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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冷的性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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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朝珏刚做左相那段时间,常有人上门道贺。纵使是他不愿与人来往的性子早已被朝中人传知。
以前他仕途得意时有过这种事发生,那时官阶不高,来的人不多,他习惯闭门不见。后来有人愿意帮他应付,沈朝珏说过让她不用忙碌,她说他不懂人情世故,怕他吃亏。
说了几次,对方不听,看起来乐在其中,沈朝珏便不去管她了。
现在一个人,突如其来要面对这些难免头疼。
想到她说的话,沈朝珏试过改变,刚开始也接受了几个老臣的道贺,用了好茶招待。
一起用茶时,他们说得好像很了解他,感慨地说着他这一路走来的不易,声情并茂。沈朝珏沉默着,样子看起来像在思考。只是他神情冷淡的样子,像是透着不耐烦。
对方停顿了一下,起了疑心,“沈大人,你在听吗?”
“嗯。”
沈朝珏下意识在想做的事有没有必要。他没有求人的时候,觉得这种人情往来是多此一举。他们一路走来,没有求过任何人。旁人怎么会了解?
后来沈朝珏发现自己还是难以适应这种交谈,索性回到闭门不见。
他做不到鱼徽玉那样回应每个人。
沈朝珏才华过人,又在政见上有一针见血的见解,就是性子太冷太傲。
再出众的人,配上这样冷冰冰的性子,很少有人能忍受太久。
这样的臣子,要有好的君主包容才行。新帝就是这样的人。
新帝看重人才,他登基不久,广纳人才,在朝中需要有能镇得住朝野的人。某种意义上,他和沈朝珏很像,都是孤身一人,他想要沈朝珏做自己的左膀右臂。沈朝珏很真实,而且不与人为营,不用担心会与朝臣共同揽权。
今日生辰的九公主是新帝唯一的胞妹,从小到大最为受宠,若不是沈朝珏娶过亲,新帝大抵会毫不犹豫地将妹妹许配给他。
九公主生辰是新帝和沈朝珏说了很多次“一定要来”。新帝担心他又会找借口推脱了,一连提醒了好几日。直到沈朝珏被说烦了,应了个“嗯”,新帝确定他会来,才不再嘱咐。
今日沈朝珏是与大理寺卿周游一起来的,以前他们同窗过,也同僚一起共事过。周游比沈朝珏大六岁,但性情行为上不如沈朝珏沉稳,甚至可以说轻/浮。
周游性子热诚,对所有人都能聊上几句。纵然他这些年有缠着沈朝珏的耐性,沈朝珏也不会主动与他说起什么。就算周游有一日不再来找沈朝珏搭话了,沈朝珏也不会有所作为,所有人对他来说好像都可有可无。
即便如此,周游还愿意凑上前说话。
“沈大人。”
周游在御花园一见到沈朝珏,就快步跟上去。沈朝珏没有等人的习惯,很少为谁停下来,他听到周游的声音,反倒装作没听见,继续往前,有想错过的打算。除去公务上的事,他和周游没有共同言语。
周游以为他真的没听见,步子变得更快,追上沈朝珏与之并行。
“我还以为今日你不会来了。”
周游把手放在沈朝珏的肩头。
沈朝珏淡淡扫了眼他的手,不动声色地侧身避开。
周游不在意,继续说今日来宴的女子里有合他心意的样貌,全然不在意沈朝珏会不会听。
忽而,沈朝珏步子顿住,目光正好落在不远处的女子身上。
她好像没有注意到他,口中正与好友说着什么,和以前一样的笑,好像什么都没变过。
现在站着的地方和之前一样,皇宫还是红墙绿瓦,一直没变,花亭边还是一样的柳树,风拂过时会轻起。一瞬间的恍惚,好像回到四年前的初见。仿佛一切回溯,石间的溪水开始倒流。
四年前。沈朝珏刚中状元,那时他太年轻,一时间引得很多人关注。
皮相、才学的出挑,比不上他的年纪令人震撼。这是大康最年轻的状元,之前的状元,再年轻也要二字开头的年纪。
有老臣看过沈朝珏的文章,赞不绝口,称其难遇的才华。
在瞩目的地方,他面上没有情绪,和以往的状元不一样,没有大喜大悲,云淡风轻,像是一起都在预料之中。他太冷静了,又看不上任何人的姿态,像锋芒毕露的刺猬。这样的性子,注定是要吃一些苦头的。
每年都会有未考先出名的考生,头几个有才识和有名声的早已被权贵盯上,争相送礼,想要收作门客。其中是互利关系,各取所需。
有权贵早早地盯上了沈朝珏,明里暗里想要拉拢。美人珠宝,一应献上。谁知对方年纪虽轻,却能经得住诱惑。
大多文人自视清高,自视风骨凌霜傲雪。对方不确定沈朝珏是不是这样的人,既然如此不知天高地厚,敬酒不吃吃罚酒,自然要给些颜色看看。
再出众的年轻人,一己之力很难斗得过朝堂上历经风雨的圆滑老臣,多方交代,沈朝珏很快被打压得没了风声。何况他身上还有一个来历,罪臣之后,这身世像压在身上的巨石,所有人都觉得他走不远。
千里马和伯乐是互相的。好的人才就像千里马,但不是人人都是伯乐,看得出谁是好马。这个世上,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不会关注素不相识的人太多太久。
年少出名未必是好事,被质疑,被眼红,需要经历的磨难不比中年得志的人要少。
先帝本意让沈朝珏先去国子监当差,朝中有人作梗,指出他的年轻和身世。先帝见过沈朝珏,认同这一点,正想要磨一磨他的棱角,点点头,安排沈朝珏在国子监做了个小差事。
国子监的祭酒每日安排沈朝珏去做这等细枝末节的小事,说白了不像正事,谁都能做,实在屈才。
在国子监的日子很枯燥,每日修缝书籍,抄书装订。沈朝珏先是任劳任怨做了三个月,彼时民间提起他的声音不再是看好,后来他自己都觉得好笑,想一走了之。
祭酒是个瘦削的老者,背脊从未弯曲过,总一身长袍,看起来就是仁善博学的读书人。沈朝珏要走那日,祭酒收起了好脸,与往日截然不同的凶狠,说他过于功利,难成大事。沈朝珏没有回头,走出了门,不一会又回来,继续干着小活。祭酒没有鼓舞和嘲讽的话,当作没发生过,接着照常吩咐他当日要做的事。
他在国子监过得索然无味,鱼徽玉也是。
鱼徽玉不是看得进书的人,其实她父亲也是。她想自己大抵是随了父亲,不然不至于从小到大请了那么多的老师,还是平庸。
鱼徽玉对文章上的事不感兴趣,有时候连一些诗人都说不出是哪个朝代,读来读去,都是那几位大家。每年的状元也不曾关注过是谁,他们对她来说太遥远,是不可能会有交集的人。
往来无白丁。鱼徽玉对他们来说就是白丁。大多文人不沾铜臭,不与白丁往来。侯府出身的鱼徽玉两个都占,别说是状元了,就是稍有名气的文人,都看不上这样虚度光阴的权贵子弟。
鱼徽玉在国子监学习,提不起心神,心思出走,每日为艰难的课业发愁。沈朝珏在国子监有做不完的琐事,就是这样的小事让他忙得抽不开身,拘泥于此。
同在国子监的三个月,两个人不曾见过一面,又或许是擦肩而过之际都没有注意到过对方。
成亲后。说起此事,相比于沈朝珏的平淡,鱼徽玉很是惊喜。
她后悔。为什么不能在早点那个时候认识沈朝珏?
两个人一起,就不会无趣了。
沈朝珏不喜于色,看起来总是深沉冷漠。鱼徽玉喜厌显浅,一眼就能看出来她对一个人的喜欢与不喜欢。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在宫宴见到沈朝珏的第一面,鱼徽玉心跳不自觉变快。
在春日的御花园里,日光很好,光景很好,柔柔的光很温和,像要把人裹进暖和的泡影。一切都慢下来,花的芳馨变得明显。
鱼徽玉的爹有意将她指给一同出生入死的义兄的儿子,鱼徽玉逃避爱慕者的殷勤,躲进了花亭里,转瞬对上因不喜热闹而避在此处的沈朝珏。
她穿了浅杏色的华裙,衣料上的绣工精巧,一身价值不菲的琳琅配饰。他一袭白衣,身段高挑,清冷俊美,宛如冷玉。
四目相视,两张年轻绝代的脸。鱼徽玉的心跳漏了一拍。
四下无旁人,一时窘迫,鱼徽玉主动搭话,“呃,来得有些冒昧,我不会扰了郎君雅兴吧?”
应该是他先来的,她的出现很突然。鱼徽玉有种闯进了别人家的愧意。
“不会。”
他的声音清润,听不出温度,音色冷透,似玉珠击冰,一路渗入人的心里。
“我叫鱼徽玉。”
“......”他看着鱼徽玉。
“......”鱼徽玉等待地看着他。
“沈朝珏。”
起初只是好奇。从这个时候起,鱼徽玉的日子里离不开沈朝珏的名字,打探他成了她的习惯。
她知道了他的籍贯,住处,年岁。每对他多一分了解,心里的雀跃就多一分。他看起来好像与她身边的权贵子弟都不相同。
每次回想,春花盛开的香气好像又回来了,虚幻得不真实,和梦一样。等梦醒后,心里空荡荡的,似有什么东西离开了。
她后悔。为什么要认识沈朝珏。
如果没有认识他,她现在会在哪里?过着怎么样的日子?会不会已经和别人成婚了?会不会有孩子?
等鱼徽玉回过神时,沈朝珏已经没了身影。他彷佛只是从她的世界短暂停留了一下,然后日子还要继续。
呛水带来的剧烈咳嗽后,内脏还有隐隐余痛,这种痛来得虽猛,但不会停留太久,片刻后就会忘记。如果下次再经历,还是会痛。
“怎么这么不小心?”姚诗兰无奈地笑,取出帕子帮她擦湿润的袖子。
鱼徽玉也笑了,笑容淡下来后,恍惚着看着刚才白衣青年在的方向,“我好像看到沈朝珏了。”
“沈朝珏?”姚诗兰张望四周,没有看到沈朝珏的身影,“刚才那些小女娘不是去那边追去看了?他怎么会在这?你看错了吧。”
鱼徽玉对他太熟悉,断不可能会看错,她没有解释,不再继续关于他的一切。
他是大部分人眼中天禀之才,但在鱼徽玉的人生中,只要她不在意他,他就不会是她人生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鱼徽玉已经接受两个人在上京总会碰面的事实。沈朝珏是体面的人,素来不愿与人多纠缠。鱼徽玉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不会记恨幽怨。她想他们不会再闹得太难堪。
在世人眼中,和离之后,沈朝珏是明显过得比她好的人。而鱼徽玉不这样觉得,她能淡然,对自己来说已经是很好了。
别人再怎么说,日子和前路都是自己的,过得好不好,也只有自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