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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真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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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
那听不见的擂鼓是心跳的声响,一声强过一声,从心脏的部位开始,顺着全身的血脉扩散至全身每个角落……
当骆荧的唇滑下来,终于轻轻的落在冬阳的唇上时,心跳的擂鼓忽然咚的一声狠狠掼入大脑,冬阳手一颤,用力的推开了骆荧。
“唔……”
冬阳这一推,用力过猛,骆荧直接撞上了舱壁,发出了一声沉闷的哼声。冬阳心里一慌,又连忙倾身向前,紧张的伸手扶起骆荧歪倒的身子。
“撞疼了没?我看看……”
骆荧伸手擦着眼角,噗嗤一声笑出来:“难得这么好的机会却浪费了……”
“你又逗我玩?”冬阳怪叫。
“不是……算了,不说这些,你不是好奇我的来历吗,现在想听吗?”
冬阳暗自做了几次深呼吸,把刚才因为骆荧的亲昵举动而产生的一份心悸强压了下去,晃了晃头,肯定的回道:“我是想听,不过如果你是勉强讲的话……”
骆荧摆摆手,忽然想起现在黑得什么也看不见,于是连忙开口截住冬阳的话:“我没有勉强自己,我想过了,这其实也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而且……我擅自脱逃,被抓回来却没有当即处死,你肯定也会觉得蹊跷,不如我现在就说给你听,我已经不想再对你隐瞒什么了……”
听了骆荧的话,冬阳才忽然想起自己向韩卿求情时,韩卿所责问自己的话,当时一心只担心骆荧的安危,对韩卿的那番话并没有仔细斟酌,仅仅一听说骆荧死不了便浑身瘫软,心里一块大石瞬间落地。现在想起来,确实有点不对劲,这难道真的和骆荧的来历有关?那骆荧究竟会是什么身份的人?
基本上,这次东渡的童男童女全部来源于贫困的家庭,冬阳的父母自小便把冬阳送进宫,之后便再也没有了消息,冬阳现在甚至不知道他们是死是活。而除了贫民以外,难民、俘虏也是一个重要来源,无论如何,冬阳都不曾听说有官宦家的子弟参与。
始皇陛下性格暴戾,严刑峻法,对擅逃者绝对是立斩不赦,何以骆荧一个小小的东渡男童却能幸免于难?冬阳可不认为韩卿会忤逆陛下的圣谕。
带着一肚子的疑惑,冬阳终于示意骆荧讲下去。
“……我原是燕国人,是燕国太傅鞫武的儿子。”骆荧的声音在黑暗中幽幽的响起。
冬阳一惊,张了张口,却硬压着惊讶,等待骆荧慢慢把话说完。
骆荧深深呼了一口气,背靠着舱壁,圈起了膝盖,漆黑的双眼融入了满室黑暗中。
“……当年秦国攻打赵国,大军已临燕国边境,燕国举国上下惶恐不安,于是我父亲向太子丹引荐了一位名为‘田光’的先生,之后就是由这位先生举荐了荆轲……后来荆轲刺杀秦王未果,反而触怒了秦王,而后秦王即刻增兵大举进攻燕国。在赵国灭亡两年后,秦军攻下了燕国都城蓟,而在那时,又是我父亲力主弃蓟而迁都辽东郡,使得秦国没有能够立即灭了燕国,直至四年后才……”
冬阳震惊得合不拢嘴,两眼在黑暗中即便看不见也一直紧紧的盯着骆荧的方向,可是奈何嘴巴张开抖了半天却也没能憋出一句话。
轻描淡写的陈述,却仿佛涌动着惊涛骇浪。
骆荧仿佛没有察觉冬阳内心的震撼,仍旧以平稳的声音叙述着:“刺杀与迁都,两件事让秦王怀恨在心,虽然刺杀之事并不是直接出自我父亲,但我父亲却是间接的导致了这件事的发生……所以燕国灭亡以后,我全家惨遭灭门,但秦王不甘心让我们这么一死了之,于是最终留下我这个遗子,让我亲眼目睹灭门一事,之后便充作宫奴,想让我在有生之年尝尽屈辱,并下令不论我犯何罪都不得处死……”
“我真的……很抱歉……”冬阳嗫嚅着,绞尽脑汁的搜刮着肚子里的安慰词,可是此刻无论说什么都似乎显得苍白无力,最后,到了嘴边的话竟成了歉意。
“为什么这么说?”
“这段往事不应该被轻易提起,都是过去的事了,让你再说一遍无疑是让你再一次回忆起那段不堪的经历……”虽然冬阳听不出骆荧叙述时的语调有任何的异样,但他知道事实上骆荧经历的却远比简单陈述更加的惊心动魄与怆然悲哀。
一国太傅之子,这是何等出身,如今却要沦为宫奴以不死之身忍受耻辱,一直以来骆荧所承受的都是自己所无法想象的,冬阳后悔自己对他的身世这么好奇,也后悔刚才默许的引出了这个话题。
明明就是该被尘封的记忆……
“为什么不能提?难道不提我就能忘却?国破家亡、委身为奴,这些年的经历哪一样能轻松化解?”
冬阳无言以对。
“我时时刻刻都在想全族人都死了为什么只有我还活着,同样是国家利益,到底谁又做错了?若如今不是秦王朝的天下,谁又能说那些为了国家利益而舍身赴死的人的不义?”
骆荧越说语调越高,冬阳生怕门口的侍卫听见,连忙伸手捂住了骆荧的嘴。
“骆荧,你听着,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的事,现在就是始皇陛下的天下,倒退几年也同样如此……我只是凡夫俗子,没有那么多雄图大略,我只关心眼下的安危,而你是我重视的人,我同样不希望你受一点伤害,你明白吗?”冬阳心里有点不安,骆荧的那番话似乎隐含了某种内容,他但愿是自己想错了。
骆荧掰开冬阳的手,明白冬阳的苦心,声音小了许多,却仍然掩饰不住激动:“我知道!可是你没错,我没错,大家都没错,那究竟是谁的错?我只是不甘心,我不想就这么苟且的活着——”
“所以你几次三番想要逃跑……?”
“是,你说的没错!为什么要东渡?为什么要入海去为那个暴戾的皇帝寻找什么长生不老药?他连年苛政,民不聊生,举兵伐六国不过是满足他的一己私欲!现在去寻不死药,他分明还想让他的暴政持续下去!”
“那你的逃跑呢?又有什么用?”冬阳是地道的秦国人,虽然秦始皇不义,但听到这番完全负面的话也有些不舒服。
“我早就说过,东渡根本是有去无回,而我不想离开中土,秦始皇让我亲眼目睹家族惨遭灭门,那我也想亲眼看看他这个自诩为‘始皇帝’的天下能够维持多久!”
“骆荧!”
冬阳恼了,俩人发生争执不是一次两次,可这还是第一次因为俩人之间的事以外的原因而争吵。
“我哪里说错了?北边月氏、匈奴、东胡随时窥觊中原,而秦王朝却开始自己内讧,枉听奸臣言,宦官当道,去势也不远了……”
“够了,别说了,我不想听!”冬阳害怕起来,不是因为担心骆荧所说的军国大事,而是骆荧的身份加上他所论道的内容,让冬阳发现自己和骆荧之间隔了好大的鸿沟,自己无论如何也难以跨越。一瞬间,那个天天和他同吃同寝的人变得无比的陌生。
看到冬阳的反应,骆荧忽然很想笑,船队已经在东渡的海上飘摇,留在中原早已成空,于是,一直以来压抑在心中的悲哀、愤恨、彷徨一涌而出,话已开头,就再也止不住:“你现在知道为什么当初在咸阳验身时我敢不从,敢逃跑了吧?”骆荧笑了起来,声音苍凉,“那是因为无论我做了什么都没人敢处死我……我原本想大闹一场,让他们打消派我参加东渡的计划,谁知你却出现了……你对我好,关心我,处处为我着想,在我犹豫期间其实就已经丧失了脱逃的机会。从那时开始,我就想尽一切办法使别人排挤我,冷眼对我,因为我知道,只有使自己变得越凄惨,就越是能赢得你的同情,然后顺理成章与那些男童分开,和你住在一起。这样一来,在整个路途中我也更容易再次找机会逃跑……果真,你处处维护我,对我没有任何防范,让我得到了那次宴会时的机会……”
冬阳听到这里已经从震惊转为愤怒,他双手颤抖着抓住骆荧的双肩,哑着嗓子开口:“你是说,这一切全部是你一手编排的……?”
“……当然。”骆荧随即大笑起来,却比哭还难听。
“别笑了!我不准你笑!”冬阳的手死死抓着骆荧的肩膀,十个指头像是能扣进肉里。
“……还有呢,你知道吗?当初被你见到的我身上的伤痕,其实很多都是我自己弄出来的……男童们虽然排挤我,却没有人敢真正对我下手,下手的是我自己……”
“你怎么能这样……?”冬阳的声音止不住的颤抖,无论他怎么深呼吸都没用。
“我说了,如果不这样就得不到你的同情。”骆荧咬着牙说道。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我说了我不想再瞒着你了……看吧,这就是你要的事实!”
冬阳手一松,低头轻轻的笑了来开:“不愧是一国太傅的儿子,聪明啊,聪明……”
骆荧再次将自己缩向角落,身子紧紧的贴着冰冷的木制舱壁,在冬阳的惨笑声中,他发现自己更冷了,从头到脚,寒彻心扉,浑身战栗不止,可是心间却难得的轻松。眼角有点凉,抬起衣袖混乱擦去,却越擦越多。
冬阳笑了几声,继续道:“我全明白了,是我的错,是我坏了你的事,所以我活该被你利用,活该被你耍得团团转……”活该对你产生那不该有的一丝悸动……
骆荧不由自主的摇着头,可黑暗中冬阳却看不见。
怎么了?这不是自己决定要破罐子破摔全告诉他的吗?怎么看到他的这种反应自己却后悔了、心痛了?
骆荧缓缓抬起手,想去握冬阳的手,可是手到处,却只摸到一片留有余温的地板。
忽然,随着一声“嘎吱”的开门声,一片明晃晃的光线射进了舱内,随之而灌进舱内的是一股凛冽的寒风,霎时间便带走了舱内仅剩的余温。
骆荧抬起衣袖遮挡这突如其来的光亮,眯起眼,却只见冬阳已站在了门口,身形决然而孤单。
“我走了,你自己保重。”
说完这句再也不带任何感情的话,冬阳头也不回的出去了,接下来,舱门重新关上,舱内再一次陷入了黑暗。在这片黑暗中,骆荧压抑了许久的哭声终于呜咽着传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