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番外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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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辰】
许三多记得自己小时候，很爱黏着祖父。祖父和他虽无血缘关系，却待他极好。
祖父名为邪月，是江湖传言中的大魔头。那时许三多并不明白“魔头”是什么意思，是指不似世间人么？也许是吧……在许三多的记忆里，祖父像一抹月华，清冷无尘，肆意潇洒，无可捉摸，无可束缚。
许三多自小随祖父习武，却不拘于武馆中练习。祖父说这满山遍野都是练武的好去处——清泉流水边，巨岩飞瀑下，红枫紫竹间……祖孙俩在山中与自然万物为伴，习阴阳无极之法。有时彻夜不归，以天为盖，以地为席，酣眠一宿。
当时尚年幼，祖父只教他内功心法，还未授以剑术——许三多初识逐辰剑，是在一个星汉璀璨的夜晚……
一阵风吹过，六岁的许三多冷得缩了缩，却没有找到熟悉的温暖怀抱。迷迷糊糊睁开眼，四下寻望，不一会儿，便看见了那个月白色的身影。
邪月坐在碧潭湖边，夜里清辉如洗，银发下的容颜，藏在寂寞的暗影中。
“……爷爷。”许三多走过去，轻轻扯了扯邪月的衣袖，怯怯地唤了声。心里有些害怕，这个时候的祖父，仿佛不经意间就会消失的月光。
邪月回头，朝许三多微微一笑，然后将他拥入怀中。许三多回抱住祖父，鼻间汲取熟悉而安心的气息。
轻轻搂着许三多，邪月闭上眼，唇边浮起怀恋的笑意：“……很温暖啊。”不明就里的小孩，在祖父怀里蹭了蹭，咧嘴一笑：“爷爷这儿也很暖和。”
祖孙俩就这么静静拥在一起，片刻之后，小孩子开始不安分起来，拱着脑袋四处瞄，忽见邪月腰间衣衫下，透着莹白色的光。
“爷爷，那是什么？”小孩被祖父抱在怀里，短短的小手向那亮着微光的地方探，几下够不着，有点儿急。
邪月看向小孩子探手的方向，笑了笑，将许三多抱到身旁坐下，自腰间解下佩剑递到小孩面前——金桐色的剑鞘上，双龙雕纹带月，共逐象征星辰的夜明宝珠。
“这个好漂亮。”小手抚上剑鞘，沿着龙形雕纹，滑过明月，最后落在那颗夜星般的明珠上。
邪月摸摸许三多的头，目光凝在那颗夜明珠上，轻声道：“这是逐辰剑。”
“爷爷，我想看。”小孩的手抚上剑柄，看向祖父，眼中盛满企盼。
微微一笑，邪月侧开身，拔剑出鞘——寒光凛冽，剑刃如冰，镀过星光，其泽通透似雪色焰彩。
小孩睁大了眼，眸中满是惊叹。邪月看着许三多目瞪口呆的样子，大笑：“三多喜欢这剑么？”
许三多诚实地点了点头，掩不住赞叹之情：“爷爷，为何此剑叫逐辰？”
邪月微怔，目光缓缓滑过剑刃，似爱恋的轻抚：“逐辰……邪月逐辰。只为——纪念一位故人。”
稚龄小孩得了答案也未细想，注意力全都集中在逐辰剑上，眼中是向往和羡慕：“爷爷，三多最近随伍大哥学识兵器。这把剑……一定是锋利无比、无坚不摧的吧！”
邪月摸摸许三多的头，悠然道：“阴阳无极，天地圆融。即使至柔若水，也能滴水穿石；至刚至阳之物，也并非强者无敌。”
小孩歪着脑袋，皱眉，苦苦思考：“爷爷，这世上，有什么是利剑斩不断的么？”
收剑入鞘，邪月将许三多揽入怀中，挡了凉风：“……有啊。”
“是什么？”小孩往祖父温暖的怀中缩了缩，打了个呵欠。
湖面碧波上倒映星光无数，如浸染一潭星雨，极美却只是幻影。邪月目光深邃而悠远：“这个啊……等你长大以后，也许会明白的。”
小孩抵不过睏意，见祖父不愿多说，便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地渐入梦乡。
邪月微笑，温柔地替许三多拢了拢外衣，将小孩护在怀里，抬头望向夜空——天幕之上，皓月皎洁，周绕星辰无数，看似近在月旁，却终不可触。
右手抚上逐辰剑，唇边一抹浅笑，却是苦涩。
情御剑，剑载情。了断恩与怨，却断不了思念。
【念月】
“给我仔细地搜！绝不能让刺客逃了！”夜晚，皇宫内灯火通明，多路禁卫军提刀持剑，四下搜索，只因今夜有个神秘刺客潜入皇宫，意图行刺皇上未果。
身着夜行衣的少年，躲在宫廊红柱后，心脏剧烈地跳动，咬牙切齿地在心里狠骂：师父你个大混蛋！
——此人正是十五岁的袁朗。
从红柱后偷瞄，见一路禁卫军刚过转角，袁朗立即闪身而出，从另一侧小心翼翼地向宫外掠去。
明月当空，黑衣少年疾步穿梭于宫阙之上，耳边夜风呼啸，心跳如擂，待翻出皇墙，方才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袁朗拍拍胸口，自腰间系袋中取出一陶瓷小瓶，嘴角抽搐地看着自己的战利品，心里嚎叫：遇师不淑啊！遇师不淑！
说起他袁朗的师父，那可是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逍遥剑仙。没人知道他的名字，没人知道他的来历，只知道他的剑术天下无敌、登峰造极——然而对袁朗来说，除开武功不谈，那不过就是个为老不尊、嗜酒如命的老头子。自拜剑仙为师而上了贼船以来，虽是跟着师父逍遥九州，但老头子天天以四处捣乱、恶整自己为乐——特别是每每到了月圆之夜，老头子就闹腾得特别厉害，害袁朗曾一度怀疑师父有月圆化妖的潜质。
今晚又是满月夜，老头子给自己下达了新的“任务”：潜入皇帝寝宫，留下证据并带回证物——虽美其名曰“以步步惊心的险境逼出自身潜力而使武功精进到一个新的境界”，但袁朗敢肯定，这目的里少不了师父闹腾的兴致。
于是秉承着“师命不可违”、“尊师重教”的先祖训诫，袁朗潜入皇宫，劫持了小太监逼问出皇帝寝宫名称，敲晕之，然后猫着腰疾行于宫阙房梁上，七弯八拐终于到了太和殿，趴在房顶上，撬开几块瓦片儿，正琢磨着如何潜入，却忽觉手下一塌，来不及反应就连人带瓦跌了下去——
揉揉屁股，心里正暗骂这皇宫瓦梁不知是哪家搞的质量不过硬的豆腐渣工程，抬头侧望，却见一男一女，赤身裸体，上下交叠，卧于龙床之上，明显是正在进行人类自古传承下来的某种伟大而神圣的运动，此刻却是定格僵住，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
袁朗起身，拍拍衣袖，淡定地走到桌边，拿出藏银小刀，辅以内力，迅速刻下“老狼到此一游”，顺手抄起桌上那贴着“皇家御用威猛丸”标签的小药瓶，收进囊中，走到窗边，向床上仍旧定格的二人一抱拳：“打扰了，在下先行一步，二位请继续。”说罢跃出窗外——片刻之后，太和殿爆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来人啊！有刺客！”
……回想起刚才几乎被禁卫军围剿的惊险场面，袁朗还心有余悸，暗骂了声“臭老头，等我回来找你算账！”，一边施展轻功，加快速度向与师父约定的地方掠去。
京城烟花巷，一青衣老道醉卧慧福酒楼屋顶之上，身旁堆了数罐佳酿，一手举壶畅饮，一手握着一柄星月相伴的雕纹宝剑，正是逍遥剑仙。
“哟，回来啦。”侧头一望，见袁朗落足于屋顶上，剑仙扬了扬手中酒壶，醉眼惺忪地打了个呵欠。
袁朗嘴角抽了抽，将小药瓶丢给师父，语调还带着些怨气：“徒儿幸不辱命。”
剑仙接过药瓶，眯眼瞧了会儿，大笑：“威猛丸！哈哈哈！这当皇帝也不容易啊！”说着忽然握拳，那药瓶便在他手中化成飞灰，摊开手掌，随风散去。
“来来来，站在那儿干嘛？过来坐、过来坐。”剑仙懒洋洋地冲袁朗招招手。袁朗负气走到师父身边坐下，抄起一坛酒就要灌，却被剑仙挥手挡下：“年纪轻轻的喝什么酒啊，很影响健康发育的，知道不？”
袁朗嘴角继续抽：这些年来师父带着他，过得那叫一个肆意潇洒，可师父却不准他未及弱冠就沾酒。
摇晃着手中酒壶，剑仙眯着醉眼：“酒这玩意儿啊，你们年轻人少沾。就算要喝，也别学师父我，一个人瞎喝……这酒啊，得找个人，找个知心的，陪你一起喝，才够劲儿。”
浓烈的酒气扑鼻而来，袁朗皱皱眉：“师父，你醉了。”
剑仙闻得此语，哈哈大笑：“没醉，没醉。师父脑子清醒得很，什么都记得，什么都知道，怎会是醉了呢？”
“师父，别喝了。回去休息吧。”袁朗试图夺过剑仙手中酒壶。这些年来，师父酒不离身，总是半醉半醒模样，却唯有在月明之夜会醉得一塌糊涂。
剑仙拍开袁朗的手，举壶指向空中满月，笑道：“好徒儿，再交给你一个任务……替老子把那亮灿灿的东西摘下来吧！”
“……师父。现在连小娃儿都不会指着天空要月亮了。我表弟今年四岁，都知道找他爹要真元宝。”袁朗抚额，头痛，可怜自己年仅十五，却要照顾一个老顽童。
“那又如何？老子就要那亮得晃眼的玩意儿！”剑仙仰倒在瓦梁上，狠灌了一口酒，指着空中明月骂道，“你这混账，总是时不时地出现在天上，逗老子念想，又偏生离得那么远，摸都他妈地摸不到一下！有种就别让老子逮到你！”
声音之大，引得街上行人纷纷驻足观望。袁朗连忙起身，向抬头看的众人挥挥手：“醉鬼一个。见笑，见笑。”众人复又继续行路。
袁朗揉揉太阳穴，回头，却见剑仙就那么四仰八叉地瘫在屋顶上，眼睛直愣愣地盯着月亮，一言不发——虽然平日总怨师父疯癫顽劣，却偶尔会觉得他这疯过头的模样是刻意装出的一张面具。
蹲在剑仙身旁，袁朗看着师父的侧脸，不知为何却感悲凉：“……师父，我背你回去休息吧。”
“……嗯。”剑仙轻应了声，目光却仍旧胶着在空中满月上。
袁朗将师父背起，纵身向客栈掠去。
回了落脚的客栈，进了厢房，袁朗将剑仙扶到床上躺下，见他已熟睡，便替师父脱了外衣，盖上被子，又欲拿他手中宝剑搁桌上去。谁知师父却紧紧握着不放，在睡梦中也死不离手。
无奈地摇头笑笑，袁朗走到窗边，看见窗外一轮满月皎洁耀目，回头看向师父手中宝剑——那是逍遥剑仙多年来从未离身的念月剑。袁朗垂眸沉吟了下，将窗户掩上，遮了夜风，转身离开，回了自己那间房。
床上剑仙睡得熟，无意识地将念月剑搂进怀中，唇角微勾，似是好梦正酣。
人世本是一壶酒，邀月为伴，究竟是醉是醒？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番外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