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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你在,真好 ...

  •   “望江楼之约?”

      风弈子点点头,“百年前,我门先祖曾与魔教先祖于望江楼一战,双方大战三天三夜,始终胜负未分,二人互不相服,直至精尽气竭,最终竟力战而死,临终前互相约定,每十年的九月初九日这天,两派门人再于此地一分高下。”

      “难道一直都未分出胜负?”

      “这倒不然,两方互有胜负,慢慢的,这规矩也就传了下来,魔教行事癫狂,屡在江湖上兴风作浪,久而久之,十年一度的望江楼比武,现下已成了整个武林除魔卫道的盛会。”

      “师父的意思是……我非赢不可?”

      “非也,非也,胜负乃兵家常事,胜又如何,负又如何?”

      “徒儿明白了,师父放心,我定如约前去。”

      风弈子甚感欣慰,“既然闲事已了,为师也可以心无挂碍,继续远游了。”

      “师父,还有一事,师父可曾听说过旱龙血与湖灵珠?”

      风弈子不觉皱起眉头,“听是听说过,这两味都是传说中不世出的灵药,你问这个做什么?”

      慕容胤坦言,“不瞒师父,我与裴家三公子自小要好,他身子不便,又受病痛折磨,我听说这两味药能医他的病。”

      “为师只听人说这旱龙血形似飞龙,通身红如玛瑙,暗泛金光,长在极北天山外无边沙海之中,不仅极难寻觅,更有地底旱龙守护,便是取得,也须活人鲜血温养,否则三个时辰就会药力全失,至于那湖灵珠,为师却不知在何处了。”

      难取得,总比没有好,更何况如今已有了大致的方位,慕容胤万分感激,“多谢师父。”

      “如此,为师先走一步,你多保重。”

      慕容胤握着掌中箫管,轻抚怀中短匕,“若是惦念师父,该往何处寻找?”

      风弈子瞧着爱徒殷切的神情,“为师有一挚友,邀我同往海外蓬莱仙山参禅问道,我已应下了。”

      慕容胤松了一口气,既已知晓对方的去向,便不愁没有再见之时,“徒儿省得了,也请师父保重。”

      风弈子点头应下,如来时一般,两袖清风,飘然远去。

      慕容胤立在原地,直至恩师的身影消失不见,方才长跪雪中,三拜而返。

      候在城门处长须飘飘的道人见好友姗姗来迟,“你这臭棋篓子,做事果与下棋一般拖沓。”慕容胤若在此处,定能认得,这便是那晚街头替元宝算卦取名的道人。

      风弈子受了数落,也不以为忤,“原以为过了九月九,才能起行,如今无事一身轻,明日便可与吾友共赴仙山。”

      李丹阳笑叹,“我实不知你一介化外散人,竟收了个皇子做传人。”

      “世间事,便是连你也算不准,我因缘际会收个皇子做徒弟又有甚么稀奇?”

      李丹阳立起招幡,“世间事,我确不能事事悉知,可世间人命途运数,却都在我一卦之间。”

      风弈子瞧他一眼,“那不如你替我算算,我这徒儿命数如何?”

      李丹阳噎了一下,神情古怪,“他的……我说不准。”

      风弈子大笑,“我瞧你这无量天师也是浪得虚名!”

      “非也,非也,实乃天机不可泄露,大道将行,乱世将起,非我辈能左右。”

      ……

      慕容胤今夜心满意足,想见之人虽未促膝夜话,但见他一切安好,足慰心怀。

      往后来日方长,岂在这朝朝暮暮。

      复与恩师对面相逢,又了却前生一桩憾事。

      小安子跟顾元宝抱着怀里的吃食,瞧着边上出神的人,“主子,你要写信哪?”

      落笔艰难,慕容胤今夜得恩师指点,得知灵药长在极北处,自母亲去后,他与阿舅一家几乎断了往来,前生他能在西羌立足,阿舅助他良多,但如今冒昧去信,还有事相求,一时真不知如何开这个口。

      “主子今夜出门,遇着烦心事了?”

      “遇见好事了。”

      “咦,什么好事啊?”

      “我啊,去见了裴三哥。”

      小安子撇嘴,“早该去看裴公子了,你都很久很久没去看他了,他身子不便,好看的看不见,好玩的玩不了,若是我,肯定受不住这等苦楚,主子便是去陪他说说话,也是好的。主子从前待裴公子好得能掏心窝子,这两年三心二意,花花肠子也不知放在何处去了。”

      慕容胤叫自己这小奴才数落得十分没脸,“尽胡说八道,你主子是那种人么。”

      小安子打量了他一会儿,“现在瞧着不是了。”

      “这叫什么话?难道以前瞧着是?”

      小安子一脸纠结,“那主子跟裴公子都说了些什么?”

      他盘膝坐在两个小鬼中间,实话实说,“我没进门。”

      少年送了他一记白眼,“主子,你连陛下的御书房都敢闯,顾府的密牢都敢进,裴公子的院子你进不去么?”

      慕容胤哀叹一声,面露窘迫,“墙头太滑,没爬上去还跌了一跤。”

      “那不是正好可以使上苦肉计?裴公子疼你,定不忍心责备,公子又可与裴公子似从前一般好了。”

      “那我也太没面子了。”

      小安子鼓着腮帮子回了他一句,“主子,你这死要面子活受罪的毛病得改改。”

      “你太小,还不懂,男人活在世上,活的就是个面子。”

      小安子看看边上比他还小的顾元宝,把最后一块糕饼让给了更小的。

      顾元宝抓着糕饼又往主人跟前送去,他低头咬了一口,当年燕京沦陷,这些个老字号逃得逃,垮得垮,哪怕后来他集百万民夫,倾尽物力重建旧都,可却再也造不出当年的模样了,还是这老何记的糕点有滋味。

      “小安子,你说……我与裴公子,从前果真那般好么?”

      “主子你年纪轻轻已这般不记事了,明日还是寻个太医瞧瞧吧!”

      慕容胤照着他的脸蛋掐了一把,“你从前对主子也这么没大没小的?”

      小安子想了想,糯糯说了句,“那倒不敢。”

      慕容胤哭笑不得,“怎的现在就敢了?”

      少年挠挠下巴,“……不晓得。”

      “你除了吃还晓得些什么?”

      寒露宫主仆相安,那边裴家却是阖府忙乱,人仰马翻。

      夫人在外厅哭得几度晕厥,茂竹战战兢兢立在一旁,目不转睛瞪着大夫手里粗长的金针,吓得浑身发抖。

      裴景灏望着金针入肉,听着弟弟惨烈的痛呼,绕是他再如何镇定,也禁不住胆战心惊地别开了脸去。

      整整一个时辰过去,老人才满头大汗收了金针,裴景灏实不忍相看,亲自扶着长者走到外间,“伏老,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老人家长叹一声,“缺了那两味灵药,旁的都无济于事。”

      “伏老,我是说,这金针定脉着实……”裴景灏不忍再说下去了。

      老人家自是知晓这金针定脉锥心刺骨之痛,常人都难以忍受,更莫说裴家三小子病弱之躯。

      他斟酌片刻,“大公子,我听闻江湖中有许多不世高人,修习内功,熟谙奇经八脉运行之理,公子不若向他们求问一二。”

      裴景灏长揖再摆,不胜感激,“多谢伏老。”

      裴相闻讯,匆匆携夫人自外厅转入。

      夫妇二人涕泪交加,“伏老,我儿究竟如何了?”

      裴景灏出声宽慰双亲,“爹,娘,三弟无碍了,你们回去歇息吧。”

      孙氏拨开拦在面前的长子,焦急地冲进卧室,只见瘫在床上的三子浑身若水洗一般,面色比死人还要难看,微张的口好像还噎着尚未发出来的惨呼,此情此景吓得她当场就背过了气去。

      裴正寰惊慌失措地扶住爱妻,“来人呐,夫人,夫人!”

      裴景灏拦着还欲往前探望的父亲,“爹去照顾娘亲吧,三弟怕是也不愿意叫你等瞧见他这般模样。”

      裴正寰气得直拍大腿,“我这都是造了什么孽呀!”

      裴景灏送走双亲,又轰走了在外守候的兄弟,这才独自走到房中,伶俐的小奴已给人擦净了身子,床上的人听见脚步声,只有气无力地说了一句,“都出去。”

      裴景灏摇摇头,终于还是知趣地走了出去。

      茂竹一声不吭,照例熄了房中所有的灯烛,拉紧床帏,而后也默默退了出去。

      老太医的金针定脉已经起不到什么作用了,施针时疼得公子死去活来,众人走后,他依然痛得死去活来,甚至更厉害,可公子不叫他说,说了也无济于事,只能叫老爷夫人更加担心。

      慕容胤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总在想小安子的那些话。

      他很久很久没去见过那人,跨过一朝生死轮回,好容易见着了,如今却又连门都不敢进,如此畏畏缩缩,岂是大丈夫所为。

      想到这里,他猛从床上坐起来,踢上靴子便出了寝殿。

      慕容胤轻而易举逾墙而入,迫不及待寻到那人的卧房,听得房内毫无动静,想来主人已经歇下。

      他伸手推开房门,迈步走进去,正遗憾自己瞻前顾后,来得太晚,对方怕是已在睡熟,谁料行至床前,忽听床帏中传出一阵沉重的喘息,喘息中还夹杂着痛楚难耐,将咽未咽的低吟。

      他猛得拉开帷帐,借着窗外微弱的雪光,正见那人满头大汗僵卧在床上,牙关紧咬,额上青筋遒起,一脸狰狞到扭曲的神情,仿佛正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三哥……你怎么了?”他伸出手,却又不敢碰他。

      男人勉强松开已被自己咬得血迹斑斑的嘴唇,声音在极力隐忍的痛苦中哽咽颤抖,“你怎么来了……”

      慕容胤叫他这模样吓得魂飞魄散,哪还有心情与他闲话,“你稍候,我这就去请大夫!”

      男人伸手一把拉住他,“别去了,没用的。”

      他急得两眼冒火,“那该如何是好?你哪里痛吗,为什么会这样?”

      床上的人依然没答他的话,“你不是说……再也不来了么?”

      “我何时说过那等混账话?”时隔三十年,他哪还记得自己说过什么,“我马上回宫找太医过来。”

      男人急喘两声,语气中满是羞耻愤怒,“你非要让旁人来瞧我这副模样么?”

      察觉到他听话地顿住了脚步,那人这才气喘吁吁地解释说,“伏老才刚刚离开,已诊治过,不必再去了。”

      慕容胤一声不响地杵在床边生闷气,生这人的气,气他不知死活,事事硬抗,更气自己,对方都这副样子了,他却还是忍不住与他置气。

      裴景熙从被底伸出手,在黑暗中摸索了半天,才终于抓到了他的衣裳,“一来便与我生气,我这是老毛病了你又不是不晓得。”

      他是晓得,却从没见过,这人有意隐瞒,他也无心查问,只听太医说过,这人的病怪得很,双腿旬日全无知觉,发作起来,却又经脉逆转,折磨得他痛不欲生。

      究竟怎么个痛不欲生法,没人与他讲过。

      若不是今夜撞见,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那个记忆中永远处变不惊,临危不乱,无论何时都从容不迫,稳如泰山的人,也许单是这漫漫长夜中,无人知晓的疼痛便能将他击垮。

      裴景熙听着床边人时缓时急的呼吸,等了许久也听不到他开口应声,只好自顾自又说了一句,“忍忍就过去了。”

      慕容胤真想问他,那几十年,他就是这么忍过来的么?可他什么也说不出,只觉得有把刀子扎在心窝里,恨不能代他受了这份罪,“过去了么?”

      床上的人哑着嗓子笑,“过去了。”

      慕容胤才不信他,耳边嘶哑的嗓音颤得像余音未止的断弦,三个字的谎话都说不利索,哪像是过去的样子。

      裴景熙不欲在那些难以启齿的病痛上纠缠,难得这小子肯来,可却来得实在不是时候,“你不是说,再也不来了么?”

      “我没说。”他当然死不承认,就是真说了也绝不承认。

      裴景熙不想跟这小混蛋一般见识,可他心里有气,这气既不忍朝来人撒,却又堵在心口咽不下。

      慕容胤服了,这人不给他台阶下,他只好自己给自己台阶下,“我乱说的还不行么?”

      对方揣着火气不近人情地回了他一句,“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

      他在黑暗中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人,“你可真看得起我,我既不是什么男子汉,也绝非什么大丈夫。”

      裴景熙不再说话了,他后悔了,多说多错,巴巴将人盼来,若再一句话将人气走,他怕是真的再也不肯回来了。

      慕容胤不知这人是跟他无话可说,还是疼痛已经耗光了他全部的力气。他忽然想起来,前生也曾替这人四处寻医,期间有一位应召而来的神医留下一套梳筋理脉的法子,只不过行此法者须功力深厚,方不至中途真气不继。

      彼时他尚年轻,内力不足,费尽心思找来的高手,这人却又无论如何不许对方近身,无奈后来此法便搁置了。

      如今他修为已经足用,岂不正好替他疗病?

      他俯下身去,掰正对方的脸,“我有一法,不知管不管用,你答应我,中途若有半分不适,定要立马说与我听,不许忍着,听到没有?”

      裴景熙痛得心胆俱裂,哪还有心思听他说了些什么。

      面前人不吱声,慕容胤在他额脸上摸了满手的冷汗,他气闷地将人放开,上前将火盆拨暖了端到床边,合好床帏,也不管对方是否做好准备,捋起袖子便将手探进了被底。

      裴景熙本就僵麻的身子在对方突如起来的触碰下,猛得一颤,“做什么。”

      坐在床边的人专心致志,“你定不许我点灯,便只能靠摸了。”

      裴景熙觉得对方的掌心有两团火,那火焰透过他冰凉的皮肤,直接钻进了肉里去,以一股滚烫又蛮横的力量揉开了体内痉挛倒转的血脉,一时间竟连疼痛也开始在那热度中慢慢缓解消退。

      慕容胤初次上手,也难料效果如何,“有感觉吗?好些吗?”

      “嗯。”

      “你可莫要说谎瞒我,黑灯瞎火我什么也瞧不见,头一回上手,难免没轻没重,莫弄伤了你。”

      半个时辰的功夫,慕容胤问了几百遍。

      裴景熙不想答他,厚重的帏帐,隔尽了外间的雪光,狭窄的床帏内连呼吸仿佛都黏连在一起,他叫人揉开了血脉,揉开了郁结的心怀,甚至连通身的骨头也给人揉酥了。

      疼痛不知不觉消失,困意渐渐袭来,他已很久没睡过安稳觉,可现下却并不想睡。

      他还是揪着这人不肯放,“你不是说,再也不来了么?”

      但这话里已没有了气恼埋怨,只有一些些若有似无的惆怅委屈,好像明知我不该与你计较,却仍是忍不住想计较一番,似乎这样便能叫你晓得,我不是不生你的气,只是一见你,这气便消了,余下的,只剩欢喜。

      那小子端着架子不答他,甚至连哼一声也没有。

      就在他以为,面前人该是不会再理采他的无理取闹时,却听那人轻声说,“我很想你。”

      念了一世,想了半生。

      裴景熙露出笑容,难为这人能想起他,出了这个院子,他有广阔天地,浩荡山海,花花世界,不知多少人与物来分他心神,不像裴景熙这个囚居一隅的瞎眼残废,只能日日守着三尺见方的院子,惦记着他的阿胤怎么还不来。

      慕容胤也累了,那游医说得不假,此法果然劳心耗力,他贴着对方的耳朵厚着脸皮撒了个娇,“冷得不行了,能钻你被窝暖暖么?”

      裴景熙叫耳边一口热气呵麻了半边身子,他本能地背过身去,低声应说,“方才出了不少汗,你莫嫌我臭不可闻便是。”

      慕容胤得了应允,脱了外衣,掀开棉被躺在外侧,伸手将人揽进怀中。

      裴景熙只觉凉冰冰的后背忽然叫暖炉贴上了,慕容胤将火热的胸膛压上怀中人的背脊,固执地搂紧了对方瘦削的腰身,好像一场不真实的梦境,“三哥,你在这儿……真好。”

      “我不在这,还能去哪儿。”

      慕容胤好似一个万里之外,漂泊游浪的旅人,在元平十五年一个寂寂无声的冬夜里,义无反顾踏上余生的归途,“在这儿便好,在我眼前,在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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