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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听戏 ...

  •   二人睡得神清气爽方才起来,用过早膳后御剑赶赴“屠魔大会”,雅天歌把书箱背好,然后站在柳画梁身边。

      柳画梁看着他道:“还不把剑拿出来?”

      雅天歌磨磨蹭蹭道:“孤峰万影又大又重,不好驾驭,加之我昨晚没睡好,所以……”

      柳画梁无语地看着不久之前睡得人事不省的家伙。

      雅天歌见他这反应,低了低头,显出几分局促来。

      柳画梁:“……上来吧。”

      反正等他哭一场的结果也是自己妥协,柳画梁选择省事。

      小面条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不由道:“主人,你这么没有原则的吗?”

      才说完又觉得自己逾越,捂着嘴偷偷看柳画梁。

      柳画梁笑道:“怎么?你觉得我当如何?”

      小面条见他并没有生气,放胆道:“我以为主人当说‘你好好修炼,等不睡也能御剑,再和我一起去’。”

      柳画梁道:“我刚刚不是这么说的吗?”

      小面条摇头道:“不是啊。”

      柳画梁偏过头道:“那我说什么了?”

      小面条道:“你说‘上来吧’……”

      “什么?”

      小面条傻乎乎地又重复了一遍:“上来吧……”

      柳画梁已踩在了剑上,“那你还不上来,想等好好修炼成不睡也能御剑之后,再和我一起去吗?”

      小面条:“……?”

      小面条稀里糊涂地同他们俩一起去了。

      三日后,他们赶到了白灵山下。

      雅天歌道:“为何不直接上山?”

      柳画梁踌躇了片刻,道:“白灵山庄守卫森严,若是擅闯惊动了他人怕不好……”

      其实他是怕白易安宰了他。

      幸好雅天歌也没有多问,此时天色尚早,雅天歌便要先找个客栈住下。

      柳画梁道:“我知道有个地方你一定喜欢。”

      雅天歌警惕道:“什么地方?莫非又是什么‘醉红楼’之类的……”

      柳画梁笑道:“非也非也,是比那温香软玉之地更好的地方。”

      那是一间名为“招醉”的酒楼,从外头看根本看不出特殊来,但是往里面一探头,便能看见那整整占了半间店面的华丽戏台,据传这家店有两宝,其一是唱段精彩绝伦,城中的新唱段几乎都是从这里流出去的;二是美酒香飘十里,只是这酒神秘异常且价格高昂,竟无第二家店铺售卖,加之其菜品价格公道,引得人人都爱往里凑,全然不在意与它的名声并不匹配的装修。

      柳画梁道:“这是我从前最爱来的酒楼,不但酒正宗,花生好吃,里头另有乾坤。”

      雅天歌顿了顿,迟疑道:“……什么乾坤?”

      柳画梁隔着斗笠往他后脑勺拍了一下,道:“你这脑子都在想些什么?我就这么下流?”

      雅天歌犹豫了一下,才闷声道:“……是我下流。”

      “知道就好。”柳画梁笑出声来,“小蛮公子请。”

      店老板见了柳画梁吓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柳画梁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故作神秘道:“师门要求,迫不得已,今日是偷溜出来的,万望老板关照。”

      老板慌忙点头道:“里边请里边请!”

      雅天歌用大把赏钱换了个最好的厢房以及堵住老板的嘴,店老板替他们关上门时特意看了雅天歌好几眼。

      之前柳画梁一直说道这楼中酒如何出众,雅天歌不免也有了几分期待,待上了酒,雅天歌定睛一看,那酒名为“不归”。

      雅天歌立即道:“此酒不能喝。”

      柳画梁莫名道:“为何?”

      雅天歌憋了半天,才闷声道:“名字太不吉利,我不喜欢。”

      柳画梁愣了愣,方大笑道:“你不知这名字来历,一开始见这酒名‘不归’,人人敬而远之,后来店主便张贴告示于门前,曰此酒之‘不归’乃‘味甚美,令人不醉不归’之意,并非‘壮士一去不归’之意。”

      雅天歌仍旧按着酒封,摇头道:“不过是那店家想出来糊弄客人的,况且这酒味如此辛辣,必然易醉……”

      柳画梁用发尾挠挠他的下巴,道:“小蛮公子,我初次饮这酒时刚满十五,豪情万丈,两杯便倒了,是别人把我背回去的。一年后我饮此酒,喝了两壶,顺道办完了事回山复命,只被白易安那狗鼻子闻到了酒味骂了一顿,其他人都没发现……”

      雅天歌打断道:“那是从前,如今你刚‘归来’,怎能饮此‘不归’酒?”

      柳画梁夹了颗花生丢进嘴里,觉得酥脆喷香,方道:“论到此酒之‘不归’,我刚好知其渊源,便与你说说。”

      柳画梁道:“这酒来自冥曲镇,乃是那幽冥琴师家中所酿。”

      雅天歌记起这怪异的“幽冥琴师”,道:“‘对牛弹琴’那个?”

      柳画梁笑道:“正是,虽然他家的破竹酒难求,但暗地里却酿了这‘不归’酒来卖。”

      雅天歌不由好奇道:“为何不能光明正大地卖?”

      柳画梁道:“怕没面子啊,幽冥琴师这样的人,恨不能日日吸风饮露,哪能酿酒给俗人喝?你瞧瞧他起的这名,定的这价,也不是普通人能喝得起的。”

      雅天歌用筷子轻轻夹破红衣,将闪着油光的花生堆在一边,道:“既如此瞧不上别人,那为何要卖?”

      柳画梁掀掉他的斗笠,凑近他的耳朵小声道:“为了钱。”

      雅天歌凝滞了片刻:“……啊?”

      柳画梁哈哈大笑,揉着他的脑袋道:“幽冥琴师从名字到做派都超凡脱俗,常令人忘了他也个人。我见了他之后发现,他不仅是个人,还是个很麻烦的人。他怪癖极多,但凡‘高人’的毛病他都占尽了,加之性情古怪,因而养了一批价格不菲的下人,平日里花销极大。”

      雅天歌想了想,又问道:“他既是这种人,又如何会让你知道这酒是他家酿的?”

      “他自然隐瞒得彻底。”柳画梁又嚼了一颗花生,道:“但坏就坏在这酒的味道太过特殊了,又遇见我这种赏酒人,我问遍了各家店主竟都说自己不知道其源,他越是藏得深,我越是好奇,便自己去寻访。找了整整三载,可算让我找到了!”

      雅天歌:“……”

      柳画梁得意道:“那琴师还不承认,我只一闻味道便知那两种酒同源。”

      雅天歌道:“……所以你进出十次,是为找这个?”

      “自然是。”柳画梁颇有些遗憾道:“只可惜那琴师甚是古板,被我识破也不肯给我‘破竹’,但好歹送了我两坛‘不归’,于那酒壶上我才知这‘不归’的含义。”

      雅天歌抬头道:“又有何解释?”

      柳画梁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根笔,趁雅天歌剥花生,掀了酒封,雅天歌看了他一眼,并未阻止,只见柳画梁倒酒润笔,在桌面上龙飞凤舞地写道:

      山川跃千里,

      凭风任沙移,

      碧海逾万顷,

      苍穹照无垠,

      踏草定红尘,

      泛舟破天意,

      白发尤不归,

      浑然忘两仪。

      雅天歌看了一眼道:“字上品,诗下品。”

      柳画梁道:“为何?”

      雅天歌哼了一声,道:“它怂恿你饮酒。”

      “不管怂不怂恿,既无‘不归’之意”柳画梁笑道:“那小蛮公子可准了?”

      雅天歌已将花生归作一摞,起身给他倒酒,道:“画梁哥哥为一壶酒能说出花来,我能怎么办,准了,只莫喝多便是。”

      柳画梁闻着那时隔了十年的酒味扩散开,本该盯着酒杯的眼睛却只顾盯着雅天歌垂着的眼睫看,竟觉得美色比这酒更诱人。

      柳画梁轻车熟路地扯过自己的小辫子,往雅天歌的脖子上挠了挠,雅天歌颤了一下便要往后退,柳画梁一把按住他的手,小辫子从下巴一直滑上侧脸颊。他轻轻拉了拉雅天歌的手,让他靠得更近些,轻声在他耳边道:“小蛮公子,你长得可真好看哪。”

      雅天歌的耳朵一瞬间就红了,柳画梁拉住他不让他躲避。雅天歌微微侧过脸,看着柳画梁。

      他的眼睛中仿佛有一团火,烧得那纯粹的金色暗下来。他的呼吸灼热,靠得越来越近。

      “主人,楼下在干什……”小面条是直接穿过门飘进屋子里来的,一进门便觉得气氛不对。

      雅天歌的眼神简直像两根钉子恨不得把他钉在门上。

      小面条缩了缩脖子,“我……我是不是来的时机不对?”

      楼下的锣鼓声响起,柳画梁清咳了两声道:“这是要开演了。”

      小面条兴奋起来,绕着他们俩转来转去道:“演什么?这声音甚是好听!”

      柳画梁笑道:“招醉楼一绝便是说书,换了几轮,但是每一轮都说得极好,我最爱听,不知今日说的什么。”

      说着,他推开了窗,正对着楼下台子,只听有人道:“近日里总有人说我们这新唱段的词儿不甚顺畅,旧唱段调儿又太老,我一合计,总不能让各位看官老爷不顺心,便用这新调儿配旧词给大伙儿唱一段,这新唱法难免生疏,您听着要是还满意,便鼓个掌,不满意便嘘个声,我们也好知道往哪儿改。各位看官老爷可瞧好,旧词新唱——《真假鸳鸯》。”

      柳画梁低声道:“真是巧了。”

      雅天歌一把将小面条从半空揪下来,挂在窗户边上:“你就坐我旁边吧,位置正好,你可以好,好,看。”

      “……”小面条在他的目光下瑟瑟发抖。

      柳画梁抿了口酒,任那酒香漫溢五感,仿佛回到了从前。

      这段词讲的是城中有一妙龄少女,姿态妍丽,但家中贫困,父母急着找个大户人家将她嫁了。

      少女有个青梅竹马,从小便心悦于她,紧着慢着与她私定终生,少女却十分为难,只见那唱词的女子微微低下头,蹙起的柳眉间满是哀愁:“妾家虽贫,父母却从小溺爱,愁我将来夫家受苦,偏要找那富贾官宦。你我虽情投意合,只怕今生无缘哩……”

      青梅竹马神色坚定,“娇娘莫急,我已过乡试,即刻便上京赶考,等我中了状元,明年年底便能回来,到时高头大马,八抬大轿,还怕娶不了你么?”

      娇娘睁大了一双天真的眼睛,然后咯咯笑起来,“王郎有心,娇娘自然信你,只盼那回乡路上马蹄儿再快些,莫等得这年月如水逝,娇颜如花落,一颗坚如磐石心,不抵那困苦空消磨。”

      四年后,娇娘正与一男子低声共语,满面羞赧,你说这男子定是王郎,说不准连孩子都已两三个了?却未料听那娇娘唤他一声:“刘郎!”

      原是娇娘一等便是四年,人人都道那王郎定是半途被人打劫,死在路上了,娇娘偏不信邪,一心只等他回来,这日又在村口的长亭中默默垂泪。却被三个不知何处冒出的大汉团团围住,娇娘怕极,躲不了,跑不过,泪水涟涟地高呼救命,恰好被一过路男子所救,男子眉清目秀,一双眼是如墨似画,穿着衣料精致,一看便知家中殷实。

      娇娘对王郎终于死了心,见这男子笑脸盈盈,甚为殷勤,知他对自己有意,便收了他送的手绢,那手绢上绣了一只鸳鸟,娇娘便急急赶上一只鸯鸟。

      鸳鸯成双,此事便定了下来。

      未料没过多久,城里便传来刘郎喜好逛花楼的传闻。他对娇娘虽依旧热情,却多半是向她讨钱,还让她瞒着父母,娇娘左右为难,自己一点积蓄也已所剩无几,这日又坐在自家院中啼哭。

      这时,远处鞭炮声、锣鼓声震天响,只听有人喊道:“状元郎来了!”

      娇娘只顾着哭,也没注意,直到那状元郎穿着一身红衣走到他面前,颤声道:“娇娘!娇娘!你可是我的娇娘?”

      这人正是那消失四年的王郎,娇娘面上虽高兴,心中却十分凄苦,哀哀怨怨地唱道:“妾心不移四年长,日夜思君未敢忘,马蹄悠闲山中转,转得个峰回路迷,找不到来时路,你好狠的心哪!”

      王郎道:“三四载作十载看,须发皆长刀刻面,相见只当一日别,娇颜若昨日,未曾变,我心且如妹娇颜,不知妹心似我心,或如我这面皮风餐露宿常幻变。”

      娇娘低头,口中只道:“郎君来迟,郎君来迟。”

      原来王郎第一年落榜,自觉无颜回乡,又恐盘缠不足,竟在京城停留三年,所幸今年中了状元,却终究来迟。

      王郎见她只是哭,心中着急,踱了两步忽然见她手中捏着块手帕,不由得“咦”了一声,向她讨了来看仔细。

      王郎道:“这可是一刘姓人士赠你?”

      娇娘含着泪点头。

      王郎道:“莫非你是与他结了婚约?”

      娇娘摇头,掩面而泣,“已是收了手帕,绣了鸳鸯,自当做他新嫁娘。”

      这时,那刘郎恰好赶到,依旧一身白衣风流倜傥,见他们二人站在一起,问道:“娇娘,这是何人?”

      王郎捏紧手帕,“我倒要问问,你是何人?”

      刘郎仰头,“你问我是何人?我姓刘,单名一个莽字!”

      王郎道:“原来是个流氓!”

      刘郎怒道:“刘莽并非流氓!看你也是个读书人,竟连这草莽的‘莽’字也不知,真是绣花枕头、酒囊饭袋!”

      王郎身边人道:“你这人好生狂妄,他是金科状元郎,回乡探亲来了!”

      “什么?”刘莽愕然。

      王郎道,“我一路行来,时常听说你的英雄事迹,正想有幸拜会,今年却是顺风顺水,竟真的让我遇见,你看这手帕可熟悉?”

      刘莽道:“不过寻常手帕,有什么熟不熟悉的……”

      楚郎将那手帕掷在地面,厉声道:“我只一路见到的手帕,连起来怕是能做驿站引我回乡!你这淫贼,伙同那三两盗贼做戏诱骗女子,将其钱财敲诈一空,劫财劫色,叫你一声流氓你冤还是不冤?如今被我捉个正着,人证物证皆在,你还有何可狡辩?!”

      刘莽慌张道:“状元郎饶命!状元郎饶命啊!”

      “饶什么命?”

      “小人不该诱骗娇娘,若早知她是你……”

      话未说完,已被旁人甩了个大嘴巴,“你这等人,早该扒了皮浸猪笼,哪配和状元郎说话!”

      周围人一拥而上,将那刘莽像个皮球似的踢下台。

      在台下一片叫好声中,状元郎与那美娇娘换上婚服,作揖行礼。

      小面条兴奋得在空中直翻跟斗,边叫道:“浸得好!浸得好!”

      雅天歌亦看得津津有味,回头一看,自己剥的一堆花生都已经被吃完了,他抬起头,对面的人正直直看着台上,又将一小杯酒饮尽。

      柳画梁轻声道:“小蛮,词可好听?”

      雅天歌老实道:“好听。”

      那唱词的姑娘面容姣好,声音脆生生的,每个角色都让她模仿得活灵活现,尤其是女子说话时句末微扬的语调绵软,男子说话时跳脱的干脆,加之中间的唱腔更是硬功夫,确实当之无愧的一绝。

      柳画梁微微垂下视线,水墨一般的眉眼中漾出一点奇异的情绪,他忽然笑起来:“你记得当年那‘及笄’姑娘吗?”

      柳画梁见他愣了愣,抬起手指敲一下桌面唱一句:“只要您给的够,这姑娘啊,抬也给您抬去,死也是您家的鬼哟……”

      雅天歌点头道:“记得。”

      柳画梁将手搭在桌子上撑直了腰板,道:“你那时不是想知道她的后续么?”

      雅天歌看着他,看着他将目光侧向窗外,道:

      “这就是后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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