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上暗红蕉》报社姑娘

1、全一章

　　请先看文案

　　第一次看见红蕉是在一个黄昏。
　　他本是来寻烟雨楼当红花魁绿章的，然而方踏进那荷衣居，他便看见了一个小小的红色身影。
　　许是觉察到有人来了，那女孩子竟抬起头，将将对着他的方向，然后，他便看见那女孩极轻、极缓的笑了笑。
　　正是那轻浅一笑，于他，却仿佛百花齐放，耀疼了他的眼，更耀疼了他的心。
　　他就这样傻傻地望着，那女孩竟也并不着恼，然而忽然不知何处传来一声轻唤：“红蕉，你又去哪儿了？”那女孩子便受惊了似的，急急地逃走了，只留下他呆愣愣站着，不知所措。
　　那是他第一次如此失态。
　　这之后他便去寻了鸨母来，向她打听可有红蕉此人。于是他知道了那红蕉乃是绿章带来的贴身婢子，平日里并不接客，只在园里做些粗活。他失望之余竟忽然有许多欢喜从心底涌了上来：是了，是了，她那般天真的笑容，又怎会是一个风尘女子所有？
　　他于是每日里寻了缘由来这荷衣居坐坐，只为多看她一眼。然而到底也只是坐坐而已。为着她年纪幼小，深恐惊吓了她，他便每每只是同绿章聊些风花雪月、漫无边际的东西。然而渐渐他便发现，那绿章竟也是个知书识礼的好女子，想是哪家官宦中落的后人。他并非感觉不到绿章眼里的情意，若非先遇上红蕉，也许他会愿意与绿章软语温存几日，左右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然……他已爱上了那日黄昏里的红衣女子，便再也容不下其他人。
　　渐渐地，他终于与红蕉熟络起来。她不再如开始般见了他便躲，而是怯生生站在绿章身后，低声地唤一声“捷哥哥”。只这糯软的一声，便仿佛一只小兽轻轻地挠着，让他的心都软了下去。那一刻他忽然觉得就这么下去也是极好的。
　　“蒋公子，蒋公子？”他听见绿章低低地唤，哦，他怎生走神了？他遂歉意的对绿章笑笑，却见绿章脸上一层淡淡红晕，轻叹道：“蒋公子的文采是极好的，只是未免过哀了。”他低头一看，却原来是他方才信笔所书的一首《一剪梅》：
　　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萧萧。
　　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红蕉，红蕉，他心里满满地只是这个名字，再不能装下旁人半分。
　　那日看她与一年轻男子聊天，明知并没有什么，然那欢声笑语，却无不似细细小小的针，一根根扎在他心上。他终是开始心慌，于是急急地拉了红蕉出来，却只是支支吾吾，半日不能言语。
　　她忽然笑了起来，道：“捷哥哥你怎么啦？象个煮熟的虾子似的，连话也不会说了。莫不是喝醉了罢？”
　　是啊，他是醉了，醉的厉害，然而他却情愿就这样醉下去，只因这酒名“红蕉”。
　　“红蕉，我喜欢你，你愿随我走么？天涯海角，去哪里都行。如果你愿意，我们便一同去游历天下，赏玩花草好不好？”他终是鼓足了勇气说出来，然而随即便低下头去，不敢看红蕉脸上的表情，因此他也没看到，那一刹那红蕉脸上满满的欢喜。
　　然而她仿佛想到了什么，却忽然变了脸色，半晌未发一言。他心慌更甚，只好抬起头来，却见她一脸苍白神色，忙道：“红蕉，红蕉你怎么了？你便这样讨厌我么？若……若你不愿，我也断不会勉强你的，只是，只是你真的不欢喜我么？”
　　她却只是一昧的摇头，仿佛除了这样做便没有别的办法，慢慢地竟似要哭了出来。他立时慌乱了起来，心痛的不知该做什么好，此时他如此后悔，怎就这样贸贸然说出了自己的心思呢？
　　他终是忍住了心痛，缓缓道：“红蕉，红蕉，你不必害怕，我虽然喜欢你，却也并不会勉强你，你既不欢喜我，我留在这里却也没有什么意思，我明日便走，不，我现在便走，只求你不哭好么？你如今这个样子，我看的心都疼了。”他说完转身便走，再不肯看她一眼，只怕这一眼便会让他舍不得，也便没有听见她那样轻的一句：“我…我不是不欢喜你，只是姐姐…姐姐她可怎么办呢……”

　　三年后
　　他自外地游历归来，竟又路过了这个曾让他痛彻心扉的地方，灯红酒绿，热闹依旧。他有些控制不住的走了进去，叫来老鸨问到：“你可还记得红蕉么？”
　　那老鸨初时并不愿说，他便掷出一锭银子来，那老鸨接了银子，便欢欢喜喜答到：“那丫头啊，她可是个有福气的，她主子前几日才走，昨儿个便有人瞧上她了，说要娶她当正室呢！这可是几辈子也修不到的福气呀……不过官人若是想瞧她，那可就难了，她明日里便要出嫁了呢。”
　　“明日？不是昨儿个才……怎么，怎么这样快？”他心头一恸，几乎不能出声。
　　“哎呀，我们这风尘地方出去的人，有福气做个正室也就知足了，哪里还要准备那许多呢？”
　　明日便要出嫁……明日便要出嫁……他三年前死了的心忽而又活了过来，那一点点弥漫开来的痛，仿佛钝刀般缓缓地割着他的心。
　　“哟，公子，公子你怎么了，脸色这么苍白，别是身上不好了罢？还是快去寻个大夫看看。”那老鸨看他悲恸神色，只骇的要将他送走，然而他却不管不顾，道：“红蕉呢，红蕉在哪里，妈妈，你且让我见见她罢。我原是她的旧识，这趟来，便是专为她的。”
　　“哎……也罢也罢，左右不过见一面，妈妈我也不难为你了，她现在住在她以前主子那儿，喏，前头拐弯便是，你既是与她相熟，想也知道在哪儿，妈妈我便不招呼你了。”
　　他闻言即刻便走，只想要问个清楚明白。问她为何终要嫁人，问她为何要舍了他去。
　　“妈妈，我已收拾好了，明日便……”她听到动静，以为是鸨母来了，便笑着迎了上去，却在看到他那一刻愣在了那里。
　　“红蕉，我听说……你明日便要出嫁了？”他几乎克制不住如潮水般席卷而来的心痛，然而到底问出了口。
　　“是，他是个好人，我自然没什么挑的。”她低了头，淡淡答到。
　　“那……那你当初为何要拒绝我？我以为，我以为我们之间也并非没有情意……我当时以为你年纪尚小，不能承受，便想着先离开一会儿，待我功成名就之后再回来娶你，可你为何要另嫁旁人？红蕉，红蕉，我求你告诉我，你究竟有没有喜欢过我？”他声声悲痛，只为求一个答案。
　　“捷哥哥，我怎么会不喜欢你呢，你每次来荷衣居，我都欢喜的不得了，每每总缠着姐姐，问她你又新做了什么词，你当初叫我走的时候，我并非不肯，只是……只是……”她说着说着，声音便低了下去，到底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来。
　　“只是什么？是我哪里做的不好么，你说出来，我都可以改的！”那一声“捷哥哥”几乎要叫他欣喜欲狂，他忽然觉得世界竟是如此明亮。
　　“只是捷哥哥，姐姐她，姐姐她也欢喜你呀！你以为绿姐姐只是我的主子么？她，她其实是我的亲姐姐呀！她为了我才落入这风尘，又不肯叫我陷入这泥潭里，所以才叫我做了她的婢子。她说，这样便可以护我一生一世了。我又怎能随了你去，留她一个人在这儿呢？”
　　原来，原来竟是这样！他一直以为是因为别的什么人，却原来是因为绿章！他们原来是彼此相爱的啊，怎么，怎么竟会到了这样地步呢？他不甘心，他不甘心！
　　“红蕉，如今我既然明白了你的心意，便断不能叫你嫁了旁人，你随我走吧，哪怕是倾家荡产，我也不绝在乎的！”
　　“不能了，不能了捷哥哥，姐姐她已然不在了，她过世之前还念着你的名字，我又怎能和你走？更何况，更何况他待我这样好，丝毫不嫌弃我是青楼出身，我又怎能辜负了他？捷哥哥，捷哥哥，为什么你来的这样迟？为什么我们总是错过？”
　　他也想知道他们为什么总是错过。他们分明彼此相爱，可是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们才到了如此地步？
　　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
　　“捷哥哥，我们，我们以后，不要再见了罢。”她说着便转身走进屋里，闭上了门。
　　他看见那闭上的门，痛彻心扉。
　　他们如今只隔一线，却就这样咫尺天涯地擦肩而过，永不相逢。
　　永不相逢！

　　兰烬落，屏上暗红蕉。

作者有话说

　　我发现我真是喜欢写悲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