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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   回到自己房中,司徒葭澜发现床头处多了一套工装。卡其色的长袖衬衣和背带长裤、一顶遮阳帽。另外还有一支高指数的防晒霜,甚至还有一瓶晒后修复精油。精油瓶底下压着一张便笺,上面用T国文字写了一段话。
      毕竟在T国生活了好几年,初来的时候,查侬还请了专业的老师教授她,所以只要不涉及特别冷僻或专业的词汇,听说读写她都没有问题。便笺上叮嘱她注意防晒,即便早上也要戴上帽子。另外,精油是自家工厂生产的,很好用,等用完了,可以再问他要,请她不用客气。留字的人是苏沥华。
      他的字不算好看,总觉得他这样的人,应该有一手更漂亮的字。
      虽然这个想法其实在关联性上并不成立,但她就是觉得,他的字应该更大气一些,而不是现在这样小小的、句末几个字几乎有些挤在一起,显得局促而扭捏。
      不过这个闪念不过一瞬,她摇摇头,笑自己联想太多。苏沥华已经够好了,轮不到她替他抱憾没有写一手好字的本领。
      她已经很久没有规律的生活了。为了防止睡过头,她调好了闹钟。

      第二天清早闹钟响了,她有些惺忪,但很快打起了精神。早起的感觉,比她预想的要好得多。
      洗漱完毕,换上工服。看着镜中的自己,有些陌生。而这间陈设简陋的房间,也很陌生。莫说这几年,就是自打她记事以后,她都没有睡过这样狭窄的单人床,床上用品很干净、但品质很普通。可是,她睡得很好。没有心事、没有梦魇,她觉得自己在迅速地从泥沼里爬出来,阳光洒下,她能握住那道光。
      “澜,你起来了吗?凤姨让我今天带你一下。”
      “来了!”司徒葭澜应门道。蓦然想起昨晚苏沥华在便笺上提醒她戴好遮阳帽,她拿上帽子一边戴一边开门出去了。
      和涛一道扫了一下庭院中的落叶、又喂了鱼池。涛说近期刚修剪过草坪,只要拔掉一些杂草就可以了,这些他一个人做就行,让她先去给先生送鲜切花。
      “先生这么早起了吗?我会不会打扰到他?”司徒问。
      “先生通常起得很早。而且昨天我就和你说过,他的一般也不需要你把花送进房子,凤姨或者Ken会开门取花的。”
      是吗?她抿了抿唇,低下头不语。——也许今后真正和苏沥华打照面的机会很少,他是这个家里唯一的主人,其他人均为其工作、各司其职,自己不过是一个小园丁而已。原本还想问涛苏先生喜欢什么样的玫瑰,竟也咽了下去。只是下意识走得离那栋主屋更远了些。

      二十分钟后,她抱着一大束花回到了附近。她没有立刻进去,因为远远的她就看到一楼的窗户开着,窗帘也没有拉上。晨风掀起纱帘一角,钢琴声从那间房子里流淌出来。她走近了窗边,她昨天就看到一楼有一架黑色的三角钢琴。苏沥华现在就坐在那里弹奏。
      他的琴声戛然而止,她的目光和他交会。她垂下眼,把手里的放花的小桶略略举高,向她示意她不是无聊的偷窥者,只是为了给他送鲜花路过忍不住驻足而已。
      他冲她了点了点头,站起身,指了指大门的方向。

      自己还是逾矩了吧?她就应该直接敲开大门送完花就离开,做好自己的分内事。她顿时被一种奇怪的、不可理喻的自尊心裹挟,态度莫名变得有些生硬,低头应了一句“是,先生”,又挺直了背脊走向大门。
      开门的果然是凤姨。司徒原本要把花交到她手上就走,却听到苏沥华招呼她进来。
      她低头看到自己的鞋子,虽然很小心,但多多少少还是沾了泥,手套上也是。工装上也添了褶皱,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背后湿了一小片。
      她把鞋子脱在了门外,即便是赤足踏上这擦拭得锃亮的木地板,她都自卑到脚趾头内扣了起来,整个人定在了玄关处。
      “谢谢你给我送花。”苏沥华穿着一件纯白的丝质家居衬衫。许是因为是家居服,以宽松为适,他又有些偏瘦,穿在他的身上略大了些,但并不难看,反而有了几分俊逸随性的味道。
      她别开眼去,心里的自卑感更深了。这里不是她该待的地方。
      “你不太开心?”
      她忙尴尬地否认。“怎么会?我……我只是听说,平时园丁只要把花送到门口就好。您让我进来,我怕坏了规矩。”
      “因为有时候我并不方便见客,所以凤姨干脆就不让太多人在这栋房子进出了。但其实我并没有定下园丁不能进出这里的规定。以后如果你来送花、或者路过想休息一下,都可以进来。只是如果我不在一楼,你也不用找我,也许我在楼上、也许外出了,但不管哪一种,都是不方便见人。”
      “好。”司徒葭澜虽然觉得自己没事应该也不会进来,但还是这般应道。
      “司徒,你没有低人一等。”他说,“你只是在为我工作,我应该感谢你。”
      他的话让她一震:她那些消极卑微的小心思,被他看穿了。
      “我……我可以为你插上这些花吗?”她笨拙地岔开话题,以掩饰自己的慌张。
      苏沥华道,低头看了一眼她桶里的花,笑道:“莫奈、白哈娜、红钢琴——为什么选这三种?”
      她有些害羞,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缘由:“因为……我虽然是园艺系毕业的,可是学得并不精,而且也没有从事过园艺,学的东西也早忘记得差不多了。你这里的花我认识得不多,刚好这三种,我认得!我怕万一遇到你考我,我可以显得不那么外行……”
      “它们很美,这就够了。”他说。
      “你喜欢就好。”她有些高兴起来,看了一眼玄关的花瓶,前一天插着的是一大束“坦尼克”白玫瑰,花开得还很好。她不禁感慨:“我知道你这儿不缺花,只是这些花天天换,扔掉还真有些可惜呢。如果可以的话,把换下来的花给我拿回房间装饰屋子倒好。”
      “那样你会头晕的。”他微微一笑,“你的房间太小了,不适合养那么多切花。”
      “也是啊。”她再次感慨于他的心细,而她方才有些别扭僵硬的心也渐渐柔软下来。
      “你帮我把琴房那里的花换了就好。剩下的交给凤姨吧。”
      “‘红钢琴’配‘琴房’?”她觉得这是一种有趣的巧妙组合。不止是名字配,大红色的花瓣与黑色的琴本身也很搭。
      “和我想得一样。”
      司徒刚要把桶里的“红钢琴”挑拣出来,把剩下的两种花和连桶一起留给凤姨,就被苏沥华阻止了。
      “玫瑰刺多,虽然这些严格意义上其实都不是古典玫瑰,而是改良后的月季,但是刺还是很厉害。这么多花,你不要直接用手拿。”他转身去茶几拿了张报纸,仔细卷起那些“红钢琴”,直接自己捧到了琴房。
      司徒紧随其后。
      她侧跪在靠墙的一张半圆形的装饰桌前,一边换下桌上透明蓝色花瓶里前一天的玫瑰,一边问道:“这是什么品种?”
      “红苹果。”
      “果然,大家都觉得这间房最适合红色的花。”
      他的手指掠过几个琴键:“其实也不全是这个原因。”

      她扭头看向他,发现他的眼底有阴翳。顺着他的视线,她看到墙上挂着一幅肖像照。
      照片中的女子很年轻,也就是司徒现在差不多的年纪,眉眼盈盈地、在整理花瓶中的红玫瑰。那个花瓶竟然和自己手边的这个一模一样。
      “她是?”
      “我母亲。”
      “她很美,仔细看,你也长得很像她。”
      “我的确很像她。”他的声音里有苦涩,脸上没有笑容。
      难道,他们母子之间有隔阂?可是,苏沥华应该是爱他母亲的,否则,他不会把她的肖像挂在这么显眼的地方。
      她有疑惑,但不敢问。
      “她喜欢玫瑰、最爱大红色系的,她很会弹钢琴,只是在我很小的时候,她就因为生病,弹不了钢琴了。”
      她找不出安慰的话,只好安静地等待他倾诉。
      可是他没有继续说。只是在琴凳上坐了下来,继续着之前因她的到来被打断的弹奏。
      她默默地换好了水、插好了今天新摘的鲜花。
      同样的曲子他完整地弹了两遍,合上了琴盖。
      是邓丽君的《海韵》。司徒葭澜也很喜欢这首歌,但显然这不是她和他这个年代的歌。想来,他弹着这首曲子的时候,是在念着自己的母亲。
      “小时候,我也学过钢琴,可是现在却越弹越差了。”他轻叹了一声。
      司徒也学过钢琴,而且从幼儿园起断断续续一直有弹,嫁到查侬家,她也有一间自己的琴房,兴致好的时候,也会弹上一两个小时。坦白说,她能听出来苏沥华有个别地方甚至弹错了音。
      “也许技巧会退步,可是,我觉得您的琴弹得很真挚。至于技巧,如果真的有心精进的话,可以多练习。只是您可能太忙了,没有太多时间。”
      他没有马上说话。隔了一会,才道:“我的确没有太多时间……用在练琴上。我只是在想起母亲的时候,才会弹一会儿。她很喜欢这首《海韵》。”
      “我也喜欢。”
      “难得!这歌很老了。”
      “可是意境很好——大海、女郎、黑雾、海鸥、飞翔!总觉得又美丽又励志!你的母亲,一定也这样觉得。”
      “她一生不服输。虽然最后输给了命运,但我……还是很钦佩她。”
      看来,是自己想错了,苏沥华很敬爱自己的母亲。

      “抱歉,我太啰嗦了。”他说,“可能是已经没有人会和我谈起她,我忍不住说多了。会和我聊起她的人,都已经不在了。”
      “你们没有其他亲人吗?”
      “都不在了。”
      是错觉吗?她觉得他刚才说话的时候,有一丝欲言又止的恐惧在他的瞳仁里闪过,只是一瞬间就复归平静。她忍不住放好花瓶,轻轻抚住了他的手臂外侧。
      他低头看向她的手,她立马挪开了。
      “希望您不要介意我没有规矩。我只是……看您有些难过。”毕竟他帮了她那么多,即便明知道刚才的举动有些不妥之处,她也顾不上那些思量,只本能地想要尽自己的心慰藉他几分。“我只是觉得,每个人都有无可奈何的时候。您恰好低头看到了我的,我恰好也抬头看到了您的,您帮了我,我……可能为您做不了什么,但既然看到了,就不能视若无睹。”
      “谢谢。”他说,“通常,我不太想被别人看到我的……软弱,但偶尔没藏好、被别人适当的安慰,这种感觉也不坏。”
      “其实我也没能做什么。”她低头小声道,“我不具备能帮到你的力量。”
      “人生有些事,神也不能提供帮助,何况你我。”
      “这听上去有些悲观。”她摇摇头,笑了笑,“可一旦承认这是事实的话,也不一定全是消极的了。”
      “和我想的一样。”他说,“人类有限的生命,就做有限的事好了。这不是悲观主义,而是……”他斟酌着词汇,似乎有些苦恼于如何准确表达。
      她抬头看他,把他的话接了下去:“清醒的认知。”
      “嗯,”他说,“这种认知并不好受。”
      “同感。”
      “有时候甚至难以自我消化。所以常常需要旁人的劝解。”苏沥华道,“你不能帮我解决难题,但你并非没有力量,安慰本身就是种奇妙的力量了。谢谢。”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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