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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空房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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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斜斜照进屋里,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地攀到赵野墨的脸上,冬季午后的光线算不上刺眼,但足够让他醒过来。赵野墨掀开沙发上垂落的毛毯,从地毯上爬了起来,他吸了吸鼻子,感觉腰部一阵酸痛,他懵着脑袋环顾周围,看到一片明晃晃亮堂堂,又反应了一下,才想起这里乃是伊陆那犹如高档夜总会的家。
他继续回想,记起了自己要照顾一位发烧病人的事情,所以才直接睡到了地摊上,现在身体和精力比前几年还是不如,地毯明明挺厚了,可睡了一夜还是这里那里的不舒服,腰酸得很。他伸手给自己倒了一杯已经凉透的水,水顺着喉咙冰凉地滑进肚里,让他在喝到一半时彻底清醒,昨天临睡前的事全被想了起来,一阵绯红从他的脖子蔓延到了耳尖。
伊陆的上半身陷在了沙发靠背的阴影当中,身板比毯子厚不了多少。发梢茸茸地把闭着的眼睛又遮上一层。赵野墨把他额前的乱发拨开,手掌覆上去想试温度,一摸之下感觉这个光洁的额头比自己的手心凉爽得多。手掌下的皮肤一动,病人的眼睛张开了一条缝:“早啊,几点了?”
赵野墨没想到吵醒了他,讪讪地抽回了手掌:“已经是下午了。”
“那今年的第一个早晨就被我睡过去啦,这可不是好兆头。”伊陆坐了起来,慢慢把眼睛完全睁开,直勾勾地盯着赵野墨看,之前天天见时,也没觉得这人有多好,进组工作见了别人有了比较,他才觉得赵野墨和自己身边其他人相比算是难得。赵野墨可靠、真诚,最重要的是情绪稳定,有着让人可以依靠的安心感,他虽不准备依附于谁,但一个可以被依靠的人,总比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人要好得多。
他所求不多,遇到了合适又喜欢的人,就不能犹豫。自己平时并不是多么主动外向的人,昨天已经尽己所能地表达了心意,理所当然的,他要等赵野墨给个回应。等了几秒,伊陆没听到回答,或许这个男人并不习惯自己成为被动的那一方,那么自己可以善解人意地先把话题岔开,给他一点时间。
伊陆站起来,穿着色彩斑斓的棉袜走去了厨房,找了一圈后才想起来自己离家这么久,冰箱里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没得吃,要不我们等一下出去吃?”
赵野墨当然还是愿意继续和伊陆共进晚餐,但出去吃饭时不合适的,伊陆的长相走到哪里估计都要引人注目,很早之前在超市自己就已经体会过一次,他那时只顾着看他,并没留心周围,但现在想起来估计惹了不少的遐想。今天要是再一起去餐厅,又会有好多人看到他们两个人在一起,他心虚起来,情不自禁地想象着外面的每一个陌生人都能看出他们不是普通朋友。他搓了搓手,避开了伊陆的目光,转头去看逐渐变成昏黄色的日光:“你额头不热了,应该是退烧了,现在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一次回避还可能是不好意思,两次回避就是拒绝,这台词任谁都能读得懂,伊陆当然也懂。有些出乎意料,但他比自己想象中更擅长消化这一次拒绝,没什么表情就接受了这个事实。或许他还没准备好谈男朋友,或许他遇到了什么别的感情纠葛,这都没有关系,因为他能看得出自己是被在乎的,赵野墨跑不掉,他可以慢慢来。
可他不理解的是,眼前的这人之前天天赖在自己家里不肯走,厚着脸皮又是蹭饭又是蹭电影,三天两头的就想找借口不回家。自己才走了一个月,赵野墨怎么就偃旗息鼓了呢,态度转变得这么快,连一起出去吃个饭都要回避?
他睁大眼睛,想把赵野墨看穿:“你现在是有了女朋友吗?还是,男朋友?我昨天晚上不知道,你不要太在意。”他顿了顿,试图用谎言开解赵野墨,“就是亲一下,你也不用当回事。我的道德底线没你想象的那么高,你觉得更加接受不了的、更加深入的事情,我都能接受。”
赵野墨猛得抬起头,一心想着不能让伊陆误会自己:“我没有。什么都没有。”
“那就是你不喜欢我,你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喜欢的?还是一开始就不喜欢?”这种追问的话说出来就像在摇尾乞怜,根本就不应该在成年人的对话中发生,但赵野墨刚才的辩解明明又是在意自己的,伊陆不甘心了,想问个清楚。
“也不是...我没想到喜欢可以是这样的,也没想到你会,你会那样。”赵野墨这时又变成了全世界脸皮最薄的人,连伊陆做过的事都不好意思复述。
“我没你这么聪明,不知道你的喜欢还有这么多种。还以为你就是不喜欢了呢。”赵野墨紧张的样子让他觉得很有意思,他觉得自己被拒绝这事儿也没那么重要了,开始饶有趣味地观察眼前这个第一次在自己面前脸红的人。
赵野墨心急似火又无能为力,那些之前暗自做出的决定,还有自己听到的不该听的话,在伊陆的注视下完全不值一提,他像中学时第一次跟小女生告白那样,按照最真实的想法做出一番剖白:
“我当然喜欢,非常喜欢。不喜欢你的话,我为什么要每天多花一个小时的时间过来找你?但我从来没想过要和你有什么发展,不是不敢想,就是从来没想过,见到你的时候也来不及想,看你还来不及。”他拉过伊陆的手,这手看起来有些营养不良,“我当然喜欢你,希望你好,你健康,你快乐。”
伊陆没把手抽回来,任他揉搓:“听前面几句以为你把我当成了花瓶,听后面几句你觉得你把当成了儿子。你希望我好?那立刻像对待之前你那些女朋友那样对待我,我就好了。”
“我对她们不好,不过她们对我也不好,我不是要给自己找借口,反正,”赵野墨看着伊陆的手背,希望这瘦骨嶙峋地皮与骨之间能多长一点肉,“她们和你不一样。”
喔,我跟他们不一样。不管两个人是什么关系,这句话对伊陆来说已经足够了。他已经不想再去探究赵野墨拒绝自己的理由,反正两个人不能在一起的理由有千百万条,就算谈上了恋爱也很又可能要分开,互相确认心意的这一刻更能让他满足。
只要赵野墨还能在自己面前出现,他并不在乎对方怎么定义这一段关系。他也可以等赵野墨慢慢地想,一直想不通也没关系。房间里一下静悄悄的,伊陆无声地笑起来,笑得十分宽容。他拿过桌上唯一的杯子,给自己倒了一大杯凉水,咕咚咚地全都喝下去之下。
喝完水之后,他就光着脚去了浴室,留在赵野墨一个人在客厅。赵野墨来过这个家几十次,第一次像此刻这样如坐针毡,之前那些厚着脸皮说过的话一股脑地都被回忆起来,喝过酒了想去抱别人的是自己、天天蹭饭还想赖着不走的是自己、非要帮伊陆穿衣服的也是自己...他做了那么多事情,任谁都会觉得是在追求伊陆,当事人当真了,接受了,自己又成为一个直男。他把头埋到了毛毯里,认为自己不但是个直男,还是个渣直男。
毛毯里有清洁剂的味道,还有伊陆身上的香水味道,他不能多闻。他走去另外的洗手间把自己简单清理了一下,心情乱糟糟地坐回了沙发。昨天晚上的礼品袋还没来得及被拆开,他把它从地上捡起来放在自己的旁边。
伊陆从浴室里走出来,身上穿得保暖,脚上也蹬了一对毛茸茸的拖鞋。赵野墨的目光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一路追着他,从脚后跟看到后脑勺都好看,最终在他进卧室之前开了口:“你想吃什么?”
“你连我的问题都回答不了,就别老在问我问题了好吗?吃什么都行。”伊陆在卧室门前停下了脚步,说完之后也没有进门,只把眼珠转了过来看着赵野墨,目光顺着绒密睫毛的走势扫到了他的身上。
“你别走,坐过来好吗?”赵野墨的声音犹犹豫豫,像犯了大错。
“我不准备问了,你又要说,说什么啊?是要安慰我吗?”伊陆走了过来,带来一阵潮湿温热的水汽,他看到了沙发上的礼品袋,就没有坐下,站在赵野墨的身边饶有兴趣地低头看,他的眼神清明坦荡,并没有在期待什么。
“我之前做了不少事,说了不少话,想想自己也是够不收敛的。我做那些确实发自本心,没有刻意的成分,所以如果你认为我是在追求你,也不能算是误会。但那时真的考虑得太少,是我的错,我...从来没想过出柜。”赵野墨坐在沙发上不肯抬头,他感觉到了自己的词不达意,挠了挠头又补充,“这么说也不大合适,也没有什么出柜不出轨,我又不是gay。”
“你刚刚才说自己喜欢我,现在又是自己不是gay,那我是什么?”伊陆总算知道了赵野墨现在思维有多么混乱,他觉得好气又好笑。
“我解释过了啊,我喜欢你,但喜欢也不代表就要在一起。一个人喜欢花,喜欢树,喜欢他的家人朋友,不一定就代表要跟他们都建立恋爱关系,好好照顾他们就行。”
伊陆敛起了笑,认真地问:“如果将来有一天,你发现你是呢?”
“那也不会说。我不希望因为自己因为性取向被歧视。或许你所在的环境并不认为这是多大的事情,但在我的家人、客户、领导眼中,这还是一件离经叛道的事情,他们认为同性恋是不正常的。”赵野墨叹了气,对自己的感受避而不谈,只说自己身边的人,“我爸妈如果有一天发现自己的儿子不能顺利的结婚生子传宗接代,可能会崩溃吧。”
伊陆对关于自己的那部分猜测不置可否,也拒不承认赵野墨对自己的喜欢是风景花鸟一样的喜欢,只是顺着对方的话问下去:“人是会变的,以前不喜欢,可能现在会喜欢,现在喜欢了,以后可能又不喜欢了。如果你也喜欢我,我们两个人知道不就行了?这不代表你立刻就要去跟家里人出柜啊。”
“不行,如果我能跟你在一起,那我至少要能保证我们两个人可以坦坦荡荡、光明正大的走在阳光下面。我希望你的恋爱,不要因为我而受到什么阻碍,不能让你因为我受什么委屈。”赵野墨迎上伊陆的目光,看到了两颗圆大的琥珀色瞳仁,“我知道这话只是听起来冠冕堂皇,你肯定会认为我担不起责任,我自己也觉得是,我就是担不起,因为感情对我来说不是最重要的。如果让你觉得喜欢错了人,那真是对不起。”
“如果这么说,那昨天是我越界了。”伊陆安静地听完了这些话,慢慢收回了心思。他知道这些话没那么好听,但都是事实。他也想问问,大家又不是吃不饱饭,感情不重要,那什么是重要的呢?最后他没有问出口,这件事情上赵野墨明显与自己想法不同,问了也白问。
赵野墨以为伊陆这话是在讽刺自己,又赶忙解释:“你别这么说,你是不是生气了。唉,我不劝你,你生气也是应该的。”
“我没生气。但我生气了你就不劝我吗?不是还说想让我高兴吗?你不光劝我,还得哄我。当我的朋友就要让着我,还得听我的呢。”伊陆确实没生气,不但没生气,还觉得赵野墨是个坦诚的可交之人,这样的人他身边并没有很多,所以他愿意两个人退回朋友的关系,先把他留在身边。
赵野墨听出了这话里“朋友”的意思,知道昨天的一篇儿算是暂时翻了过去。在这件事情上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装鸵鸟到什么时候,但能见到伊陆的日子有一天算一天,过一天赚一天,他一点都不想浪费。伊陆说要自己哄着他,那正好,对付需要哄着的朋友,自己很有经验:“行,让着你。你说吧,有什么心愿,我能帮你满足一下?”
“没有,就是饿了,想吃饭。”伊陆并不是骄纵的性格,平时更没什么朋友常来常往的朋友,赵野墨这么一说,他也不知道能提什么要求,“还有件事,你是本地人吧?你认识的亲戚朋友里,有没有人家有房子要往外租的?我想搬家了。”
搬家,这间房子确实不是伊陆自己的,那就是...昨天晚上听到的那个声音和路虎的影子又被回忆起来,刚才赵野墨完全忘了这事。不过既然这是伊陆也不愿意说破的事,自己作为“朋友“,当然也不会提。不但不提,他还要忠肝义胆,为朋友排忧解难:“你想立刻就搬走吗?如果你能习惯,那可以先去我家周转一段时间。”
朋友需要住房,而自己家房子空着,这世界上怎么有怎么凑巧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