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妖异闻录》KOD0722

1、第 1 章

　　白缟飘飘，哭声震天，将军府前来吊唁的人大多是生面孔，奉皇命吊唁，如潮水般来了再退去。沈月兰已经站了一天，小腿有些酸了，然而她迎来送往，仪态分毫不坠。沈夫人已经哭晕了好几次。平灏在后院玩球玩累了，也睡着了。他很惊奇家里为什么突然来了这么多人，为什么家里要挂这么多白布，为什么自己要和母亲姐姐一样穿白色的衣服。爹说过，他穿紫的好看。
　　这一年，突厥大军压境直指都城，国家危在旦夕。护国大将军沈义决以身殉国，为迁都争取到了一线生机。然而突厥执意再犯，朝中人心惶惶，动荡不安。内忧外患下先皇去世，新皇登基。新皇向突厥示好，意欲和亲。
　　送走最后一位客人，沈月兰才发现自己的眼皮有些沉重的睁不开了。缓缓踱步到后院里，月光照得一块假石有些炫目，发出寒光来。这是迁都后搬的新家，她都尽量不按原样布置了，免得触景伤情。忽听到一声惊叫，沈月兰才发现自己原来竟踩上了一团毛茸茸的东西。那团绒球竟随着一阵香气化作了一个婀娜少女，那少女柳眉倒竖：“你踩到我的尾巴了！还不道歉！”沈月兰哑然失笑，想到小时候读过的那些精怪故事，也学她叉腰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我可是小姐，这么跟我说话，小心我把你赶出去！”
　　“你敢！我都在这里呆了两百年了，比你老，比你娘老，比你爹老，比你和你娘你爹加起来还老！你有什么资格赶我！”那“少女”急得瞪起了眼睛。
　　沈月兰却笑了，接着自己也愣了，而后放声大笑。边笑边说：“那你不是人啊！是个什么东西”
　　“狐狸啊。”那狐妖一脸奇怪，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
　　“你们人都喜欢突然就笑吗好奇怪哦。果然还是不懂。”
　　“我也不懂。”沈月兰敛了笑色，几日来眼神终于出现了麻木以外的神情，茫然。
　　“那什么是人呢”
　　“我不知道啊，我怎么知道……”沈月兰喃喃道。
　　“你不是人吗你怎么会不知道呢”狐妖急了，又把眼睛瞪起来了。
　　“那你干嘛非知道不可。”
　　“我们修炼几百年就为修得一个人形，再修几百年才能参透人的感情，摒弃掉动物习性，真正为人。可我总得知道人是什么吧！”
　　“这个问题……”沈月兰转过身去“我也不知道啊。你去问一个更聪明的人吧。”
　　“哦……”
　　“等等。”沈月兰迟疑了一下，回过头来。
　　“我还没有名字。”
　　月光打在她身上，镶了一层柔边。那张脸看起来很软，狐妖抬起手来，很想去蹭一下。
　　“红香你喜欢吗”
　　“嗯。”像是想起什么，她又补充道“我还可以再见到你吗”
　　“或许吧。在这里恐怕不行了。”沈月兰眼中显出决然。“不过我会回来的。不只要回到这里来。我还要回旧都。”
　　这是她化为人形后遇到的第一个人，百年后她仍记得那镌刻在她眼中的决然。
　　她们就这样成了朋友。后来红香才知道，那时皇上已经召她进过宫，册封和和亲的圣旨已经拟好了。
　　元康二年春，护国大将军之女沈月兰受封策为郡主，封号永乐，奉命和亲突厥。
　　出城的马车上，沈月兰突然想起来，忘记跟她告别了。此去突厥路途遥远，会在驿站休息，沈月兰是在睡觉前听到窗前的骚动才发现那只气鼓鼓的狐狸。没有过多言语，她们就这样相伴到了突厥。
　　突厥王子英俊威猛，喜宴办得很盛大。狐狸想，自己应该玩得很开心呀，心里却好像憋了一口气。她干脆溜去找沈月兰，使了个法把侍女都迷晕了，悄悄掀开了沈月兰的盖头。
　　她猛然发现，沈月兰腮边有两道还未褪去的泪痕。原来她也是不开心的。她也很难受，可是她哭不出来，新郎要来了，她只好离开去草原上玩了。
　　十三年只是弹指一瞬，这期间沈月兰生下了一个儿子，他们叫他阿凉。突厥王子应该是对沈月兰很好的，沈月兰却从来都只是淡淡的。直到中原皇帝夺回失地，突厥王子战死的消息传来，她才隐隐约约感到了什么。
　　那天她们在草原散步，她看到她笑了，又流下泪来。狐狸记起来，沈月兰说过当年沈义决是死于这位王子刀下的。
　　沈月兰身体越来越差，前方中原军得胜的消息也频频传来。
　　以往有狐妖，沈月兰的身体很少不舒服。狐妖可以治治病，却不能改命。她知道，这是她的寿限到了。
　　这场仗，中原军里应外合，元康帝韬光养晦多年，一举夺回了全部失地。
　　三个月后，突厥受降。
　　到了这个份上，没有人猜不出来，这位永乐郡主的作用。她们被赶到了下人住的地方，阿凉不再过来了。她清楚地记得阿凉那发红的眼眶和咬牙切齿的神情。“我恨你。”那少年瞪着他的母亲这样说。
　　她们依旧待在一起。有一天，她看到沈月兰坐在冰冷的石阶上发呆，她又问了那个问题：“什么是人”
　　“这就是人。”
　　她沉默了一会儿，品出了一份说不出的苦涩。
　　“你想回家吗”
　　“想，也不想。”
　　“那就是想了。”
　　第二天，沈月兰一醒来就看到她已经打包好了行李。
　　“走吧，我送你回家。”
　　大约沈月兰自己也感受到生命的流逝，没有过多犹豫，她答应了。行到离旧都没有多远时，沈月兰终于支持不住了。
　　红香抱着她，忽然拿手在她脸上蹭了蹭，想了想，又蹭了蹭。不能改命，只是建立在改命者寿元不减，魂魄不灭的情况下。
　　“红香！”沈月兰几乎肝胆俱裂。
　　狐妖感到自己的身体在慢慢消融，可她竟然是快乐的。
　　我用两百年化出一个人形，你为我吹渡了人气。
　　走吧，你说过，你一定要回去的，说过了，要送你回家的。
　　那个问题，你能不能帮我问一下其他人，我其实很怕人。
　　她看到，沈月兰的容貌越变得年轻起来，一如当年月下初见，伊人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