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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中天二十八年,暮春。
      屋檐下,滴落着淋漓的雨水。
      一个身着大红衣袂的身影,静静的站在廊下,一动不动,似是在避雨。
      良久,她才伸出苍白纤细的手腕,轻轻一转,将细嫩的手心暴露于檐外。于是一滴一滴冰凉的水珠,砸进她的手心里。
      她试着握紧拳头,水珠却依旧从指缝间尽数滑落。
      天是灰黑的。
      落雨的天气,总是灰黑的。
      她轻叹了口气,回身望进屋里。
      昏黄的烛光明明灭灭,一个黑色的影子依附着窗上浆糊着的白纸,也随之而摇摇曳曳。
      “你也冷么?”
      她忽然开口,声音是如珠如玉的清灵圆润。
      阒静。
      她不以为意,只用手扶了扶鬓边小女儿们常喜欢别在发里的簪花。想了想,她还是将它取了下来,捧在手心。
      早晨还开的明艳的红罂粟,现在却已经枯萎成了一团。
      “枯萎了?”
      她再次遗憾的叹了口气,蹲下身,让萎缩的花朵,被一口气息轻柔的吹拂到了台阶之下。
      流淌的雨水瞬间将那抹暗红的色泽冲落到了不远处的一个小水洼中。脆弱的花瓣早已枯了,现下又被雨水冲刷,小红罂粟软软的蜷缩了起来,成了一朵可怜的花骨朵。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她见它已经完全失去了艳色,便随手将它抛入了风雨中。原是没有别的意思,现在竟莫名生出了一丝难解的惆怅。
      屋里的油灯大约是油尽了。烛火最后挣扎着闪现了一瞬,于是这寂冷的雨夜中,唯一的一点儿光明也消散了。
      风吹的她脖颈发冷。她紧了这身华美繁复的红绸衣的衣领,也挡不住灌入脖颈的冷风。
      “愁人的天气。”
      她仰头再看天,天色已成了黑暗。她转身再看向屋里,屋里也是一片黑暗。
      “真冷啊。如果有温暖的火焰,也许就不冷了?”
      她推了推身后近在咫尺的屋子关闭的门,却是纹丝不动。
      两扇瞧起来很轻薄的门,外边的锁头还容易对付,可原来从里面插上门闩之后,就很难推开了呀。
      雨下的愈来愈急了。狂风挟裹着大雨,开始拍进屋檐内的那片小小的阴影。
      绣鞋和长衣的裙摆都有些湿了,若是再不进屋里,怕是过一会儿,就全身都要被雨水淋湿了。
      “这门怎么不开呢?”她皱着纤细的眉,喃喃自语着,又用了一些力气去推门。
      门,依旧纹丝不动。
      裙摆已经湿透,紧贴上了已经冻的发麻的小腿。她哆嗦着,用那细瘦的手肘去撞门。
      “开门啊!”
      真是冷啊。她环紧了身子,锲而不舍的继续用肩膀去撞门。
      “开门!开门!”
      手臂的衣衫被打进来的风雨也弄湿了。她有些懊恼这件漂亮的红衣这样就不能穿了,也更恼恨这门怎么这样结实,怎样也撞它不开。
      “开门!!”
      她咬紧了牙关,想到再有一会儿,自己的身子就该湿透了……
      于是她只能伸着纤细的指,毫不费力的捅破了那层薄薄的窗户纸,透过那小孔去观察屋内,看看有什么办法,能让里头的那个人自己过来开门。
      令她失望的是,不光是油灯灭了,里边一片浓黑,就连个活物的声气都微弱的很。那呼吸若有似无的,似乎奄奄一息,又像是被什么人掐紧了脖子,没法畅快的喘气。
      “开门!!”
      “开门!!”
      “开门!!”
      雨水打上了精致的发髻。她捂住濡湿的发,再也忍无可忍的开始‘嘭嘭’撞门。
      肩膀撞的有些疼。
      所幸门内终于传来一声脆响,什么东西掉落在地,门也应声被撞开。
      她收势不及,竟跌跌撞撞的,直直的倒入门内。
      在屋子里边的檀木床上,一团黑影‘腾’的坐起,手里拿着一根细长的东西,胡乱挥舞着。
      他惊慌的叫喊着:“别过来!我是道士!不要过来!”
      大红的人影缓缓从地上起身,揉了揉撞门和倒地的肩膀,轻声道:“您可真是狠心啊……”
      她矜持的迈着羞怯的碎步,缓缓走向木床。
      那个黑影更惊慌了。他毫无章法的挥着剑,瑟瑟发抖着。
      一道惨白的惊雷蓦然炸响。他两眼一花,蓦然看清了眼前这位诡美人影的模样。
      她穿着赤红色的小衣和长裙,玉足蹬着一双艳丽的绣鞋。层层叠叠的血红绸缎裹着她纤瘦高挑的身体,那样宽松空荡,衬得她愈发消瘦。肩膀处凌乱的红绸有些破损,香肩半露,精致凸出的锁骨被一闪而逝的明亮闪电镀上了一层莹白诱人的光彩。
      “你……”
      那双充满惊惧的眼,逐渐弥漫上痴迷的惊艳。
      她梳的一丝不苟的发髻有些散乱,几缕黏湿的发丝弯弯绕绕,妖冶的贴上她雪白的脸颊。似冰雪一般的细腻肌肤上点缀着猩红的朱唇,犹如苍茫堆雪中那一点惑人的朱砂。一根纤长的手指,玉葱般的指尖就虚虚点在自己微勾的唇角,笑得意味深长。
      她宛如雨夜中盛开的一朵红罂粟,那样邪恶而诱惑,那样狼狈却动人。
      便是一眼,就教人沉沦美色,再无脱身之可能。
      木床上的男人,一时之间竟忘了继续挥动他的桃木剑。
      “啪”。
      是那桃木剑,从男人手心之中坠落,无奈砸地的声音。
      男人松了本握紧了桃木剑的五指,抬着头,脑中一片空白,只知直直的凝视着这抹美丽至极的大红身影。
      他痴痴的望着那双血红的眼眸,和那身大红衣袂同一颜色的眼眸,静静等待着朝着自己缓缓靠近的艳丽朱唇,也清楚的望见了,她眼中根本不曾掩饰的尖锐杀意。
      纤长的五指,暧昧的抚摸着男人急速起伏的胸膛,又攀上他不住滚动的喉结。
      她冰凉的唇同他滚烫的面颊依偎着,摩挲着,只差一张薄薄纸片的距离,两双唇便能毫无间隙的紧紧相贴,津液缠绵。
      但下一刻,那具滚烫的身体便再无法抑制的逐渐冷却。
      又一个鲜活的生命,在她逐渐合拢的五指中,扭曲着脸失去生息。
      她噙着自己的指尖,歪着头,勾唇微微一笑。
      ……
      清晨,风雨初霁。
      一夜的急风骤雨,仿佛并没有给这个安宁静谧的小镇带来任何影响。
      除了‘那里’。
      ‘那里’是镇中心的一座红漆庙堂。
      因为年代久远,红墙的漆片已经掉落了六七成,裸露出其下被潮风湿雨侵蚀的青苔满布的石砖层。
      镇民们聚集在庙堂之外,窃窃私语着。
      “没想到真的死了啊……”
      “就是啊,年轻人,就是不信邪……”
      众人纷纷叹着“可惜”,眼睁睁的看着一具干枯的尸体从庙堂里被抬出。
      那原本是位俊朗的年轻人,生气勃勃,连弱冠之龄都不知到了否。
      异乡人的身份让他得不到小镇的信任,但乐观开朗的性格却也收获了他们的喜爱。
      年轻人自称是个道士,随身携带着一柄桃木剑,整日对着镇民言道镇上笼罩的不详黑气。
      镇民们心知肚明,却也不愿让他身涉险境,便只每每敷衍他不用操心,让他先将自个儿的事儿都解决了再说。
      他只是个异乡人,在小镇上并无落脚之处。年轻的道士便以此为理由,不顾镇民们的反对与苦口婆心的劝说,毅然决然的住进了这座红漆庙堂。
      非是镇上的旅馆不愿接纳他,只是他看出镇上的黑气,大多盘桓在这座红漆庙堂之上,便要以身作饵,引出那黑气源头,再将之消灭。
      只是,谁能想到,这是他私自下山后第一次离开师父,自己去面对大千世界的妖魔鬼怪,却也是最后一次了。
      令人惋惜的,出师未捷身先死。
      “太可惜了哟……大好的小伙子,唉,不听老人言啊。”
      老人拄着枣木拐杖,捋着花白的胡子,摇了摇头,不愿再去看那精血尽失的干枯尸体。
      “鬼女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这孩子……做甚还要进这鬼女堂,招惹鬼女呢。”
      人们敲锣打鼓的将尸体装进棺材,以小镇自古流传的入殓方式为年轻人处理后事。
      乌槐木的棺材被几个壮年男子扛在肩上,一步一步的往小镇后方的荒芜山坡走去。
      红漆庙堂外围观的人群散去,感叹过后,便再无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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