今的情况想必十三已经跟你说了，业北城随时会回来，西华仙君公务缠身暂时无法赶回来，仙都的一切事务就有劳了。”

　　聂星芜早便经方晟授意，猜出了些门道，又从顾辰风那里知晓了事情的脉络，而今天墨子时登上长生台时释放出的威压也让他明确了他的身份。在他刚刚飞升之时曾见过墨清宵一次，那种得天独厚，仿佛生来就是俯瞰众生的威压，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也是那时他才明白，追着墨清宵斗了半个南疆，自以为战了个平手的自己，是有多么可笑。
　　他一直都觉得，就凭墨清宵自己，想要翻覆整个仙都也不是什么难事，他为何要入魔道？高处不胜寒吗？还是说高手修到尽头的结局都是自己作死？不过他也没必要深究那些个中因由，不管是人是仙，但凡事不关己，又有谁会愿意一脚踩进泥里？即便不怕脏了羽毛，也大多忌讳不清不楚吧。
　　他不觉得自己当初有什么错，但如今重来一次，他倒是很愿意信他墨清宵一回。

　　微微颔首表示默认，聂星芜一挥宽袖离开了。紧接着，顾辰风领着息风殿的一众小官将事先准备好的帖子一一发了下去。
　　帖子的内容无非就是解释一下如今的状况，他们是被伪造的镶金帖匆匆召回的，人回来了势必要找补一下，具体细节倒不能提，无非是讲清那墨清宵身份有异，而如今正是帝君闭关以备天劫之时，仙都要同仇敌忾以备外敌之类的官话。至于墨子时的身份，他们爱怎么猜便随意猜去，反正他本就打算挨过这一劫就同无忧归隐，再不管这堆糟心烂事。

　　墨子时被无忧搀扶着慢慢向无名殿走去，他恍惚中有种回到了人间南山派的错觉，就好像二人忙碌了一天正往山门去，孟师姐已经备好了一桌稀奇古怪的饭菜在等着他们，岁月平静而美好，墨子时不自觉的嘴角上扬。
　　可这幻境却突然被无忧打破了，他一把擒住墨子时的手腕，直接撩开了衣袖。

　　“无忧！”

　　只见条条黑线纠结缠绕，已经布满了整个手臂，触目惊心。

　　墨子时想要把袖子拉下来，却被无忧拦住了，他轻轻将手覆上去，手心缓缓释放出缕缕黑雾，一点一点顺着墨子时的经脉缱绻而上。
　　那黑雾的清凉慢慢驱散了反噬的灼痛，墨子时的脸色渐渐好了不少，但无忧的心却越来越沉。
　　呵，怪不得言书说这小子是个天才，他这咒术用的当真是妙极，好好的两个人，被他“缝”得那叫一个严丝合缝，就连全天下最好的绣娘都没有这手艺！

　　冷哼一声，无忧掀开眼帘直看进墨子时瞳孔深处：“阿墨，这就是你说的‘一起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