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辟邪寻图记》天府独坐

61、说鬼话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一个喷嚏有如此大的威力，说不上惊天地泣鬼神也算得上地动山摇了，自己感觉就跟夏天到海边，看人家在放烟花一样，大海碗碗口粗的一个炮筒，“轰”能把20米内的人震得耳鸣，几分钟之内双耳短暂失聪，沙滩上一个两三米深的坑。打完喷嚏我揉了揉鼻子，才发现自己把事情搞大了。
　　什么繁华河道，灯红酒绿，歌舞升平，被我一个喷嚏瞬间打回原型，河道半干，污水横流，荒野连片，孤魂野鬼满地打架。再看船头美似天仙的白衣女子，面如死灰、形如枯槁的一个女鬼，两颊深深地凹陷下去，脑袋上只剩两颗眼珠，她缓缓地朝我们伸出一只手，手上没有一点血肉，和白骨没有两样。
　　女鬼没有说话，而是慢慢地咧起了嘴，后面的小厮、婢女和艄公都抬起头，和她一样慢慢地咧起了嘴角，阴森森的，事到如今，微笑示好也没用，我心想。女鬼的嘴角，裂成了一个诡异的弧形，而且继续咧着，一直裂到耳后，整张脸眼看着就要裂成两半，呵呵，吓唬谁呢，“小心点”邵堂在旁边提醒。
　　“咯咯咯咯”女鬼发出怪异的声响，听到声音，满地打架的孤魂野鬼似乎被召集了一样，停止了互相撕扯，摇摇晃晃都爬起来转向了我们。“呵呵，欺负我们人少啊”我可不怕，什么阵仗没见过，便对邵堂说：“擒贼先擒王，咱们只管打领头的。”“小兄弟，你真不是职业的？”邵堂问：“胆子也忒大了吧！”
　　随着女鬼发出的声响，孤魂野鬼们朝我们聚集而来，在被他们包围之前，必须将女鬼拿下！我握紧了手中的打狗棒，原地弹跳了几下（就当热身了），一鼓作气，鼓起百米冲刺的气势就朝着船头冲去！显然女鬼没料到我的速度如此之快，还没反应过来我一个箭步冲到她跟前2米的范围内，一跃而起，举棍朝头就打！
　　这一击我使出了全部的力气，因为我的目的就是让她没有还手的机会，一击制胜！一棍子下去，就见一个物体被我打飞了出去，一下飞出几十米远，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我知道打中的物体就是女鬼的脑袋！哼，快准狠！“小兄弟！”邵堂在岸上发出叫声：“撒手！快撒手！”我回头一看，他的棍子被一个野鬼拖住，挥不起来，而其余的几个野鬼趁机将他围了起来，他急得大叫：“救我！”

　　我赶快回撤，跳回岸上，帮邵堂打鬼。野鬼的数量多，打不死而且难缠，倒下了又能爬起来，我们如果被包围，肯定会寡不敌众，最后筋疲力尽，所以要趁着现在有力气冲出包围，我正想着，回头一看船头，白衣女鬼的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也不咧嘴了，站在那里死死地盯着我。
　　“啊啊啊啊啊”身后传来一声怪叫，我回头一看，原来是有一个野鬼要抓邵堂的手臂，谁知一碰邵堂的身体就被一团火给烧了，就跟枯树枝沾上烈火一样，烧得噼里啪啦，吓得其他野鬼一下都住了手。我看到邵堂胸前发出金黄的光芒，全身被一层金光护体，他自己也呆住了。我猛地想到，他既然是祖传的阴阳家，自然有自家供奉的神明或是先祖保佑，扛住几只小鬼还是绰绰有余的。
　　“你能不能多坚持一会儿？”我问邵堂，“啊？干嘛？”邵堂有点懵：“你想干嘛？”“杰总一定在画舫里面”我说：“你在外面接应，我杀进去看看”“你不要命啦！”邵堂说：“你一个人？”“来都来了”我说：“难道空手回去？”“那你动作快一点！”邵堂说，“好！”我握紧打狗棒，纵身一跃，跃上跳板。
　　我原本想着，白衣女鬼要是敢拦路，便再给一棍子，让她继续捡头去，不料她主动往后退了三步，让出了路。我也顾不得许多，低头掀开帘子就进了船舱。我循着郭嘉杰的气味，走到内舱，迎面就看见一个老妇端端正正坐在黑暗的大厅之中，前面一张圆形的大桌子，摆了满满一桌子酒菜，像是准备吃饭。

　　我定睛一看，老妇一身华丽的清朝服饰，镶滚彩绣；没有梳旗头，但是发髻梳得特别光亮，不知道用了多少斤头油，戴着镶满珠玉的凤冠；脖子上挂着一长串垂到腹部的朝珠，一抬手，袖口露出几节尖尖的指甲，裙摆下似乎是花盆底的鞋子。老妇满脸皱纹就像一个皱巴巴的核桃又涂了厚厚的白粉，嘴上一点深红，像化不开的血污。旁边摆了两排纸扎的婢女和小厮，看来生前是个有钱人。
　　按理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既然穿金戴银的，还有这么多的纸人使唤，自然比不得那些个给不起过路费的穷鬼了，早就该顺顺利利转世投胎去，为何会在野鬼村逗留呢？老妇不说话，朝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指了指和她隔着饭桌正对面的一张椅子，是要请我坐下吃饭吗？我走到桌边，没有坐下。
　　老妇见我没有坐下，于是默默竖起一根食指，像是比数字的“1”，就这样比着，也不说话。我想，自从来了阴间，没见过鬼正儿八经地说话，不是“啊啊啊呀呀呀”就是“咯咯咯磕磕磕”的。有句老话，叫“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现在有点后悔，走阴之前没有问震，能不能现学现卖两句简单鬼话？
　　语言不通怎么交流呢？我看了一眼老妇，她还竖着指头，眼睛一动不动的，似乎在等我回答。难道阴间流行打哑谜？好吧，咱们入乡随俗便是，竖起一个指头是什么意思呢？我想了想，可能是问我是不是一个人来的吧，于是我竖起两个指头，意思是我们是两个人来的。老妇看了，默默地把手放了下去。
　　看来是明白了呀，我心想。就见老妇伸手从桌上一只小碟子里拿了一粒花生米，放在手掌之中，掌心向上，花生米就在掌中，伸给我看。是在问我吃不吃吗？挺客气的呀。我看了看桌上，正好跟前有一盘烤羊腿，上面插着一把小刀，于是拿起小刀割下几片羊腿肉，然后将肉连同盘子推到老妇跟前，指了指，意思是，你那么老了牙口不好，少吃点硬邦邦的花生米，多吃点有营养的肉。
　　老妇停了停，脸上依旧没有表情，看了看我，又看了看羊肉，然后默默放下花生米。我觉得不能再耽搁了，外面邵堂不知顶不顶得住，可是怎么叫老妇交出郭嘉杰呢？看了一眼桌子上现成的酒菜，便拿过酒壶酒杯，倒了一杯酒，用手指沾了酒，想在桌子上写下“交出郭嘉杰”之类的，然而桌子不知是什么木料的，竟然滴水不沾，根本写不出字，急得我把酒杯往桌子上一放。
　　谁知我把酒杯一放，老妇倒是被惊到了一样，抬起一双死气沉沉的眼睛看着我，又看了看酒杯，然后又看了看我，我一愣，难不成是很贵的酒，被我倒心疼了？可是我不能吃喝阴间的食物，于是我将倒满酒的杯子推到老妇跟前，说：“不好意思啊，我不喝酒，您请，别客气哈”老妇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杯子，脸色似乎更惨白了，我只能硬着头皮，把酒杯往她跟前推去：“您请，别客气哈。”

　　大概过了几秒钟，老妇忽然张开大嘴，发出刺耳的尖叫声，一下就发疯似的把桌子连同酒菜掀翻了，还好我反应快一下跳开了，她一下朝我扑来，我马上举棍招架！老实说，老妇的战斗水平在我打过的对手中并不算厉害，速度不快力度也一般，而且招式简单，就是舞着又长又尖的指甲，加上张大的嘴和满口黑牙吓唬人罢了。几招过下来，我看准她的破绽，一棍子就往她心窝捅去！
　　一下就将她捅翻在地，此时此刻也顾不得尊老爱幼了，我冲上去一棍子朝头就打，老妇叫得愈发凄厉，合着外面一片都嚎了起来，就感觉整艘石头船左右颠簸起来，晃得厉害，我生怕老妇使诈，只能往死里打（反正也打不死），正打着，就听船舱内间“咯吱”一声一个人从一个大柜子里滚了出来，我抬头一看——正是郭嘉杰！“快跟我走！”我一把上去抓起他，就跌跌撞撞拖着往外跑！
　　“呀——”老妇一下跳了起来，冲到我们跟前，张开双臂，挡住了我们的去路！她的头发四散，青面獠牙，俨然一只恶鬼！她的身后一下冒出无数凄厉的女鬼，有年轻的有年长的，有好看的有难看的，无一不是死相极惨！
　　我一愣，老妇在野鬼村将路过的女鬼囚禁为自己所奴役驱使，到底抓了多少只女鬼，才能摆出仿佛千手观音般的壮观场面！这些女人本就是苦命之人，如今做了鬼还要被夺去手脚或是身体的一部分，徘徊于此，不能往生。
　　“我原本还有点可怜你”我说：“但是现在完全没有了。”

　　很多年之后，随着阅历的增加，我才渐渐明白，也许当年在野鬼村，恶鬼老妇伸出一个指头，是宣示地位：“此地唯我独尊”，而我误打误撞伸出两个指头，大概她理解成了“我来了，你就只能排第二”的意思。
　　李震：“放在掌心的花生米，是一个比喻，来了我的地盘，就逃不出我的五指山。而你用刀切了一块肉，回敬她一个比喻，告诉她，你是盘中肉，我是刀俎，遇到我，你只能任我宰割。”我：“……我没想那么复杂。”
　　“然后，倒了一杯酒给她”李震：“警告她，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妥妥的宣战。” 我：“……”论，会一门外语的重要性。古有齐天大圣大闹蟠桃会，今有转世辟邪勇闯野鬼村，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