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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白三绝死了。

      不要误会,她还在喘气。

      不过离没气儿也差不了多远了。

      她从头上取下银簪——那是她身上唯一尖锐的东西——狠狠地戳进面前的木板里。

      棺材是用天杀的阴沉木做的,又宽又厚,是最牢固的款式。她不知道自己凿了多久,但使出全身的力气后,那个孔也没超过一寸宽。

      三绝盯着黑暗中的棺材板,棺盖很低,空间很窄。三绝挤一挤,就可以摸到左手边冰冷的女尸。她一试着抬头,就“梆”地撞在石头一样的棺盖上。

      她用手去推棺盖,可棺板钉得很牢。巨大的重量像铅一般的天穹压在她的心坎上,使她窒息,湿土腐烂的潮味儿却渐渐渗了进来,使她咳得两眼流泪。

      她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面前那一片阴郁的昏暗,还有身边的女尸散出的幽暗的香味。

      三绝想要深呼吸,却发现这样只会更快地消耗有限空间里的空气。她身体里的血液似乎变得黏稠,很快就要流不动了。三绝摸了摸胸口,老实说,没在醒来的那一刻犯心口疼的老毛病已是万幸。

      她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她的后脑底处还在隐隐抽痛,阿爹敲在她头上的那一棍是下了死手,三绝估摸着他是想给她个痛快,好过被异变的凶尸生吞活剥——

      这一切的霉运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呢?

      也许是十五岁那年,已纳了采的夫家请来一个不知哪儿出身的算命先生,为她问名时算的那一卦。

      “姑娘的八字虽然自身得地,可四柱夫星太过,明暗交集,都是官煞。”

      算命先生又瞅了眼她的脸。

      “由此可见,这位姑娘虽生得貌美有福,却是个没有丈夫的滥淫命。”

      此后,一切便急转直下。

      夫家退了婚,再没人愿意上门提亲,连弟弟找媳妇都成了问题。

      同时,三绝却在另一方面受到极大的欢迎。

      那一卜卦的结果不知被谁说了出去,自那以后,镇上的年轻小伙悔婚、逃婚都爱拿白三绝当借口,尽管她以前从没见过那些人,他们却好像爱她爱得要死要活似的。

      他们口口声声向伤心的准新娘们发誓“白三绝未嫁前,我都不准备再爱上任何人”,转眼就拐进了烟花之地寻欢作乐。

      从此白家门前再也不缺女人们扔的烂生菜和鸡蛋,在她家揭不开锅时,还靠这救济吃了好一阵子。

      但无论她去哪儿,那倒霉的卦象都一直伴随着她,好像是她合法的丈夫一样,亲切地靠在她的手臂上,一呆就是七年。

      直到那女凶尸出现。

      初秋的某天,一具女人的尸体突然出现在了镇口。

      她是被出城的脚夫发现的,一开始,他并没有发现那是具尸体。在清晨的烟色雾霭中,他只瞧见一个高挑的身影直直地立在朱红的坊门下,好像在等候着什么人似的。

      出于好奇,他走近了些,却差点被女人身上绣着金银线的婚服闪花了眼。

      她穿着一件他此生见过的最华丽的衣服,顺滑的青色绸缎像月夜下流淌的河流发出水波的微光。乌黑的发髻上戴满黄金头饰,仿佛闪烁的繁星落在她的发上。那沉甸甸的金色重量足够压弯一头老驴的脖子,女人的脖子却依然纤长挺直。

      女人像一具雍容华贵的摩睺罗人偶,脚夫却没有再近前一步的勇气。因为那女人脸上正蒙着一副死人送葬时用的褮巾,此刻,那片薄纱一动不动,显然是没有受到生命气息的吹拂。但女尸既没有作出死人的种种怪相,也没有腐烂发臭。

      她的双手捧盘似的端着一副犀角的卷筒,筒中装着一副纸轴。人们急忙找来镇上最博文的书生,辨认纸上的内容。

      卷轴上的文字以冷硬的符文书写,深古难懂,书生看了半日,才琢磨出大致的意思。

      这具美人尸体要求与镇上一个正值壮年的青年缘结阴亲,否则会立刻有厄运降在人们头上。

      大家虽觉得奇怪,却只当这是什么人的恶作剧,把女人的尸体移去了衙门,并没放在心上。

      然而女人进入衙府的第一晚就从上了锁的密室内消失不见,直到第二天被人发现立在某户门前。

      她仍然端着那副精致的犀筒,仿佛正缓步走出那家的宅邸。

      而那一户正值壮年的儿子随后被人发现七窍流血地死在房间内。他仰着脖子,黑洞似的嘴大张着,里面空空如也。

      他的舌头被拔走了。

      出事的第一天,三绝出于好奇,趁着官府还没赶到,去见了次那不详的女人。

      尽管女人的面容上蒙着褮巾,也仍看得出起伏的面纱下端丽的五官。那头颅的周围泛着微光,仿佛日光透过一层朦胧的金纱。三绝静静地看着她,猜测那下面是怎样一张绝世的容颜。

      攒动的人群异常焦躁,但没人敢对女尸有任何不敬的举措。即使门前已经人满为患,也没有一个敢靠近女尸五步以内,愣是绕着她围出了一个圈。

      之后,美人凶尸被一台红白花缀的大轿请回了衙门。

      第二天晚上,她又从重重看守的室内蒸发了。

      又有一个青年被拔舌而死。

      第三天也是如此。

      三绝立刻发现了这其中的规律,但令她惊讶的是,她身边的所有人,不管是她的父亲,弟弟还是镇上的人都没有察觉。她不知道是什么阻挡了他们的警觉,但这接二连三离奇死去的几个青年,正是之前编造与她有私情的人。

      她无法遏制地去想这诡异的案件是否和自己有关,但还没想出个所以然,镇长就决定在全镇抓阄,选出与凶尸美人结阴亲的人。

      白三绝的弟弟白旻旭刚满十六岁,正好踏入女尸的选婿范围。

      抽签的当日温暖宜人,空气里却充满了冷酷的气息。清点完人头后,每一户符合要求的男丁都上前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把纸条扔进黑暗的箱内。每个人的动作都非常慢,好像这样就可以抵挡被抽中的命运。

      三绝的弟弟也煞白着一张脸,哆嗦着把写着自己名字的纸条扔了进去。

      然而最终的那一刻总会来临,镇长把手伸进箱内,拿出一张纸条。

      广场很大,拥挤的人群纷纷屏住呼吸。有人拉紧彼此的手,有人开始崩溃地小声哭泣起来,三绝的心也在被体温熨得火热的上衣底下激动地跳着,千万不要是她家不要是她家不要是她弟弟——

      镇长把纸条抚平,用洪亮的声音念了出来。

      “白旻旭。”

      三绝的爹在听到结果的一刹那险些站不稳脚跟,昏厥过去,三绝也完全说不出话来,但她冥冥觉得抽签的结果似乎从女人出现在镇口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了,又或者,从她十五岁被算命先生说出让她倒霉了七年的卦文起,就已经定下了。

      尽管她的脑袋仍被这消息震得头晕目眩,她还是把年逾花甲的父亲和哭成泪人的弟弟一路扶回了家。

      弟弟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出了家里最结实的一根麻绳,站上高凳,往梁上一甩。他领口的系扣松了,隐隐有断裂的趋势,素色的布料无力地耷拉着。

      他的面色比那女尸还要苍白,双手紧紧攫着麻绳,仿佛抓住了急流上漂浮的一根稻草。他宁愿自尽,也不要与一具冰冷的僵尸成亲。

      三绝站在下面劝了两个时辰,直到喉咙干涸得冒烟,弟弟才总算因为在凳子上站得脚软,暂时放弃了轻生的念头。

      白三绝思虑再三,决定去找父亲商量。她隐隐觉得此事与自己脱不了关系,那些青年虽然可恶,但罪不致死,弟弟也没必要受自己的牵连。

      反正她也嫁不出去了,干脆代替弟弟去结这门阴亲。

      她敲了敲父亲的房门,旧门发出吱嘎的声响。

      三绝推开门:“我进来了,爹——”

      然而“爹”字还未说完,三绝的后脑勺儿就遭到重重的一击,神志瞬时陷入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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