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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伤城 ...

  •   心神不宁间,七天时间竟像流光一般飞逝——
      终于到了大型祭典的时刻。
      作为男童里的小头目,冬阳跑前跑后跟在韩卿身边做事,为韩卿打点各项琐碎事宜,每天忙到很晚才回房。
      出于一路上的“惯例”,他和骆荧仍旧被分在一间房内,由于出海的时日临近,韩卿交待下来的任务也日渐增多,为了确保海上行程的安全以及干粮和淡水资源的充足,冬阳作为整个队伍里面为数不多的知道东渡计划的人,每天从早到晚都被各类琐事困得脱不开身,清早出门,临到晚上睡觉前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房间。每次倒在床上,几乎片刻功夫也不要就睡着了。
      鉴于他和骆荧之间一直僵持的气氛,冬阳反而庆幸由于这样昏天暗地的忙碌,使他避免了两个人之间相处的尴尬,不过也正因为如此,冬阳忽略了骆荧这几天越发显得心事重重的模样。
      第七天一大早,整个东渡队伍上千人身着正装,整齐划一的爬上城池东面一座临海的高山,在山顶的一片开阔地,由方士徐福带领,宰杀牛羊,焚香祷告以祭天。
      火红的太阳从东方海平面拔地而起,在整个队伍一片整齐的唱喏声中,以万丈光芒普照大地。
      冬阳站在男童队伍的最前方,在一片金红色的灿烂朝阳中,他看见徐福沧桑的脸庞上流露出了一种决然的坚定。
      祭天的热血洒向大地,随着装满了烈酒的坛子被砸向地面的一声声破裂之音,冬阳心中涌出一股无以言表的情绪,似激动、似紧张、似兴奋、似绝然,仿佛随着这次祭典,有什么东西已经回不去了,那是一种使命带来的决绝,带着某种必然性,顷刻间决定了身后几千童男童女、百工将士的命运。

      祭天典礼结束,负责人带领着各路人马回城池稍作休息,接下来即将在晚间举行大型的庆祝宴。冬阳知道,这次庆祝宴其实是辞行宴,不论归途何在。
      在人前办事随时都要挺直腰杆,等到好不容易回到自己的院落,冬阳才稍微放松早已僵硬的身躯,伸手揉着疼痛的腰背,慢悠悠的迈进自己的房间。
      一抬眼,骆荧正面对着房门跪坐在矮桌旁的软垫上,两手支着下巴发呆。
      两个人冷战了这么久,说实在,冬阳已经有点憋不住了,面对面却互不理会,就当对方是活死人一样,那种感觉实在是糟糕透顶,冬阳想找机会开口,可偏偏残留的那么一点面子总觉得挂不住,犹豫半天也想不出来要说什么。
      就在冬阳一边走一边偷偷斜瞟骆荧的脸色时,骆荧却仿佛对着门口的空气开口了。
      “宴会结束就到了启程的日子了……”
      闻言,冬阳慢慢走到矮桌旁边,什么也没说便紧挨着骆荧坐下,两眼顺着骆荧的目光看出去,有些微的恍惚。
      “真的不想下海……”骆荧的声音再次幽幽的响起。
      冬阳侧头看向骆荧,他知道骆荧对这次的东渡任务没有任何好感,甚至是恐惧,但事已至此,一切早已注定,何必再做无妄的挣扎?
      “不要想那么多了,顺其自然,总会好的……”冬阳想不出还有什么更好的话可以安慰骆荧,在这个时刻,任何多余的话都可能会将人引导向原本并不希望的方向,而冬阳不希望如此,尤其是对于骆荧这种处于极度矛盾中的人来说,所以冬阳讲话的时候也就格外的小心,生怕讲错一点忤了对方的逆鳞。
      “嗯,你说的对……”
      出乎意料的,骆荧今天却意外的没有反驳,他把支着自己下巴的手放了下来,眼光从门外飘忽的转了进来,最终落向冬阳,而眼神在那瞬间变得无比的专注与认真。
      冬阳有点不习惯,别开眼,忙着转移话题:“海上风大,记得多穿点衣服,我和韩大人说了,到时候还把我俩安排到一条船上一个船舱,这样即便我还要总在外面帮他做事,也不会有人过来打扰你……”
      “冬阳。”骆荧轻唤了一声,打断了冬阳的话。
      “嗯?”
      “……多注意照顾自己。”
      冬阳愣了一下,轻笑一声:“忽然听你这么说我还真不习惯呢。”
      “干嘛,嫌我对你太好了?”
      “平时我说什么你总会顶我两句,莫非是要出海了才这么替人着想?”
      “哼,随便你怎么讲。”
      冬阳认真的看了骆荧好久:“你今天真的很奇怪……”
      “你想太多了。”骆荧恢复冷淡的扫了冬阳一眼。
      “你看,如果我不说,你不会刻意变回这么冷漠的样子,其实……”冬阳忽然坏笑着凑到骆荧面前,故意在骆荧脸上呼热气,“你比任何人都关心我对不对?”
      骆荧眉毛一挑,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关心你?我是关心我自己好不好,你比我更清楚,如果你完蛋,我会比你惨一千倍!”
      冬阳扁扁嘴,自怨自怜:“骆荧你好绝情……看来我注定是个没人疼没人爱的可怜人……”
      骆荧笑了,捂着嘴笑得很厉害,到最后居然止不住猛咳起来。

      冬阳算是小半个负责人,因而庆祝宴必定要到场。
      这次庆祝宴州府安排的场面非常壮观,一众州官尽数到场,甚至觥筹交错间还安排了歌舞表演。
      长长的编钟早已安置在宽敞的厅堂内,由专司的乐姬司掌,厅堂四周以及厅外的院落走道上则点燃了上百盏青铜鹤顶盘油灯。
      今天的宴会东渡队伍中的任何人都可以参加,没有限制,上至将领,下至随队仆役,尽可放纵享受。有阶位的在厅堂中设座,普通人员则在厅外院落中放置的食桌上尽情享受美酒佳肴。冬阳忙于穿梭在韩卿与众位大人们之间,周旋之余,明明四处歌舞升平,冬阳心里却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在隐隐作祟,他脑海里一直挥不去骆荧咳得眼圈发红却仍旧努力笑出来的模样。
      骆荧说,晚宴他不参加了。
      临出门时,冬阳再次担心的嘱咐骆荧早点休息,因为得到消息,启程的日期已定在大后天,这两天就是脚踏在大地上的最后日子,下了海,谁也不知道会是什么情形,只能趁早养足精力以应付各种情况。
      骆荧仍旧乖巧得没有任何反驳,平时总是时不时流露出讥笑意味的眼神忽然变得格外的专注,冬阳甚至在那双漂亮的眼睛里看到了某种情绪——
      一种带着点淡淡哀伤的不舍。
      冬阳奇怪,猜想估计是骆荧认为此去寻找不死药的征程无疑是去送死,因而忍不住伤感,只是现在他站在晚宴热闹的大厅里,却越发觉得有什么东西被自己忽略掉了,会是什么呢?
      这种忐忑的心情一直持续到晚宴结束,宾主尽欢,冬阳陪着韩卿慢慢走回韩卿所下榻的院落,可是还没有迈进院门,一个侍卫便匆匆忙忙的跑了过来,见冬阳也在,神情忽然有一点怪异。
      “什么事慌慌张张?”见侍卫没有马上明说,韩卿有点不悦。
      侍卫吞了口吐沫,认命的回禀:“大人,有男童趁宴会之际妄图逃跑,现已派人前去捉拿。”
      韩卿眉头一锁:“可查出是何人逃脱?”
      那侍卫偷偷瞄了一眼冬阳,回道:“已查清,其名为……骆荧。”
      “什么?!”冬阳不可置信的大叫出来,韩卿也随之看向冬阳,眼神中透露着质询。
      冬阳腿下一软,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侍卫见状,连忙上前扶了一把。
      “看来你也不知道这件事?”韩卿冷着声音开口。
      冬阳已经说不出任何话,甩开侍卫的手,身体僵直的杵在原地。
      原来他这么顺着自己,不与自己争执,不顶撞自己的话,不参加宴会,原来是为了脱逃……到现在为止,他还是没有放弃逃走的念头,他从来没有相信过自己,一直都没有!下午在房中的一切表现全部都是在演戏,直等自己这个总是为他担心的傻瓜放心,放松对他的警惕……
      说什么等东渡回来俩人一起离开,简直可笑,太可笑了……
      冬阳不顾韩卿在场,抬头看着漫天的星斗忽然大笑出来,就像骆荧下午的失态那样,越笑越厉害,笑到最后全没有发现脸上早已爬满了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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