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弟入魔以后》今夕故年

5、第五章

　　后来那饺子自然是没吃成的，谢时的手艺见者落泪。

　　夜潋替他和了面，手把手教他拉面。

　　谢时奇道：“我以为你也是不会下厨的，什么时候学得这般厉害了？”

　　夜潋就望他一眼：“师兄离了灵山，我想念师兄，便去学了些。”

　　谢时干干地啊了一声，忍不住摸了摸下巴——他刚将面条拉好，还没来得及洗手，一摸，下巴登时一片白，他也没在意，只玩笑般道：“阿潋怎么还像个孩子似的，这么离不开师兄，以后可怎么办呀。”

　　——像个孩子。

　　这四个字如重山，压得夜潋背脊微弯。

　　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在谢时眼里，他只是个长不大的小师弟罢了，所有他自认为的暧昧，也不过是小儿嬉闹。

　　这个认知叫他心头难受，夜潋微微抿了抿唇，想了几日，终于在某一天谢时出门后，忍不住杀去了左使屋里。

　　左使最近过得很快活，他从凡人界那里高价收购了一顶假发，正美滋滋地试戴着——他现在和隔壁鱼妖妹妹正处于热恋期，秃头伤形象，他可得好好捯饬一番。

　　夜潋没什么耐心，屈指叩了两下门，听见左使在里头快乐地哼着歌，便直接推门而入。

　　左使对着新买的铜镜，正手忙脚乱地拨弄着假发，这假发昂贵不说，还很脆弱，他小心翼翼的，只怕弄坏，头也不回就道：“嗐！谁呢！今天的树种早就——”

　　一句还未说完，铜镜里映出模糊的人影，左使的声音就戛然而止，呆滞片刻后，他转身扑通一声就给跪下了，动作太仓促甚至不小心将假发都扯坏成两半：“尊尊尊尊上！”

　　——很久之前，魔界也是有过魔尊的，只是前几年，那位曾杀遍魔界叫众妖魔瑟瑟的杀神，忽然就销声匿迹了，只留下左右使艰难地维持着魔宫不被一众妖魔拆掉。

　　左使的头发，很大原因就是这样愁掉的。

　　——却没想到，他的前任上司，原来是跑去当别人师弟去了！

　　这大抵是左使最痛苦最难熬的一个下午。

　　他的前任上司正坐在上座，慢条斯理地饮着茶，许久不说话。

　　一片寂静让左使感到窒息，好在一杯茶饮尽时，夜潋终于开口了：“听闻你最近和一只鱼妖恩爱得很？”

　　左使内心咯噔了一下，然后疯狂摇头：“不不不您听我解释，我……不不不，属下绝对没有因为这件事而荒废公务，也……”

　　夜潋抬手止了他的话，沉声道：“我已非魔尊，这等事情我不管。”他看见左使显而易见地松了一口气，微微垂了垂眸，道：“只是我有个朋友，有些事想问你。”

　　“啊？”

　　左使愣住了。

　　“我朋友心悦一个人，只是那人似乎总将我朋友当需要护着的小辈看待。你既与鱼妖打得火热，想必对这些心有所得，你且说说，我朋友该如何是好？”

　　左使：“………………”

　　左使恍恍惚惚地咽了口唾沫，只以为自己幻听了。可他抬头悄悄看了夜潋一眼，后者脸色严肃，全无开玩笑的模样。他结结巴巴道：“尊主，您的朋友与属下的情形可能不太一样……”

　　为了区分谢时和夜潋，左使略略改了改称呼，夜潋沉着脸色，示意他继续。

　　秃头左使绞尽脑汁：“属下与鱼妖心思相通，有些事情搞起来就很简单。可您……您的朋友最大的问题……”

　　左使小心翼翼地觑着夜潋的神色，见他没有生气，便觉脖子上的脑袋又稳当了些，他道：“您的朋友若是想进一步发展些什么关系，最紧要的，也许还是要让您朋友的心上人先逆转对您朋友的看法。”

　　夜潋搁下茶杯，轻微的碰撞声响起，左使不敢延误，心一横将后续所有话都一股脑说完：“只要您的朋友能将真实本事展现给他的心上人看，或许他那位心上人对他的态度会有所改观。”

　　“至于如何展现，法子就很多了，譬如英雄救美，譬如……”

　　相比夜潋，左使可算是个花丛老手了。魔界妖魔本来就比较随心所欲，不会为了谁特意守身如玉，左使谈起这些话题来，确实是很有心得。

　　夜潋听得若有所思。

　　左使讲了许多，口干舌燥，才恍然回神，停住了话题：“属下孟浪了。”

　　夜潋沉稳颔首，神色仍旧是把控得很好，叫人完全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什么，他正欲起身离开，那左使讲了这许多，心情松懈了些，忽然就脑壳抽了，居然胆大包天到多嘴问了句：“尊上，您说的这位朋友，是不是——”

　　是不是您自己？！

　　他说不出来了，夜潋狠厉如利刃的目光唰地一下落在了他身上。

　　左使一瞬间觉得自己脑门又秃了些，不仅脑门秃脖子还凉，他扑通一声又跪下了，磕着头一句话都不敢再说，大气都不敢乱出。

　　——真是吓死秃秃了。

　　好不容易四周一片寂静了，左使才松了口气，秃脑壳上一片冷汗。

　　随后他意识到了什么，低头看见坏成两半的假发，又忍不住想哭了。

　　……

　　谢时此时正在魔界和人界交界处的小村庄里买树种。

　　卖树种给他的是两个十五六岁的孩子，一个小少年一个小姑娘。小少年大大咧咧地清点着树种，小姑娘就在旁边帮忙，两人动作熟稔，像是配合过许多次，一点差错也无，契合得很。

　　谢时看着这融洽的场景，不知怎么的，夜潋的面容在眼前一闪而过。

　　小少年在清点过程中无意抬头看了他一眼，立刻就警觉地支起身子，拉着女孩子往自己身后一藏，嘟囔道：“你做什么盯着我家宝贝儿看？”

　　谢时回神，才发觉自己是无意识盯着人小姑娘看了半天，他移过视线，略带歉意地正要解释两句，那小少年就凶巴巴地警告了他一通：“我告诉你哇！我家宝贝儿以后是我媳妇儿，你再看她也不会跟你走的！”

　　他转头小声对小姑娘说：“你先去溪流边等我，我一会就去给你抓鱼！”

　　小姑娘好像有点儿害羞，脸蛋红扑扑地应了声，提着裙摆跑远了。

　　谢时见他煞有其事的模样，不由失笑：“你这小小年纪，就懂得找媳妇儿了？你知道什么是喜欢，什么是媳妇儿吗？”

　　小少年叉腰看着他，重重地哼了一声，嫌弃道：“怎么就不懂了！我很喜欢她的！她也很喜欢我的！我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早就约好以后都要在一起啦！”

　　“那你倒是说说，喜欢是个什么意思？”

　　小少年道：“就是想永远和她一起呀，想牵她的手，想把所有最好的东西都给她，想看她笑，只要和她在一起就很开心！”

　　小少年回答的毫不犹豫，谢时却是猛地怔住。

　　这一怔，就怔了许久，久到小少年都清点完了，催他付钱。

　　他数了灵石给小少年，接过树种，在小少年转身要走的时候却鬼使神差地拉住了人：“等等，我有些话想问问你。”

　　小少年疑惑地啊了一声，转身看他。

　　谢时回了神，轻咳一声，改了口：“也不是我问……是我一个朋友。”他斟酌了一下，道：“我的朋友有个师弟，平时就很喜欢亲近我朋友，同吃同喝通睡，也会牵手拥抱……这和你们的喜欢一样吗？”

　　小少年看傻子似的看着他。

　　谢时和他四目相对，半晌沉沉地叹了口气，松开了手：“算了，是我胡言乱语。”

　　小少年却道：“那当然是喜欢了。不过你那位朋友呢？他也喜欢他师弟吗？”

　　“我朋友他……”谢时犹豫了一下，“他说他不知道。他现在只是习惯了他师弟在身边，习惯了——”

　　谢时又顿住了。

　　习惯了什么？

　　只是习惯了每天醒来看见夜潋熟悉的面容。

　　只是习惯了夜潋每天乖巧地喊他师兄。

　　只是习惯了夜潋和他一块儿种树一块儿下厨。

　　只是习惯了……独属于夜潋的牵手和拥抱。

　　原本他并不觉有什么的，只是今个儿听了小少年一番话，他忽然就怔住了。

　　到底是活了几百岁的人，见过无数事，普通师兄弟之间是怎么相处的他也知晓一二，多是兄友弟恭，哪有像他和夜潋这样亲密无间的。

　　只是谢时先入为主，无限纵容之下，竟是一直没觉得哪里不对。

　　夜潋始终不肯离开。他的喜欢，是喜欢师兄的喜欢，还是别的……喜欢？

　　谢时思绪转过万千，一时沉默，小少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笃定道：“你说的这个朋友，是不是你自己？”

　　谢时：“……”

　　他难得泛起一丝被拆穿的羞赧，板着脸挥手赶人：“好了好了，找你的小媳妇儿去吧。我该走了。”

　　小少年笑嘻嘻地跑远了几步，回过头来冲他做了个鬼脸：“你们大人就是烦得很，一点都不坦诚！喜欢就要互相说出来呀！再不说出来你的媳妇就要跑啦！”

　　谢时弯腰捡了枚小石子作势要扔他，小少年哈哈笑着跑远了，只余轻风将他方才说的话反复吹送到谢时耳边。

　　一点都不坦诚。

　　喜欢就要说出来呀。

　　谢时将小石子扔到一旁，拍了拍手，转身离开。

　　——他好像，真的该好好思忖一下他和夜潋之间的关系了。

　　心里揣着事，谢时走路就不大认真了，只循着来时方向，也不用术法，就漫不经心地走着。

　　他来时用了术法，眨眼便到，但此处离魔界其实还有很长一段距离。谢时走了小半时辰，终于落定了主意，正打算掐诀缩地回去，一抬眼，却见到了方才心里一直惦记着的人。

　　——就站在不远处，冲他笑盈盈的，像是等候许久。

　　见谢时望过来，夜潋叫了声“师兄”，温温然地笑着，看起来似与平时无二，谢时没多想，抬步朝他走去。

　　可才走了两步，耳旁忽然传来哇的一声大哭。

　　谢时下意识转头循声望去，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不远处一口井边就多了个三岁稚儿，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松了攀着井边的手，惊惧地往后退，一边退一边哇哇大哭。

　　人小腿短还不利索，小家伙退一步绊一下，几步之后终于把自己绊倒在地，大概是摔得狠了屁股疼，他哭得更大声了。

　　而与此同时，一条足有成年男人胳膊粗的花斑蛇从井里一窜而出，蛇口大张，露出森然毒齿，就要朝小家伙咬去！

　　谢时想也不想，身形如电飞掠而去，捞起小家伙就疾退数步。

　　他动作已经很快了，但那蛇速度更快，趁着谢时来不及抵御，狠狠一口就咬上了谢时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