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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弃殇 ...

  •   春秋,越国

      远方的山黛被初晨的朝阳沁染成苍青色,柔和的阳光穿过随意飘在空中的浮云,倾泄而下,笼在沉寂了一夜的浣纱村上,给浣纱村的屋舍凭栏,勾勒出一层金红色的轮廓,温暖而又平和。山涧清泉顺着崎岖的河道潺潺流下,水面不时泛起碎金般的鳞鳞波光。生长在河道两旁的小草,仿佛是受到晨雾的洗涤,显得格外嫩绿。草上星星点点的缀着各种颜色的野花,乖巧的花瓣上还沾着尚未蒸发的露水,折射出五光十色的光泽,刹是好看。

      此刻, 村里的姑娘们纷纷拿着需要清洗的纱线,三三两两,穿过轻雾尚未褪去的街道,嬉笑着向小溪边走去,而村中的年轻小伙,则扛着锄头,唱着大风歌,三五成群的向田地走去。新的一天就这样开始了,平静而又充实。他们谁都没有注意到,在街道最不起眼的角落里,立着一间看上去已经废弃的茅屋,茅屋上的稻草松松散散,仿佛一阵猛烈点的风就可以将他轻松撩倒。他们更加不会想到的是,就在那间茅屋长满青苔和灰白色霉菌的的门背后,一双贪婪的眼睛正通过狭窄的门缝,目不转睛的望着他们。

      “算了,别看了,你再看也没有办法像他们那样生活。看了一会,她将目光转向阴冷狭窄的屋内。不知是不是地理位置的原因,外面虽然阳光普照,房间里面却没有一丝阳光。她自嘲的想:“呵,你这遭天遣的怪物,只能在黑暗中腐烂、发臭吧。”她从出生那天起便是作为怪物的存在。就在因难产而筋疲力尽的母亲看到她那几乎覆盖满整张脸的血红色胎记,失声尖叫着将她摔在地上的时候,怪物的名字,就像怎么也扔不掉的刻印,牢牢的刻在她的身上。以至于后来她听得太多,几乎快要忘记,她原本啊也是有名字的。

      她的名字叫做东施,是一名年方二八的女孩。原本她也应该度过一段和其他女孩一般的豆蔻韶光。但是,那如跗骨之蛆的血红色胎记,如同天神的诅咒一般,将一切她原本应该拥有的东西全部摧毁了。而她,则像一个被上苍遗弃地孩子,永远不能够生活在阳光之下,只能永远存在于的黑暗冰冷之中,直至消亡。此刻,东施倚着布满暗黄色污垢的墙头,望着门外距离自己只有一门之隔、却永远无法触摸的阳光,暗自想着:“也许我童年那些有限的时光,也不过是上天格外恩赐给我的吧。”

      自从东施三四岁的时候,她就发现自己似乎有些与众不同。每当那些正在嬉闹的邻家小孩见到她的到来,便一窝蜂的作鸟兽散了,留下她一个人站在空旷的地上发呆。
      无论自己走到哪里,人们总是会用当时她无法理解的奇怪眼神望着自己,而后窃窃私语的离开。自那时开始,她便隐隐约约从这些人口中听到了“怪物”这两个字。每当小东施听到这两个字,总是暗自想着:“怪物啊,那是什么东西,难道是说我么?”当她带着这个疑问回家中,想向父母兄妹寻求解答的时候,得到的却是父亲粗暴的怒吼,母亲沉默的背影,以及姐妹们奇怪的眼神,和外面那些人一样的眼神!于是她再也没有问过同样的问题。只是,她出去戏耍的次数愈发少了。

      现在的东施,当然明白,那样的眼神,意味着厌恶和鄙夷。

      从那之后,她最大的乐趣变成了等到黄昏时分,浣纱女们结束了一天的劳作离开溪边之后,一个人独坐在溪流边上,默默的望着天空云卷云舒,细细地数着流水之中地落花残叶。偶尔溪中会蹦出几只活鱼小虾,她便会惊喜的笑出声来,轻风时常会撩起她的头发,拂过她的面颊她便觉得格外清爽。那时,夕阳地余晖温和而安静的流淌着,仿佛给这一切披上了一层淡金色的纱衣。

      然而,慈悲而又万能的天神,仿佛对她格外吝啬,仅剩的温暖,也要从她这里夺走。

      那是一个和平时几乎没有什么区别的黄昏,她仍旧来到溪边,只是这次多了一个蹲在溪边哭泣的男孩:“那个不是王大婶家的阿牛么,怎么会在这里,刚才过来的时候,好像看见王大婶在找他啊,难道是走丢了么。”此时已经有七八岁的东施心里想到。东施走向阿牛,微笑着轻声说:“阿牛弟弟,你怎么在这里,,找不到家了么?你娘在找你啊,我带你回家吧。”说着便要伸出手,想要牵起阿牛。没想到的是,当阿牛抬起头看到她时,原本的啜泣顿时变成了号啕大哭,他一边哭喊着,一边向村中奔去。几声零碎的词语,清晰的落在东施的耳中:“怪物!......”东施的笑容,就那么僵在了脸上。

      那天晚上,当东施满身疲惫地回到家中时,迎面而来的是父亲凶狠的巴掌,瘦小的她站立不住,跌到在门边。她有些发昏。“你这个怪物,没事跑到河边去做什么,你不回来不要紧,你把阿牛吓坏了怎么办?因为你,我们家受到了别人多少耻笑?你还要给我们家添多少麻烦?老子应该在你刚一出生的时候就把你扔在尿桶里面淹死。”父亲一边骂着,一边操起一根烧火棍,劈头盖脸的向小东施身上打去。

      当时疼不疼,东施已经不记得了。她只记得,自己本能的躲避着雨点般的打击,而视线却被涌出的什么东西所遮蔽,越来越模糊,最后映入眼帘的是映照在昏黄的烛光之下,母亲和姐姐们漠然如外人般的面孔。

      从那天开始,她便被勒令不准踏出家门一步,当父亲把她推进院子最里间的厨房之后,说的唯一一句话便是“你要是敢自己跑出家门去,老子就掐死你。”于是,东施就开始在这里每天劈柴烧火,热水做饭。没有人意识到,东施也是个女孩,也会怕黑怕冷。更加没有人注意到,东施做得饭菜,让他们吃的格外满足。东施在这里一住就是八年。也许只有经常光顾厨房的硕鼠,知道这些年她是怎么过的。

      “呵,其实,出不出去已经没有什么分别了。出去又能怎么样,还不是和以前一样被当做怪物来对待,在这里我也许还可以活的轻松一点。”现在的东施,常常靠在冰冷的墙头自嘲的想。但是,如果真的习惯了这样的黑暗,为什么自己还会对屋外一门之隔的阳光有着那样近乎贪婪的渴求呢?

      正在东施胡思乱想的时候,篱笆外传来两声女孩嬉笑的声音。

      “喂,你知道么?西边村子的那个西施来了阿。”
      “西施?哪个西施啊?喔!难道你说的是的那个大美女啊。”
      “西施?”东施微微一愣。“是那个人啊。虽然和自己的名字只差一个字,却有着和自己有着天壤之别面孔的那个人。如果说自己只不过是在泥潭之中蹦跳的□□,那么西施就是翱翔于九天的惊弘仙子。”.
      “是啊是啊,就是她。好像她今天是过来买东西的。你没有看见啊,那些男人,见着西施眼睛都直了。”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谁叫西施长得跟天仙一样,我只希望我的阿福哥不要看丢了魂。”
      “你羞不羞啊?不过阿,她今天买完东西之后,又有点不舒服了,一直用手捧着心口。”
      “难道是心痛病又犯了么?”
      “可能吧?不过我跟你说,西施捧心的样子好像比平时还要美,真是我见尤怜啊。也许你在你的阿福面前做一下这个动作,阿福会觉得你更美了呢。”
      “阿香姐,你又取笑我。”

      说笑声渐渐远去了。然而,他们的话却让倚在门背后的东施有了一丝异样的感觉,仿佛一枚小石子“嗵”地落进已经死迹的心房中,泛起点点波澜。也许,这样做她的命运会稍微有所改变。没有人想一辈子呆在黑暗之中,而且她才只有十六岁,毕竟她是那样的渴求着外面世界的金色阳光…。
      那日下午。

      “那是什么东西啊,从街脚那里的废弃茅屋里面跑出来的。”
      “那个不是东家的那个丑女嘛,她怎么又跑出来吓人了啊。她捧着胸口做什么,,好恶心啊。”
      “你个怪物,怎么还不去死啊?捧着胸口吓什么人啊。”
      “她做这样的动作干什么?还觉得自己不够丑么?”
      “怪物,滚吧。”

      在大家疯狂的嘲笑之中,,施捧着自己的脸飞奔而去。眼角的余光,似乎看到了脸色发青的父亲和一个清冷的白影。

      西施站在人群最后,望着飞奔而逃的东施微微簇起了眉头.

      “碰”东施落荒而逃般的逃回自己的茅屋,重重的关上木门,拼命的喘气。东施眼神空洞的望着黑暗的四周,她的身体仿佛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顺着门边,缓缓滑倒。原来……原来没有任何改变啊。原本以为,学着西施的捧心会让自己变得好看一点,能让四周的人们稍微认可自己一点,可是人们肆意的嘲笑,将她心中升起的最后一点希望击的分崩离析:“只有黑暗才能够接受你,不过现在的我,就算想要生活在黑暗之中,也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吧。”

      父亲的话在她脑际响起:“你要是敢自己跑出去,我就掐死你。”“呵,也罢,对于怪物来说,死,也算是一种解脱了吧。”东施想着,她安静的坐在墙角,等待着疾风暴雨的到来。
      木门终于开了,阳光倾泄而入,照得她几乎睁不开眼睛。门口站着一个人,因为有些背光,所以看不清楚相貌。但是这个人不太像自己的父亲啊。门口那人看着阴暗肮脏地室内,有些难以置信地愣了下,但很快便淡淡一笑,轻声说:“东施姑娘,你好!”
      这是谁的声音?这样温和却又清冷。此刻东施终于看清楚了来人。天啊!这是什么样子的人儿啊?

      皓如冰雪一般的肌肤,黑夜永星一般的眼牟,如纱如雾一般的秀发,弱柳拂风的身段,与生俱来的清华气质。一尘不染的白衣在阳光的映射下,泛出温和的光晕。难道是仙女么?
      就在东施有些失神的时候,女孩笑了:“我是西施,我想和你交个朋友,我们可以出来谈谈么?”

      “朋友?西施要和我交朋友?”东施的头脑依旧有些发昏,她从来就不知道朋友是一个什么样子的存在,但是她却没有办法拒绝西施的话,仿佛傀儡娃娃一般,跟在西施身后,走出了屋子。出屋后,东施本能般的四下望了望。
      西施笑着说:“不用担心,你的父亲,我已经请他回家去了,以后他应该不会再打你了吧。”东施更加有些摸不着头脑地望着西施。
      西施拉着她在旁边地草地上面坐了下来,轻声说道:“我就快要离开这里了。”一丝淡淡地无奈,难以抑止地从她话语之中流露出来。
      东施一愣,问:“为什么啊?你、你要去哪里?”
      西施淡淡说:“我明天就要前去吴国做夫差的王妃了。”
      “吴国?夫差?”东施忍不住脱口而出。谁都知道,吴国和越国,有着几乎亡国毁家仇恨。 “西施要去做夫差的王妃,为什么还要跟自己说?”
      西施平静地看着东施的反映,继续说:“是啊,王妃。不过王妃之外的另外一个身份,则是越国的间谍,任务是勾引夫差,做好红颜祸水的角色。”
      西施转过身子,将脸藏在阴影之中。东施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但是西施瘦弱的身体却在微微颤动着。东施嘴巴动了动,却无言以对。

      不知过了多久,西施终于将脸转了过来。此刻,浮在西施脸上的,一扫方才的抑郁和无奈,取而代之的是云淡风清一般的微笑,那样清丽,却有些不真实。
      西施淡淡地说:“东施妹妹,其实我还真是羡慕你啊!”

      “羡慕?西施羡慕我?”东施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进水了,忍不住”啊”了一声。

      西施望着她的样子,笑容更盛:“至少,你不用孤身一人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做那么危险的事情,不用每天挂着虚伪的对人笑脸相迎,最重要的是:” 说着,西施笑脸不变,一字一句地说着: “至少你不用每天面对着一个自己痛恨到几乎想要杀死的男人,说着那些令人作呕的甜言蜜语吧。”

      东施望着西施瘦弱的背影,忍不住轻叹一声,心想:“无论这次的美人计是成功还是失败,西施都不过是国家利益和政治的牺牲品而已。如果越国灭吴,复仇成功,那么西施一定会被吴国的子民官员当作红颜祸水来对待。但是越国的子民,又会有多少人会把这个为了国家葬送掉一生幸福的少女当作英雄呢?假如这次计谋失败了,那么西施依旧陪着自己憎恶的男人度过自己余生。无论怎样,这个有着沉鱼之貌的女孩,这辈子都不会得到属于自己的幸福了吧。方才那不真实的笑容,不过是西施不太成熟掩饰吧。毕竟做了吴王的妃子,笑脸迎人是必须做到的。”想到这里,东施突然有些怜悯得望着西施

      原来是这样啊,。西施,一个仿佛九天玄女的人,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和自己同龄,比较聪明清丽的少女而已,她也有着自己的喜怒哀乐,有着她该有的天真烂漫,有着她自己的爱恨情仇。然而,命运却要让她放弃她的一切,让她背负起一个国家的使命。这样的重担,对于一个身体都不太好的女孩来说,是不是过于重了一点。

      西施望着东施,,说:“东施妹妹,我今天来找你,不过是想和你说:每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虽然这样,但是我们既然在这个世界上,总有我们存在的道理,一定会有我们能够做好的事情,一定会有我们能够帮助的人。而且…”说到这里,西施眯起细长的凤眼,促黠地看着东施:“而且,我们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存在,所以没有必要去模仿别人,而是要找到自己的价值,做好自己能够做得事情。”
      东施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西施望着身边几枝被夕阳余晕染的血红的白色山茶,依旧笑的云淡风清“东施妹妹,我记得刚才你父亲给我说过,你在家里为他们做过饭吧,像他们吃的最多的就是你作的柿饼啊。”东施一愣,有些诧异地抬起头,西施却已经站起身子 “范蠡大夫明天就来接我了,你明天能够来送我一下么?顺便给我带一点你自己做得柿饼啊。”

      东施嘴巴微微张了张,西施拍了拍脑袋,恍然大悟一般:“哎呀,差点忘了,我方才用范蠡大夫的钱重新给你买了间屋子,我也跟你父亲讲了, 让他应该多鼓励你,包容你。好啦,天色不早了,我也应该回去准备一下了,毕竟是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啊!”
      东施望着西施走远的背影,若有所思。

      很多年之后,早已成为醉仙楼老板的东施,总是喜欢独自一人平躺在那日的草坪上,看着月明星稀的苍穹。夜凉如水时,她总会想起,那日,盛装打扮的西施拿着自己连夜做好的柿饼转身离去时,落在自己手背上的点点清泪,.以及西施伏在她耳边,对他轻声说的那句话,那句自己一辈子也不会忘记的话:“我们,都要加油啊!”

      西施姐姐,现在的你还好么?在那样的环境里,你一定过得不快乐吧!但是,你说过,我们都要加油。我有听你的话,也请你遵守好自己的诺言,一定要坚强的活下去。

      公元前473年越王勾践灭吴。杀夫差,西施下落不明。
      有人说被吴人当作红颜祸水,沉到钱塘江里去了。
      而有的人却说,西施被越人捕获,当作祸国殃民的妖孽,杀掉了。
      总而言之,东施耳边听到的最多的话语,便是:“西施啊,那个叛国的红颜祸水,已经死掉了,好像以前还是隔壁村的啊。”“是么,那种狐狸精,死了也罢,幸好她不是我们村的,要不然,真是全村的不幸啊。”

      然而,东施却没有改变多年养成的习惯,总是在黄昏时刻,独自一人,带着一篮子自己做好的柿饼,来到那片他们曾经呆过的草地上,一呆就是几个时辰。从夕阳西下呆到月上枝头,她也不做什么,只是静静的躺在草地上,看着天空不断变换着的浮云,,详着每天都会重复的月升日落,时不时会对着苍穹喃喃自语。而当她离开时,那篮子柿饼却不带走,而是就那样搁置在草地上,仿佛是专门给什么人的。但是却不见有人去取,于是那些柿饼,最后都落入了那些流落街头的乞丐的肚里。当有店里的小二向她抱怨着这个情况时,东施却只是淡淡一笑:“哦,就给他们吧。我可以帮助的人,也只有那么一点,和那个人相比,又算的了什么呢。”她说完也不去管小二有些茫然的样子,自顾自地离开了。

      西施姐姐,就算我现在不知道你在天地之间的哪一个角落,我也绝对不会忘记你跟我说过的话,每个人存在在这个世界上,都有自己存在的价值,都有自己可以帮助到的人,就算那些人并不知道你为他们做过些什么。
      西施姐姐,如果你知道因为我厨艺大长,现在已经有了自己的酒楼,你一定会为我高兴吧!就算整个越国的子民都已经不记得你了,请你也不要忘记,还有我这个你曾经帮助过的东施妹妹,会为你祈祷一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弃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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