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旧事(1) ...
-
自小凌圻便不喜欢冬日。
虽说大梁的冬日较大燕的要暖和的多,但于他而言还是不太适宜。往往不过是出去走一遭,回去便病了,于是便只得被拘在府中。
这年也是如此。
凌圻裹着厚实的袄子,怀中还揣着热乎乎的汤婆子,眼巴巴地盯着雕花的木门。
凌竹去给他端热汤了。
腾腾热气,他只是想到,便觉得自己整个身子都暖了,更何况热汤下肚。
只是等待的时间有点难熬,凌圻抱紧了汤婆子,然而手上还是冷的,攥紧了,指甲陷进了掌心里,麻木的没有痛感。
终于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他心心念念的热汤进来了,来人却不是凌竹。
是他二姊凌昕。
她几乎是跳进来的,甫一走进便反身又把门关上了,衣裙红的耀眼,恍若一朵花儿,见凌圻望着她,不由得横他一眼,“你说你怎么这么无用,身子比那最娇弱的小娘子还弱?”
凌圻颤了颤,正想略反驳一下,又听她不客气道:“我看日后哪个小娘子能中意你!”
额。
凌圻便一声不吭了,只静静看她将热汤放在桌上,换了一盏小碗来盛,几步便来到床边。
凌圻定定地看着那碗,果真是他想象中的热气腾腾,很温暖,忙空出手去接那碗。
不成想,凌昕在他即将触到碗沿时竟笑意吟吟地缩了手,热汤顿时距他颇远。
“阿姊,别闹了。”
他颇有些无奈,家中有两个阿姊,唯二姊凌昕与他年岁相仿,平日里最喜打趣他,早便习以为常了。
幸而凌昕也不是不知分寸的,笑了笑,“看你这软乎乎的模样,哪像个哥儿。”便将碗塞到凌圻手中,自己抱了手端坐一旁。
凌圻慢悠悠地喝完了热汤,许是太冷了,他没尝出甚么味道。方放下碗,却见凌昕偏着头,似乎在他面上瞧出了极有趣的物什。
“阿姊……”
掏出帕子细细擦拭着,凌圻终于还是忍不住出声。
“阿竹呢?”
他从方才便想问了,本该来送热汤的凌竹没来,
凌昕却来了,按理是要问一问的。
“我让他去办些事,”凌昕笑得神秘,“今夜有人相约。”
凌圻不甚在意,他们姐弟间是很亲近的,借用对方的侍从不过是家常便饭,点点头,复又缩成一团。
如若他早知晓自己也要前去的话,他是定然不会如此放心的。
午后,凌昕便强拉着裹得严严实实的凌圻出了府门。而大姑娘凌黎远远地立在门边,端是浅浅笑着。凌圻本想向她求救,然而这个一向好说话的阿姊听了他委屈巴巴地诉说,却只是笑了笑,眼看着凌昕将他拉走。
凌竹则低了头不与他对视。
马车里暖烘烘的,软垫、茶水,各种所需的物什一应俱全,如此看来,凌昕为了把他带走,还真真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
寒风刺骨,凌圻被吹得一个激灵,只得进了马车。
“究竟是何人相约,阿姊非要带上我?”
然而心中还是难免不愉。
他为丞相独子,自是伴着万千宠爱长到这年岁的,纵是几位皇子相邀,阿姊也不会这般强拉他。
“到了那处你自会知晓。”
凌昕却只是笑。
她这般模样,倒教凌圻更加好奇,心尖好似有猫儿在挠,但他心知阿姊不愿告诉的便如何也不会说,到底没有再问。
一路上凌圻都在细想究竟是谁能得他阿姊如此看重,但直到马车停下也没有确定的人物。
天色已晚,眼前却是一座灯火通明的宅院。隐隐约约地,能听见欢快笑语。
沿路仿佛尽是凌昕的友人,凌圻随着她走走停停,终于驻足在一处小园里。
“久等了吧!”
凌昕喊,惊落枝头雪。
遥遥可见两个女子,一高一矮,同时回过头来。只是相隔甚远,面容模糊。
凌圻被自家阿姊这一声弄的窘然,正兀自怔在那处,却又被其强拉着上前,渐渐近了。这才看清了人,原是他许久未见的两位表姐,宋枝,宋叶。
幼时凌圻随母亲回江南探望时,也是见过几面的。
怪道阿姊非要带他来。
“几时到的京都?可吃的惯?今夜便去我们府里歇下吧。”
怔愣间三个姑娘已经熟捻地聊起来,多是凌昕发声,宋枝与其对答,而宋叶垂首静立一旁,活似一盏装饰用的花瓶。
似乎注意到他在看她,轻轻地抬了头,陡然四目相对,凌圻便见她眼里映着远处灯火,笑了笑,移开了视线。
“你带小叶四处走走吧。”不知谈起何种趣事,凌昕笑得肆意,待止了笑,忽然对他道。
此时偏起了一阵风,冷的紧,凌圻露出来的手早便冻僵了。诚然心里十分不愿,但面前的姑娘毕竟是他的表姐,还是应下了。
昨夜刚下了一场大雪,此时地面上铺着厚厚的一层白雪,踩在其上便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是以凌圻知道身旁的宋叶始终紧紧相随。一路无话是不能的,便道:“阿姊想观些什么呢?”
“都好。”
自凌圻见着宋叶,她还是头一回开口,声音发闷,只蹦出来两个字,便闭了嘴。
凌圻依稀记得那为数不多的几面里,这位表姐也是这般,暗自松了口气,恰瞅见清冷月光下覆满了白雪的假山之后几株红梅,道:
“我们去赏花吧。”
冬日赏梅,委实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娘亲更喜绿梅,但京都没有,我更是从未见过。”
向红梅走去,凌圻颇带些感慨道。
冬日里娘亲惯常会念叨几回家乡的绿梅的,且多是为他裹上那些厚重的袄子时,轻轻抚平褶皱,哼着不知名的歌谣,眼里荡漾着笑意,陡然望见花瓶中所插红梅,扬扬眉,道:“红梅哪里比得上绿梅。”竟是难得一见的傲意。
念叨的多了,凌圻便也对绿梅带些憧憬。
本以为宋叶不会接话,却听她怯怯道:“我却更喜红梅。”
“各人有各人的喜好罢。”凌圻只是稍惊讶了一会儿,便笑着回她,“遥遥看着……”
他停下脚步。
梅树下有一个人。
一个躺在雪地里的少年。
一身墨色衣衫,显眼得很,周遭是一片红,是北风吹下枝头的花瓣,又或许是别的东西。兼之手捂在腹部,只情大喘着,竟是半分注意也没分给他姐弟二人。
凌圻屏住呼吸。
即使很多年后,一切皆模糊了,凌圻也记得,这便是他与李狩的初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