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礼》大圣二十一

1、第一章

　　易陞走路慢悠悠地。

　　正是放学高峰期，一眼望去大家穿着同样的校服，跟复制粘贴似的。易陞保持自己的速度一直被超越，反正没人走路比他慢，腿短性子急的都比他快些。

　　易陞从小身体不好，三天两头上医院，这会儿好点儿了，还是药不离身。他整个人和别人区别明显，仿佛拼图里的一个板块掉了色，头发、眉毛、瞳孔、睫毛是浅浅的棕色，皮肤也跟刷白漆一样晃眼。

　　易陞同桌李玮阳从后面追上来，“易陞！明天早点来，作业借我抄抄。”

　　易陞才不，他要睡到上课铃响前二十分钟，掐点踏入教室，“你晚上去我家，我得睡觉。”

　　李玮阳知道易陞的毛病，他扒拉头发，“没时间啊，今天有事儿。那明早我骑车去接你，你提前五分钟起。”

　　易陞不再说话，意思是答应下来了。

　　李玮阳一米八五的大高个裹着脚陪易陞走了段路，“去找夏川啊？”

　　易陞点点头。他大多数时候很沉默，瞧上去好似在走神，不知道整天想些什么。

　　李玮阳又扒拉头发，“那，我先走了。你慢慢蹭吧。”说完风风火火走人了。

　　夏川学校在易陞隔壁，两家墙贴墙，那边翻墙逃课能被这边老师逮住教育的关系。只不过一个是市体校，一个是市重点。

　　易陞晃进校门的时候正好遇到夏川出来，这女人走路恨不能扯一字马，老远看见易陞就开始喊，“站着别动，我去推车！操他妈敢盖老子帽，臭傻逼今天死定了！”

　　夏川推车靠近，“陞儿，你药吃没？”

　　“吃了，”易陞接过夏川递来的冰棍，“今天不打球啊？”

　　夏川性格火爆，脏话不离口，是个边蹬自行车边抽烟，打遍天下仅一敌手的人物。她三两口把冰棍吞下去，“打个几把，不知道老坤哪拉来的人，乱他妈打。”

　　易陞小口小口咬，冻得牙齿疼。他跨上夏川后座，“赢没啊？”

　　夏川脚下用力蹬出去，行云流水地转弯，灵活地避开身边的电动车，“赢了啊，再不赢我他妈去套她们麻袋，教教她们排球到底怎么打。”

　　家离学校不远，夏川飙车先送易陞回来，“我下班来接你，晚上宵夜。”

　　易陞冰棍还没吃完，“好哦。周末教你写作业。”

　　夏川摆摆手，一脸你在说什么的表情，转身赶紧跑。

　　夕阳坠下的风景很美，一片火烧般热烈的赤红，夏川就这样头也不回地向前奔去，她踩在脚蹬上站起身，车快到能飞。易陞迎着阳光眯眼，狭窄的视线里是高阔的天，平坦的大路，还有路上那个把校服斜着绑在身上的女生。校服是这个侠女的斗篷。

　　他轻轻笑，没有走神。

　　易陞想着夏川在修车厂得工作到十点，再回家洗澡过来找他十点二十，吃个宵夜十一点半，回家刚好睡觉。所以他要在十点之前写完作业，挤出时间来画画。

　　他刚到家，手机立马响起来，“喂，妈妈。”

　　易陞的妈妈易辉敏是个女强人，常年不在家，“宝贝，到家了？晚饭吃什么？”

　　易陞心不在焉，“随便吃点，你呢？”

　　易妈妈倒是一如既往不在意细节，“你上高中了，要好好学习。上了高中画画这种分散心思的事不要再做，以前不管你是为了培养你的兴趣爱好，现在不一样，你要专心，考个好大学。我和你的班主任联系过了，他说你的分班考试不错，开头很好不要最后垮掉，要保持住。妈妈这么辛苦都是为你，你要加油。”

　　易陞，“……嗯，知道。”

　　易辉敏非常严肃，“不要再画画，听到没？少和朋友出去玩，特别是夏川，不要让我整天担心。要么找个人照顾你？你没时间做饭。”

　　易陞厌烦这个话题，“不，不要，我自己做，能照顾自己。”

　　易妈妈沉吟许久，“等你高二，必须找人照顾你。就这样，去学习吧。下次月考成绩记得发给我。”

　　易陞叹气，“拜拜。”

　　易陞对爸爸的印象浅淡，相册上只有寥寥几张照片证明这个男人在他三岁以前存在过。男人高且瘦，脸上满是忧愁，笑起来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不怎么开心。易陞大概知道，不是每个人都喜欢自己的小孩，事属正常。

　　易陞蹲下抱住凑他脚边的大头，“握手，”“躺下，”“转圈，”“乖，晚上我们等夏川过来，带你出去玩。”

　　大头是易妈妈在易陞初一时特意买回来的德牧，这会儿四岁，强大又忠诚。它聪明机警，白天在家不乱叫，会上厕所不乱拉，晚上必定睡在易陞脚边，甚至在易陞需要的时候会叼哮喘吸入剂给他。

　　除了夏川，它是易陞的安全感。

　　夏川在楼下一颗颗丢石头砸窗户，易陞这么多年早习惯这种奇葩的叫人方式，大头凑到阳台边往下看，尾巴疯狂打晃摇摆。这种有手机不打电话，有嘴不喊，非要丢石子的明显是夏川这女人能干出来的事。

　　易陞给大头系好绳，心情如风筝一样放飞，他勉强跟上大头的脚步，被拖拽着向前。夏川哇啦啦地冲过去把大头小孩一样抱起来，“大头喂，乖宝宝，憋坏了吧，是不是想拉屎哈哈哈哈。”

　　易陞死命拉绳解救大头，想弄死夏川，“你放开他！夏川，别抱他，让他跑跑。”

　　大头呜呜委屈得直叫唤，夏川放开它后一溜烟窜出去，爪子磨地唰唰作响，两秒只剩一个小点。夏川胜负欲上涌，“陞儿，上车上车!第1081场比赛，这是我赛车生涯中最得意的一场，大头抢跑，但没赢我！”说完嗖一下蹬走，屁股不落座，身体往前倾，每个细胞都想赢。

　　易陞在后座面无表情，突然之间车剧烈颠簸一下，他被弹飞又重重落下，“夏川！我操！”

　　夏川疯狂大笑，笑声爽朗，杠铃般响透大街小巷。这世间哪有不开心的事，微末的快乐也叫人愉悦，易陞能闻到夏夜晚风穿过夏川头发裹挟的香皂味。头上的星星摇摇欲坠，他伸手去接，没憋住，也笑了。

　　大头伸出舌头大喘气，易陞顺着毛，“你先过去，我给大头弄点水。”

　　夏川坏笑，弯腰揉搓大头耳朵，取下烟扭头往另一边吐雾 ，“去吧，给你点好。我他妈要好好搞一顿。哦，一会儿有俩人，新认识的，一起吃。”

　　易陞默默点头。夏川朋友多，女朋友也多，常有的事。

　　大头简直如鱼得水，在人群中狂奔撒野，易陞牵不住，“大头，大头，慢点，别跑了，大头！我生气了。”

　　大头这才夹尾巴挨着易陞，在他脚边蹭，“热，别挤我。”

　　易陞买了瓶矿泉水倒在手心喂它，“回家洗澡，你好臭。”

　　大头傻笑摇尾巴。

　　夏川招手，“陞儿，这儿！介绍下，这小白脸叫元一柯。这他朋友，游泳队的，叫秦琛。”

　　易陞点头坐下，没有自我介绍的意思。

　　“易陞，发小，”夏川接过话，她还剩两口烟，见易陞坐下便摁灭了，“还要吃什么？大头呢？”

　　元一柯插话，不乐意，“叫谁小白脸呢，我不行啊，比起来你这朋友还挺白的。”

　　易陞抬眸，正对上秦琛的眼，他眉眼间一片暗色，有些盖不住的桀骜锋利。这个人应该身量很高，坐下也显精壮，腿在小桌子下憋屈地缩着，莫名有点可怜。易陞奇怪这人干嘛一直盯着他，困惑地望回去。他想了想，“我有点白化。”

　　元一柯反而感到抱歉了，“兄弟别在意啊，没其他意思。你这样挺好看的，美人嘛，我都能欣赏。”

　　易陞想翻白眼，但又不是第一次听人这样说，就克制地没甩脸。

　　夏川不爽，没人能管住她的嘴，“放你妈的屁，说什么呢！闭嘴啊，别他妈瞎撩，撩到他头上老子弄死你。陞儿，大头在外面拴着呢？”

　　易陞余光瞧见姓秦的还在看他，有点不舒服，干脆侧开脸，“嗯。肖哥说今天人多，叫拉他们小屋去。”

　　“大头？”元一柯疑问，“下雨不愁啊？”

　　夏川大笑，“差不多吧，他的狗，大德牧，还送去上过军训课哈哈哈。”

　　易陞嘴角微扬，“不凶。”话音刚落眼神扫过再次跟秦琛对上，易陞一顿，暗暗皱眉，背对人瞪过去，挑衅啊？

　　秦琛没甚表情变化，终于开口，“名字取得好。”

　　夏川赞同非常，“易陞讨厌下雨天，名字就这么取的。小脑瓜有点牛皮。”

　　易陞不想说话，烧烤上来随便吃两串，见夏川要和人喝酒，就站了起来，“我和大头走走。”

　　秦琛后脚起身，“出去抽根烟。”

　　这人确实高大半个头，易陞赶忙走，打架他没办法，等他去找大头。

　　“喂，”秦琛扬声喊他，“喂，易陞？”

　　易陞小跑，等着，马上把大头拉出来。

　　秦琛跨步追，“你跑什么？喂！”

　　易陞不能剧烈运动，全部心神调整呼吸。不跑，等你动手？

　　秦琛不耐烦，什么毛病，“喂！我看看你的狗！”

　　“……嗯？”易陞刹车，气喘吁吁。

　　秦琛上前，简直暴躁，“狗见不得人？”

　　易陞力持镇定，“只见人。”不见你。

　　“……”秦琛脸色发黑，“讨打？”

　　易陞恢复平常，慢吞吞往前挪，“打不过你。”

　　秦琛冷笑，尖锐又嘲讽地真诚发问，“你打得过谁？”

　　易陞讨厌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