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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小镇异事(四) ...

  •   见沈老爷的目光躲躲闪闪,柳画梁心中有些悚然,有什么秘密值得他到了如此地步还是不愿说出来,他问道:“只因她痴心妄想,你便杀了她?”

      沈老爷往里缩了缩,慌忙大声道:“我……没有杀她!是她太嚣张,我不过是随手用花瓶砸了她一下!那花瓶又轻又小,绝不可能砸死人!”

      “再……再说了……”沈老爷紧紧握着拳头,眼珠子在眼眶中剧烈颤动,“她是中毒而死,分明是被……被……”

      “不,那鬼绝不可能是她!”沈老爷喘着粗气道,“杨……杨……她也爱穿紫色衣服,是她,一定是她!”

      柳画梁道:“沈老爷,杨夫人是中毒而死,红薇亦是中毒而死,为何你只提杨夫人,而绝口不提红薇?”

      “红薇……红薇……贱婢,她……她也配……”

      见他吓得神志不清,柳画梁手中画了个安神符按入他眉心,又看了看四周,才道:“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她住的地方在这阁楼不远处,那里阳光不好,与你们离得也远……”

      沈老爷被按入安神符后缓了一阵,听到这话,稍稍定了定神,他晃晃头,伸手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双脚虚得站都站不起来,几个小厮赶来,将沈老爷扶起来,他才慢慢抬起头道:“怠慢了,柳仙师今晚不如与我同住一个院子……”

      “……”柳画梁道,“我是说,她好像一直守着这个阁楼,这里曾经住了什么人吗?”

      闻言,沈老爷好像中了什么定身法,一时说不出话来,柳画梁清晰地看到他眼中的恐惧,那是根深蒂固,来自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同这世上最黑暗,最不堪的秘密一般,沉在最底层,动不得,说不得。

      沈老爷连笑也笑不出来,轻声道:“这里本是……小女的闺阁,她……生来体弱,十年前便不幸去世了……”

      又去世了……柳画梁心道,这家里是不是没找人看过风水。

      他没有再问下去,沈老爷恍恍惚惚地邀了他去东院同住,柳画梁应了。

      他借口回房收拾东西时,忽然发现窗口落了许多鸟儿,都已经死去,柳画梁蹙眉,将窗台上的点心捻了一些在鼻子底下闻了闻,想起自己药理不通,闻不出什么,只好将鸟儿收拾好在门口埋了。

      随后他在府上逛了逛。

      这沈府倒是很大,以那棵巨大的紫薇树和小紫薇树为界,一半是人间,一半则怨气纵横。。

      柳画梁顺着那小厮渐多的地方去,见一大院,上面镶金带银地写着“一心堂”,他随手揪住一个小厮道:“兄台,沈老爷现在可是在里头?”

      小厮见他衣着素雅不失贵气,方恭敬道:“是,您若是想见他,我帮您去通报一声。”

      柳画梁道:“这是哪位夫人的住处?”

      小厮看了他一眼道:“回贵客,这里是老爷怀念故人之地,您若是要找阿碧夫人,她住在西侧的‘尘音院’。”

      柳画梁抬头仔细看那块“一心馆”的匾额,忽然发现右下角还有几个小字,他眯了眯眼睛,看清那是“赠杨怜心”三字。

      杨夫人,心儿,想来这地方应该就是她的所住之地了。

      小厮道:“公子?”

      柳画梁回过神来,道:“我见这馆的墙如同新漆,竟是近日所建么?”

      小厮道:“回公子,这馆建了已有三十年了,但是十年前老爷将它翻新了一回,今年又翻了一回,故而看上去新。”

      十五年前……柳画梁觉得这年份有些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来,他有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让他有些烦躁。

      柳画梁对那小厮道:“多谢,我就在此处逛一逛,不进去,就不麻烦你了。”

      他绕着那装饰得十分精致的院落走了一圈,牌匾的风格与这整个院落的风格格格不入,柳画梁十分好奇,依沈老爷的性子,竟娶了这么个喜好淡雅素净的小妾。

      忽然,他听见里面有人说话的声音,是沈老爷在轻声自言自语,“心儿,虽说当年我也有错,但这么多年过去了,再大的气也该消了,看在我们多年的情分上,想要什么你尽管告诉我,我给你们烧,你们消消气,别再出来作乱了……”

      “们”?柳画梁随手摘下一片眼前的叶子,发现是一片紫薇叶。他抬起头发现这一心院的墙里原也种了一株紫薇。

      柳画梁蹙起眉,他见沈老爷是个普通人才一直没有往这方面去想,但若真是如此……柳画梁禁不住内心寒凉。

      这时,一个略带讥诮的声音插/进来,“你又在拜祭那妖蹄子和那丧门星!我要是他们,可都要被你感动得活过来了!可惜你拜的偏偏是个不知感恩的祸害!”

      沈老爷叹道:“阿碧,你怎么来了?。”

      阿碧夫人已经带了点哭腔,“我就知道你还念着他!哪怕她变成鬼了也是比我高一等的!”

      沈老爷道:“你又何苦跟他过不去,他都已经……”

      阿碧夫人委屈道:“老爷,你何时对我这么上心,我必然千倍百倍地奉还与你!”

      沈老爷无奈道:“阿碧……”

      接着便是一大串安慰话,听得柳画梁牙酸,赶紧溜走。

      柳画梁又溜溜达达一会儿,来到了宅子的西侧,忽然听到有人争吵的声音,他因修仙,耳目便比一般人好用些,隔着老远也辨认出这两个声音是沈老爷的儿子沈隅和他那容易被人忽略的少夫人。

      “相公,你明知她是个泼妇又何必跟她吵呢……”

      “我就是看不惯她那副嘴脸!她以为她是谁?竟敢骑到我爹头上!”

      少夫人忽然轻笑一声:“你明知道她不会威胁到你,让着她点怎么了……”

      沈隅沉默了一会儿道:“我爹每次娶媳妇都没好事,这回还娶了这么个母夜叉,虽然她迟早要死,我还是……”

      少夫人道:“嘘,小声点,别让人听到了。”

      沈隅道:“我倒不怕杨哀,只是那丧门星……你说会不会真的有鬼……”

      少夫人忙呸了几声:“胡说什么,我天天烧香与他赔罪,他还能不原谅我们?”

      “哼,谁知道那短命鬼会不会怀恨在心……”

      沈隅大概是触到了什么禁忌,少夫人嘘了一声,接着她轻声道:“反正他也下不了那阁楼……”

      二人停了片刻后说起了其他事情。

      生前对之有罪,死后方有愧。

      看来这丧门星不是一般的惨,柳画梁心道,竟惹得那么多人对他有愧。

      早知如此就该拉住阿财让他再去打听打听,他心中盘算着,举目四望,却找不到他想找的东西。

      他若有所思地继续绕着房子走,这次倒也没走多久,老远便看到沈老爷和阿碧夫人正朝这边走来,阿碧夫人迈着小碎步在前头走,沈老爷在后头追,柳画梁正想着要不要上前打个招呼,见那两人旁若无人,根本也没看自己,便作罢。

      他悄悄跟了过去,听那阿碧夫人佯嗔道:“既然去了那‘一心馆’,晚上就留在那里好了,还跟来做什么!”

      沈老爷道:“斯人已逝,怎么好也成了一把灰,哪里比得上我的阿碧……”

      阿碧夫人戳他胸口:“死相,怕是于心有愧,不敢在那里睡觉吧!”

      沈老爷顺势抓住她的手指叹道:“自然有愧,我若在那里睡觉,便愧对我这如花似玉的娇妻了。”

      阿碧夫人咬唇道:“你这混蛋,油嘴滑舌尽知道讨我开心!下次那小混账若是再敢对我出言不逊……”

      沈老爷发誓道:“要是有下次,我让他在院子里头跪搓衣板!跪到你开心为止!如何?”

      “你就会嘴上说,下次看你舍不舍得……”虽然这么说,阿碧夫人却咯咯笑起来,沈老爷又软言哄了几句,她面上的怒色便已一扫而空,二人相依着朝“尘音院”走去。

      这连死人都不放过的人前人后两副嘴脸看得柳画梁感慨不已,无怪乎阿碧夫人年纪轻轻愿意嫁这年近天命的老爷。

      哎,他心中叹道,阿财那愣小子要是能学个一二,自己也骗他不着了。

      柳画梁转身往回走,他特地绕了点原路,又被他发现一个大院。这院子在沈老爷书房不远处,柳画梁疑心住在里面的人要是愿意,只要登楼,便可望见沈老爷书房内的情景。

      这里比别处大出许多,甚至比那‘尘音阁’也不遑多让,上面的牌匾却已结满蜘蛛网,柳画梁见上面写着“常盛院”若有所思。他四周看了看,这地方是正宗坐北朝南,光线极佳,冬暖夏凉,但是却十分荒凉,根本没有下人在这里经过,仿佛彻底被废弃了。

      在墙头他找到了一枝紫薇,大小也算正常。

      柳画梁叹了口气,飞身上墙,越入院中。

      院中杂草丛生,但是从那池塘、假山的精心分布看,这里定然曾有过风光之时。

      柳画梁踏着杂草走过院子,踏入中间那间主屋,他实在是被这房中景色吓了一跳。

      只见各色珍奇如不要钱一般摆成一排排,硬是将原本十分宽敞的屋子挤得磕碜了几分,书桌后八扇屏风已是层层蒙灰,仔细一看,还能看得出绣工精致,可以想象当年的雍容华贵。

      柳画梁正看得入神,忽然眼角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他身形一晃,单手将那东西捉了起来,却是一只小鬼,小鬼手脚都被一根细细的线束住,先是将眼睛瞪得老大,然后忽然叫道:“大人!你终于来找我了!你让我等得好苦啊!”

      柳画梁:“……”

      他仔细地辨认了一番,确定自己并没有见过这小鬼,道:“你家大人有我这般英俊不凡吗?他叫什么名字?”

      小鬼道:“大人的名字,我怎么配知道!”

      柳画梁道:“他和我长得像吗?”

      小鬼道:“记不清了。”

      柳画梁,“……那你怎么认出我是你家大人?”

      小鬼道:“因为只有大人看得见我!大人还给我这个!”

      小鬼十分珍惜地捧起手腕上的红绳道:“大人,你看这红绳都快要断了,能不能帮我补一补……”

      这红绳已是半透明,一头系着小鬼,另一头却埋入地下,不知通往何处,柳画梁神色复杂地看着小鬼道:“你的主人把你留在这里做什么?”

      小鬼道:“看着这屋子里的人啊!”

      柳画梁道:“为什么要看着她?”

      小鬼道:“因为她会害人!主人说她是个害人精!”

      “害人精……”柳画梁道,“这是谁的屋子?”

      小鬼道:“沈夫人的屋子。”

      柳画梁一愣:“沈夫人?”

      小鬼忙道:“就是大夫人!大夫人与老爷是同姓!”

      “……同姓联姻?”柳画梁略一思索道,“大夫人与老爷相处的好吗?”

      小鬼道:“我来的时候老爷已不常来了,但凡来了便要说大夫人是个醋坛子,还笑她呢。大夫人对老爷特别好,但是他只要一走,大夫人就会骂他,后来骂得也少了,再后来就不说话了。”

      小鬼想了想,又道:“我听下人说早年间老爷可喜欢大夫人了,每日都要来好几趟,捧着哄着,但是自从大夫人回了一趟娘家以后,老爷就不太喜欢她了。”

      柳画梁道:“回娘家?为什么要回娘家?”

      小鬼道:“我也不知道,反正大夫人回了娘家,过了好长时间才回来的。我听下人说老爷原本是不去请的,后来被家里逼着才将她接了回来,那以后大夫人便再没有提过回娘家的事了。”

      柳画梁实在想不出这大夫人对老爷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态度,道:“你说大夫人对老爷好,到底是怎么个好法?”

      小鬼道:“大夫人平日里对人十分冷漠,对老爷却百依百顺,予取予求。”

      小鬼想了想,又指了指炭盆,道:“哦,对了!她最喜欢的那块手帕,生前宝贵得不得了,时常揣在怀里,放在枕边的。就是老爷与她第一次见面时送与她的!”

      柳画梁道:“那为何如今在这里?”

      小鬼好像有些困惑道:“她临死前拼了命扔进了炭火盆的。”

      柳画梁拎着小鬼在炭火盆前蹲下来,见那黑炭之中还有半块残片,小鬼邀功道:“幸好我反应速度快,好歹救下半块,要不然她一定会反悔!”

      柳画梁将小鬼拎在手中转个圈看了看,道:“你是什么鬼?”

      小鬼道:“我是嫉妒鬼,因这屋中嫉妒之气极盛,实在舒服,我才愿意借居此处,哎,这两年不如从前了,主人要是再不来,我怕是要死在这儿了。”

      柳画梁:“……”

      柳画梁问道:“你可知道这大夫人是怎么死的?”

      小鬼兴奋起来,手舞足蹈道:“大夫人死的时候可美啦!七窍流黑血,面色乌青,口吐白沫,她要是化鬼,必是大美鬼!”

      柳画梁蹙眉,竟也是中毒死的。

      他坐下来,细细地将整个宅子的情景想了一番,忽然沉重地叹了口气,他抬起头看向房梁,那朱红的漆业已剥落,露出里面斑驳的木头来,墙角蛛网密布,偶有虫蟊穿行其中,墙壁上挂着一副画,画着一位女子,颜色已然灰暗,但却看得出眉眼中的神气,唇角上扬,笑得热烈。

      当年这一室繁华能引多少人羡慕,谁知如今竟是这般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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