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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chapter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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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庄南的出现只是个小小的插曲。
将这个陌生人送走,林温继续缩在自己的蜗牛壳里,过着逃避一切的生活。
他有很多活儿,在网上写写小说,也能画画漫画,游戏打得不错,还会写点小程序,收入颇为可观,只要没什么大病大灾,这辈子都可以这样慢慢过去。
他害怕对门的邻居会上门来表达谢意,紧张了好几天,庄南没再出现。
心里既放松,又有些小小的不满——这人怎么这样。
不满之后,又是欣慰——看来邻居很识趣,见他不喜欢被人打扰,所以不上门来。
林温的思维跳脱活跃,很快将邻居抛到脑后,又过了两天,A市再次喜迎降温,上班族和上学族每天早上痛苦地挣扎在温暖的被窝里骂娘。
林温和编辑确定好交稿时间,见时间已晚,忽然想到对门的庄先生。
以庄先生的职业,应该都是晚上出门,半夜回来吧?
这种职业的人,或许有某种不为人知的过往?
下本书的主角一直没灵感,或许……可以试试在庄先生的职业上挖掘挖掘?
他胡思乱想完,提着垃圾下楼扔了,回来时脚步声噔噔噔,声控灯亮起。
庄先生抱着手,倚靠在他家屋门前。天气愈冷,他也戴上了围巾,像是刚上班回来,容色残存疲倦,修长的双腿虚虚交叠,侧对着林温的轮廓线条优雅,侧容雕塑般俊美。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脸,光辉都落在了他脸上眼底,最终化为笑意,灿烂得炫目:“林先生,我还以为你不在家。”
……庄先生这样的,或许是,头牌?
林温不合时宜地走了神,茫然地看着他,迟疑着问:“您……又忘记带钥匙了?”
庄南刚搞定个大项目,又迎来个大客户,那天回去就辞退了秘书,还没找到新的,连轴转了一周,每天从早忙到晚,项目组忙得吐血,谁都抽不出时间和精力去想别的,今天终于喘了口气,下班时下属还在抱怨:“老大,您干脆把我们全部丢进榨汁机里为您贡献最后一滴血吧。”
他也疲惫得不行,本想回来好好补个觉,忽然想起尚未登门道谢的小邻居。
听到林温小声的问话,庄南一时失笑,声控灯又暗下去,他拍了拍手,正好活动僵冷的手脚,将手里的东西亮出:“这一阵有点忙,早餐还不了,只能请你吃宵夜了。介意一起吃个宵夜吗?”
林温的拒绝到了嘴边,看到脸色憔悴疲惫的男人,心里又冒出个念头:有点忙……可能是遇到什么难缠的客人了?
虽然是做那种职业,不过应该也很累吧。
林温按下泛滥的同情心,不着痕迹地避开庄南的目光:“您客气了,不用了。”
他能对外人蹦出这么几个字,已是很难得,想到庄南可能在门前等了许久,才又继续磕磕巴巴地道:“我,我不饿,庄先生工作辛苦,您吃吧。”
庄南斟酌了下,走到林温面前,将特地让人打包的宵夜递过去,袋子还捂着热气。
“不用紧张。”他弯下腰,想让林温注视自己的眼睛,语气诚恳,“那天那么冷,你算救了我一命,我是诚心道谢的。”
林温却没抬眼,至始至终都避着他的视线,身体绷得紧紧的。
“收下吧。”
庄南不敢靠太近,很快抽身离开,笑着说了声“晚安”,打开对面的房门,走了进去。
声控灯又熄灭了。
林温开了门,回头扫了眼对面的门牌号,A2402与A2401的大门沉默对望。
他第一次遇到这样体贴的、不因他怪异的性格而投来奇异目光的邻居,等到声控灯熄灭,才小小地说了声晚安,关上了门。
7.
林温鲜少出门,即使出门,也都会将全身裹在厚厚的衣服里,露出的每寸皮肤,都让他感到别扭恐惧,不敢抬头。
所以迫不得已必须出门时,林温都会选择在夜里。
而那极少的几次出门,都会很巧地撞上庄先生。
有时是在家门口,有时是在电梯前。
庄先生的工作很辛苦,或许经常有难缠的客人,毕竟他长得很好看。他总是一脸疲惫,靠着墙就能睡过去的样子,见到林温,又会撑起精神打招呼,知道这位邻居不喜欢跟人说话,从不逼他说什么。
三两句问候,一两米距离,他给了林温一种舒适且放松的相处状态。
林温曾辗转于这个城市的许多角落,有过各种各样的邻居,有的是热情到让人吃不消的老太太,有的是精力旺盛成天乒乒乓乓不知道在干什么的学生,有的是尖酸刻薄斤斤计较的中年妇女……林林总总,他克制不住内心的惶恐,无法正常与人交流,因此无论邻居如何,相处久了,偶尔出门时,都会得到几句窃窃私语。
“啊呀,那个年轻人能几个月不出门呢,都不知道在家里干什么……”
“跟人说话从来都不抬头。”
“缩脖子缩手的,也不见做什么工作,不会是小偷吧?”
“看着怪老实的,啃老哦,多大了也没谈个女朋友。”
“脾气怪得很。”
“会不会是心理变态啊,电视上好多这种杀人犯……”
“……叫小孩离他远点。”
于是林温愈加害怕与人交流。
人群密集的地方像是重重炼狱,穿得再厚也似被剥光了丢到聚光灯下,连曾经可以打打电话的编辑,也不得不改为信息交流。
庄南是第一个接触过他,还不觉得他奇怪……抑或是觉得他奇怪,却没有表现出来的人。
于是再次在电梯里碰到后,听到庄南的温和问候,林温抠了抠袖子,嗓子眼被无名的东西堵了很久,嘴唇开开合合,终于鼓起勇气,细若蚊呐地小声回应了:“……晚,晚上好,庄先生。”
电梯恰好到达,叮的一声响起。
盖过了林温的声音,也击溃了他的勇气。
他按了按帽子,抿紧了唇,准备等庄南离开了再出去。
未曾想眼前倏地一暗,总是很克制地保持着距离的邻居走到了他面前,他紧张地退后了两步,身前响起庄南惯来磁性倦懒的声音,含着点点笑意:“林先生,晚上好。”
8.
庄南说了两遍晚上好。
第一遍是习惯的、礼貌性地问候,第二遍是对鼓起勇气向他打招呼的邻居的回应。
林温像只小心翼翼地抱着自己尾巴的小松鼠,踩在风雨飘摇、纤细脆弱的树枝上,对周围的任何动静都充满了警惕,好像声音略高一点,都会把他吓得炸毛,跌下树枝。
庄南低头看着他,想起那天穿着柔软的棉质睡衣,推开门羞涩忐忑望来的清秀面庞,心里微动,想再说点什么,注意到林温轻微发抖的肩膀,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进退有度。
松鼠先生真要被他吓得掉下来了。
于是他后退了两步,将空间重新给出来,摁开紧闭的电梯门,离开前,冲着林温毛茸茸的帽尖儿一笑:“再见。”
顿了顿,又补上一句:“晚安。”
身边精英云集,来往充满冰冷算计,比起身体上的疲累,精神上的疲倦更深,所以他才搬来这个刚建好不久、距离城市中心颇远的公寓。
安静一点,也放心一点。
这一阵的工作强度连庄南也有点吃不消,一天能抽半包烟,心情总是郁躁难消。
不过每次碰到小邻居,他都会想到那天早晨的甜粥和煎蛋,心情就像积雪遇暖阳,融了那么一层,又融了一层。
内向害羞的松鼠先生看着没有半分阴郁。
像那床被子的味道,清爽又温暖。
莫名的,公司里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大魔头,对仅有几面之缘的邻居充满了好感。
9.
从林温回应过一次后,再碰上时,主动打完招呼的庄先生都会双手插兜、站在原地,等待青年小小声的回应了,才微笑着道一句“晚安”,转身离开——他们俩基本只会在晚上遇到。
纵然林温有时不太情愿开口说话。
但庄南总是很耐心地等他回应。
A市的雪下得更大,年关将近。
林温交了稿,下楼拿快递,回来又撞上庄南,打了招呼,才恍然惊觉,庄先生搬来的这几个月,他开口的次数加起来比以往半年还多。
两人之间也多了些简短的对话。
“这么晚?”
“嗯,下属犯了点错,耽误了工作。”
林温悄悄将帽子又往下压了压,借着动作,偷偷觑了眼庄先生俊美的面容——原来庄先生还是个小领导吗?
那为什么还这么累?
难道庄先生有什么生了重病的亲人或者朋友……
隐藏在安静的皮囊下的思维永远跳脱不定,写作者的惯有习惯让林温很自然地连贯了一串剧情,他咬了咬唇,没忍住小声开口:“您,注意身体。”
除了那天早晨,庄南还没得到过林温主动开口的待遇,几乎受宠若惊:“工作总是累的。”
林温不知道怎么回应。
他不是不想和人交流,而是畏惧和人交流。
该怎么说话?哪种语气是对的?这句话会不会惹人生气,那句话会不会让人厌烦?
对方的语气是不耐烦吗?是善意的吗?还是生气的前奏?会不会话里有话,藏着其他某种意思?会不会那些听起来很好听的话,其实都是为了不让他难堪而善意给出的谎言?
敏感纤细的思维系在自尊上,林温已经忘记和人正常交流的感觉了。
因此这一刻他绷紧了神经,脑中空荡荡的,连呼吸都紧促起来。
庄先生是嫌他多事了吗?
好在庄南很快便接了下一句话:“不过最近确实累过头了,等工作告一段落,我会好好休息一下的。谢谢你,林先生。”
一颗高悬的心重重落回,林温长长地呼出口气,紧紧拎着快递袋子,胡乱点头。他不敢让庄南看出自己的异常,死死盯着电梯门,在电梯门打开的瞬间,不等庄南再开口,便敏捷地窜了出去。
就像两人刚遇到的那天。
庄南将话头咽回,看着林温匆匆的背影,片刻,无端笑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