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泉往生录》白檀音

18、落霜·伍

　　终究是晚了一步。
　　纵使柳百户一家昨夜就已经把所有东西收拾好了，可是还是挡不住淮水河愈涨愈高的水位。
　　仅仅一晚，淮水河就冲破了挡了一个月的大堤，铺天盖地的洪水漫进城里，靠近河岸的几户人家已经遭殃了。
　　“救命啊！”
　　“谁来救救我们啊！”
　　“娘.......”
　　......
　　铺天盖地的水，无边无境的灾难。
　　有人的呼救声，孩子的哭喊声，更多的是一股令人无法躲避的，由远及近的死气。
　　所有的人都逃避不开，所有的人就只能听从命运的摆布，乖乖地殒命于此。
　　纵使柳百户一家住得远，水还是漫了过来。
　　“茹儿，水已经慢进来了，你和梨香坐着这个筏子走！”危难当头，柳百户当机立断，将家里最后一支筏子推给女儿。
　　茹儿不住地摇着头，“爹，你和娘怎么办？”声音都在微微地颤抖。
　　“茹儿，爹和娘已经活了大半辈子，活够了。”柳百户的眼睛里充满了慈爱和坚定，“但是你不一样，你怀着孩子，又还年轻，有些事你不懂。”
　　茹儿眼里噙着泪花，一个劲地摇头，似乎这样就能挽救柳百户夫妇的生命。
　　柳百户叹了口气，一把拉住茹儿的手腕，不由分说的将她拉到筏子上，又塞了许多东西上去，最后珍重地看了一眼茹儿，用尽最后一丝风年残烛之力将载着茹儿和梨香的筏子推远。
　　“爹！娘！”茹儿蓦地被推远，无法再返回柳家最高处的青石板，只能随着水流被越推越远。
　　柳百户夫妇一脸凝重地望着她们，眼中有不舍，有希冀，更多的是释然。
　　仿佛这样就是最好的归宿了。
　　水很快就漫上来了，柳百户轻轻拥住柳母，两人轻轻地笑了。

　　......
　　水速真的太急了，已经不是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能够掌控的程度了。
　　梨香一脸惊慌的看着陷入悲恸之中的茹儿，手足无措，“小、小姐，怎、怎么办？”
　　茹儿也意识到了处境的危险性，抬手抹了把眼泪，生平头一次痛恨自己的软弱没用。
　　船已经被推出平阳城，来到了水面更加宽阔的淮水河上，水速稍稍平缓了些，但是也没有落脚的地方了。
　　两个人只好随着水，在宽阔无边的水面上飘荡。
　　人的声音越来越远，耳边只有潺潺的水声。
　　谢蒙，你在哪？

　　彼时，翰林宴上。
　　酒宴已行至酣处，推杯换盏，觥筹交错。
　　皇上今日兴致颇高，大概是十几年没有见过这么优秀的人才了吧。
　　“皇上，急报。”一位太监在门口听了消息，神色慌忙的进殿，附在皇上耳畔说道。
　　皇上的神情一瞬间变得非常不好，眉头皱得紧紧的，被酒杯重重地放在桌子上。
　　“你先下去吧。”他小声吩咐道。
　　太监点了点头，脚步匆匆地退了出去。
　　“诸位，今天怕是不能让你们尽兴了。”皇上抬眸，有些歉疚地说道，“平阳城发了水灾，需要赈灾。”
　　闻言，谢蒙的眸子里多了三分焦急，被一旁的乐弦看在眼里。
　　“乐弦。乐弦冷不防被喊到，忙起身行礼，“臣在。”
　　“你带朕的旨令，去西面粮仓调些粮食，穆似，你跟着乐弦一起去，带些衣物。你们两个，带上你们的人，务必在两天内赶到平阳城。”
　　“梵音。”皇上望向一旁作壁上观的梵音，“你带上你的人，去治水。”
　　“臣领旨。”三人齐声说道。
　　“即刻出发。”皇上威严道。
　　“剩下的诸位，且先回去吧。”皇上的语气里带了三分歉疚，“谢蒙，是朕的过失，才是你的翰林宴上出这么大的岔子。”
　　谢蒙闻声，急忙起身，三步走到大殿中央，端端正正地行了个大礼，“皇上，臣自愿请命，随着乐丞相去平阳城赈灾。”
　　皇上惊讶地看着谢蒙，“为什么？”
　　“因为臣就是平阳人，家乡出此大灾，理应回去救助父老乡亲们。”谢蒙语气恭恭敬敬，态度不卑不亢。
　　皇上感于他的这份心意，点了点头，“朕准了。”
　　“谢皇上。”

　　“谢蒙，你怎么跟着瞎搅和？”乐弦气急败坏地在旅店内走来走去，“你知不知道，现在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
　　“我知道，正是因为我知道，所以我才要回去。”谢蒙态度坚决，不容抗拒。
　　“你真的是，无可救药！”乐弦气冲冲地说，“平阳城现在很危险，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能做什么？”
　　“乐丞相，你怕是不知道。”谢蒙眯了眯眼，“吃百家饭长大的人的厉害。”
　　乐弦被他蓦然放出的气场惊到，默默噤了声。
　　一日时间，便到了平阳城。
　　大水已经堪堪褪去一些了，梵音的人已经在那里修筑大坝了。
　　只是死的死，伤的伤，平阳城一幕惨相。
　　有失去爹娘的小孩子坐在较高处的青石板上哭。
　　有失去至爱的男人女人满目悲痛，呆呆地看着逝去亲人的尸体。
　　还有很多很多，多到谢蒙已经不忍心看下去了。
　　乐弦很能体会他的心情，“走吧，去安置难民。”

　　乐弦的人行动力很快，半晌时间就把所有活着的难民安排到了城南的高地上。
　　城南安年寺的主持以及和尚们纷纷出来帮忙救助难民，很久没有吃上饭，没有穿暖的百姓终于有了保障。
　　只是，谢蒙久久不见熟悉的身影，心下不免多了些焦急。
　　这一切，被细心的乐弦看在眼里。
　　“蒙兄，不如去你之前住的地方看看，找找有没有还没被救出来的人。”乐弦温和的声音说出了他心中所念，谢蒙用感激的目光看着乐弦。
　　街上的水已经褪去大半，街道空荡荡的，只有谢蒙和乐弦两个人。
　　谢蒙因为心里紧张，一直没有说话。
　　乐弦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任由空气里的沉默继续弥漫。
　　两人脚步不停，很快就到了谢蒙所熟悉的大榆树前。
　　“到了。”谢蒙的声音微微发抖，内心的危机感越来越重。
　　梨花巷一共就两户人家，谢蒙家和柳百户家。
　　谢蒙进京赶考，柳茹儿自然要回娘家，所以谢蒙直接拐进了柳家院子。
　　院子里的积水依然很多，漫过脚踝，乐弦和谢蒙趟着浑水，走进了柳百户家的正屋。
　　一进正屋，谢蒙就看见屋子中央的两把梨花木椅上卧着两个他极其熟悉的人。
　　那是他当做亲生父母的，柳百户夫妇。
　　两人的脸色苍白，但是嘴角依旧残留着笑意，就和平时一样。
　　谢蒙的眼泪不可抑制的掉了下来，落在满是积水的地上，消失无踪。
　　乐弦急忙上前探二人鼻息，却是徒然。
　　他收起了上一秒还满含希冀的目光，沉默着转过身来，朝谢蒙摇摇头。
　　一言未发，却让谢蒙感到了极大的悲痛。
　　“扑通!”谢蒙只是觉得腿下发虚，眼前发黑，无意识间跪在了满是积水的地下。
　　他垂下头，双手捂在脸上，眼泪从双手的缝隙间掉下来，砸在地上，激起一朵朵微小的水花。
　　乐弦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保重。”
　　两个人就这样，一跪一站，在柳家待了整整一个下午。
　　直到天色渐晚，谢蒙才缓缓起身，腿跪了太久，已经酸软。
　　但他丝毫不在意，一瘸一拐的走上前将柳百户夫妇二人拉起。
　　一定要把两个人葬在一起！
　　谢蒙抱着这样的念头，硬生生的一个人将两具泡了水，死了许久的尸体撑起，一步一步的缓缓走向城南。
　　仿佛这样就能赎清他的罪过。
　　乐弦站在一旁想帮忙，却被谢蒙制止了。
　　他说，不用，我自己来。
　　晚霞映照了整个西面天空，绚烂旖旎。
　　谢蒙拖着两具尸体，走向东方依旧昏昏沉沉的天空映照下的街道。
　　无声，却让人感到浓重的悲伤。

　　天终于要晴了。
　　劫难后的平阳城一定会越来越好。

　　茹儿昏昏沉沉间，只记得自己被一个浪头打翻，和梨香一起沉入水里，被冰凉的水越冲越远。
　　渐渐地，梨香也和她分开了，她只感觉自己被推倒一个湿滑滑的地方，然后就再也不动了。
　　接着，她感觉自己小腹内什么东西掉了，大腿间似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
　　她看不见，也睁不开眼，却感觉到了浓重的悲伤和恨意。
　　然后，意识全失。
　　晚风拂在脸上，温温柔柔的，似乎有人在拍她的脸。
　　平阳城，应该天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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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见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