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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天气暖和了点,山间地头儿出现了绿色的新芽。

      逐渐温暖的气流和寓意生命的绿色缓和了村民心头的愁苦,心想着大概能活下去时,从东边儿起,陆陆续续地传来了小儿早夭的信息。

      听说,一连几个,都是无病无灾,白天里还跑跑跳跳的,夜里忽然就没了气息。

      有传说是过世的老人不忍儿孙受苦,提前带走家里小儿的;也有传说这是灾荒年才出现的夜婆子勾小儿魂魄来了。

      新的恐慌一路随着早夭孩童出现的村落由远及近蔓延开来。

      八岁的张旭也跟妹妹一样,被关进了屋里不许外出。

      阿李婆婆和张老头儿年老,经历得多,猜测这大概是起了疫病。孩童体力弱,每回发疫病都是先倒下的那一拨。

      但是这疫病带来的后果——死亡,实在让人坐立不安。为求稳妥,他们还是往家里的门框上插遍了桃枝,张旭和青桃儿的脖子上还各自挂了一把小小的桃木剑。

      已经戴上了两天,青桃儿还是对桃木剑稀罕到不行,没事儿就要揪着它翻来覆去地看。不太好的地方就是桃木剑上面穿着的红绳子有点短,她每次都要使劲儿低头,才能把它拽到眼前。

      “青桃儿,别老拽它!”阿李轻轻拍了一下小女儿的手,示意她把桃木剑放下。

      穿桃木剑的红绳是两股绣线绕成的,张旭脖子上那一根还好好的,青桃儿脖子上的红绳已经因为她经常揪着桃木剑拽来拽去而磨得发毛。再这么拽下去,阿李担心红绳会断了。

      阿李用的力气不大,但是青桃儿白生生的小手上还是很快浮起了一个红色的印子。她倒是不娇气,没哭,‘哦’了一声就听话地放下了脖子里的小木剑了。

      阿李转身去忙,青桃儿手指在桃木剑上摩挲了几下,大眼睛转了转,蹬蹬蹬地跑回了屋里。

      因为不被准许外出找小伙伴玩耍,天气暖和后,张大牛担心两个儿女在家里发闷,就到山上挑了两箩筐红土到院里,供兄妹俩捏泥玩。

      张旭这会儿就在屋子里的窗台下,手里拿着自己捏的泥人‘排兵布阵’。

      他摆弄着地上的一堆泥人、弹弓和小木牌撞来撞去,嘴里还不时配上“轰!”“冲呀!”“啊——”的声音。青桃儿蹲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很快就因看不懂生烦了。

      “哥,”她推了一下张旭。

      张旭蹲久了腿发麻,被她这么一推差点被推倒,却好脾气地没冲妹妹发火,而是问她:“怎么了?”

      “你把这个,”青桃儿示意他看自己脖子里的小桃木剑,说:“给我解下来。”

      家里的几个大人把外面孩童早夭的信息对兄妹俩瞒得死死的,张旭因此并不知道自己被禁止外出的原因。但是,他倒是把大人的叮嘱记在了心里。

      “爷和奶说这个不能摘。”张旭说。

      “我解下来看看嘛,”青桃儿不高兴地嘟起了嘴,“看完再系回去。”

      张旭犹豫了下,他把身体靠得青桃儿更近一些,手里一边小心转动青桃儿脖子里的红绳找绳结,一边说:“我想想啊……”

      绳头打的是死结,他如果用指甲抠,应该也能抠开。

      “要不,还是算了。奶知道要不高兴。”张旭说着,放开了手里的绳结。

      青桃儿这下更不高兴了,瞪着大眼睛,小腮帮子鼓得高高的,像只小青蛙。

      “你非要解下来干嘛啊?”张旭有点无措。

      青桃儿鼓着腮帮子不说话。

      “要不,我带你玩攻城?”张旭哄她。

      这种横冲直撞、有人有刀的游戏,在小男孩儿眼里就是宝藏,但是青桃儿不稀罕。

      “我要解下来看看。”青桃儿说。

      “你挂在脖子上不是也能看么?”张旭实在不懂妹妹坚持把小桃木剑解下来看的理由。

      “看不清嘛!”青桃儿气呼呼的,小腮帮子又鼓起来了。也不知道是气哥哥不听她的话,还是气绳子太短,导致她每回勒到脖子疼都看不清小桃木剑。

      张旭想了想,跟她商量:“那,要不然你看我的?我的你能看清。”

      青桃儿把脖子里的桃木剑拽到眼前,跟哥哥脖子里的那个比了比,看上去像是一模一样的,这才勉勉强强地说了声:“好吧。”

      阳光穿过窗户打在泥土夯实的地面上,原先中断的‘攻城’游戏又开始了,张旭拿着木牌充当起了被撞击的城门。青桃儿就趴在他的背上,两只小手握着哥哥后颈处的桃木剑翻来覆去地把看。

      *
      门框上的桃木枝,院子周围的石灰粉,还有早晚喝下的药汤……都没有挡住这场疫病的脚步。

      它好像乘着风就能扩散,没有一丝悲悯,一路收割孩童的性命。

      早夭的孩童被葬到过世老人的身边。新垒不久的坟茔上,往往是旧土未干,又添新土,妇人绝望哀恸的哭声日日响遍村落。

      青桃儿缩在阿李怀里,两只小手捂着耳朵,仰着脸小小声嗫嚅:“娘,我怕……”

      窗户间漏进的风把桌案上那一豆灯火吹得摇摇晃晃的,那些凄厉的哭声在这样寂静的夜晚里显得尤其真切。

      阿李眼睛盯着地上的一个点,脑子里乱糟糟的,心随着那哭声一揪一揪地发疼。

      她的孩子能躲得过去么?她是不是有一天也会像这哭泣的妇人一样绝望无力,只能眼看着自己孩子的身躯一点点凉去?

      这么胡思乱想着,眼眶里的泪水珠子就颗颗滚落了下来。

      越是想象,越是绝望。阿李搂紧了怀里的青桃儿,埋头失声痛哭起来。

      靠着她坐在炕沿上的张旭和她怀里的青桃儿,俱被自己娘亲这突然的哭泣声吓住了。

      张旭已经从村子里不时响起的哭声和身边越来越凝重的氛围中猜到了外面的大概情况。他年长几岁,思虑得比青桃儿要多,这会儿看见阿李痛哭,他也不由地流下了眼泪。

      青桃儿被自己娘亲吓了一跳,原还强撑着指望旁边的哥哥有什么应对。谁想到他也跟着哭了起来,她心中惊吓更上一层,咧开小嘴就‘哇’地哭了出来。

      “这是怎么了?”张大牛恰好推门进来,听到小女儿哭声,还以为她使小性儿,本想调侃她一句‘睡前哭猫子,睡着尿垫子’。谁想到,进门来看,是娘仨儿搂作一团哭成一片。

      调侃的话没说出口,张大牛心下一沉。

      他快步走到炕边,紧张地把张旭抱到怀里,手掌贴上他的额头,觉出温度正常,才放下一半心,伸手去探阿李怀里小女儿的额头时,张旭说话了。

      “爹,”张旭顿住眼泪,哽咽地说:“我没事儿,青桃儿也没事儿。”

      青桃儿被阿李紧紧搂在怀里,张大牛一时不好把她抱出来,但听她的哭声嘹亮有力,确实不是生病的样子。

      阿李埋着头不肯让他看见面孔,但屋里不停响起她的抽泣声,还有眼泪珠子不断地砸下来,洇湿了炕边黄土夯成的地面。张大牛联想到这几日她经常听着窗外哭声发呆的样子,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叹了口气,把张旭抱起来,送到两个老人住的堂屋里去。

      阿李婆婆和张老头儿隐约听到了西屋的动静,这会儿,听见张大牛往这边走的脚步声,就掀起了门帘子。

      “怎么了?”阿李婆婆看到孙儿哭肿的眼皮,吓了一跳。

      “不是青桃儿哭了么?怎么小旭也哭上了?”

      张大牛把张旭的鞋子脱了,把他放进了炕上的被筒里。

      “俩都哭了。”张大牛给儿子掖好了被角,转过身来跟二老解释:“青桃儿娘可能受那外面动静影响哭了两声,这俩小的就被吓住了,跟着哭了起来。”

      阿李婆婆听了,又气又心疼,都是当娘的,她当然知道怎么回事儿。外面的动静一阵比一阵大,怎么可能不胡思乱想?

      只是,为母则刚,现在还没什么事呢就自乱阵脚,如果真发生什么事让这两个孩子指望谁?

      “你回去劝劝阿李,咱往好了想。”阿李婆婆叮嘱张大牛。

      张大牛低低嗯了一声,说了几句让爹娘早睡别担心的话,回了自己屋。

      张大牛回来的时候,阿李已经止住了哭声。

      青桃儿还在哽咽,阿李拍着她的背,在地上慢慢走动着,小声安抚她。

      张大牛伸手到她面前想接过女儿,说:“给我吧,你抱着累。”

      阿李偏过身错开了他伸出的手,她还是低着头,不想让他看见她。

      她性子坚强,多少年才哭这么一回,心中的焦虑担忧宣泄完毕后,心头就爬上了一许羞赧。

      张大牛看她脸色已经好转,这会儿不肯看他估计也是脸面作祟,就呵呵笑了下,转身去打洗脸水去了。

      青桃儿在阿李的安抚下,很快就睡着了,脸上还挂着两道明显的泪痕。

      阿李在温水中投湿了帕子,拧干,先小心帮小女儿擦洗干净,才整理自己的面容。

      她拿开敷在脸上的热毛巾时,恰好看到张大牛正在看她。两人相视良久,张大牛走了过来,揽过她的肩膀,在她背上安抚性地轻拍两下,说:“会好的。”

      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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