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周司南传》平行绿

57、哄她留下

　　是夜。
　　屋外的蝉鸣窸窸窣窣，屋里的阿里辗转反侧，她越想越不对劲。她白日里怎么就莫名其妙答应跟澹台斐然回他家了呢？就因为他说他以后不吃鱼了？
　　她下午回来的时候问了身旁的侍女，终于得知她附身的这个女子，是要嫁给澹台斐然做小老婆的。这意味着她再不离开，就真的要给人类当小老婆了，此事实在太过可怕，她想想就觉得鸡皮疙瘩掉落一地。虽然她对澹台斐然印象很好，但真要她嫁给他，还是做小老婆……她心里感觉怪怪的。
　　澹台斐然今日来了一趟，屋里两个侍女都退出房去，不再死死盯着她。此刻不逃，更待何时？
　　阿里悄悄推开房门，探头探脑地往外观察了一阵。看来大家都睡了，不会有人盯着她。她左顾右盼，确认无人在外，终于出了房门，转身将房门关上。
　　她一路小跑出了客栈大门，即将奔向自由时，眼前忽有一道红光闪过，脑子里嗡得一声，震得她大脑一片空白。她大概知道，自己中了伏妖圈之类的东西，但她法力低微且毫无防备，只能眼白一翻，晕倒在地上。
　　澹台斐然从旁走上来，看着倒在地上的阿里，表情复杂。
　　安木在一旁惊得发抖，又不敢大声说话：“公、公子，她真的是个妖精啊。我就说，好好的郗家女，怎么什么礼数和人情世故都不懂啊。”
　　见澹台斐然不说话，安木又道：“这妖精占了郗瑶姑娘的身子，必定是贪图荣华富贵，想染指您！”安木已经完全忘记之前他是如何期待自家公子开窍的了。
　　澹台斐然：“……她若真的作恶多端，法器会将她当场杀死。她若真的贪图荣华富贵，可以去附身郗韫，也不必当夜逃跑。”
　　安木哑口无言。
　　澹台斐然上前把晕倒的阿里抱起来，看向安木：“今夜之事不可向外透露半句。”
　　眼看着澹台斐然要把阿里抱回房去，安木急了：“公子，她可是个妖精啊，万一想害您可怎么办？不如写信给浔玉先生，问她该怎么……”
　　澹台斐然打断他：“安木，不可打扰浔玉。郗瑶之事我会处理好的，你不必担心。”
　　安木还想劝说，澹台斐然一向温和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不悦：“安木，你同我一起长大，应该很了解我了。”
　　公子这句话压得安木所有劝说的话都吞进肚子里，他只能后退一步，对澹台斐然行礼道：“谨遵公子之令。”

　　翌日。
　　阿里睁开眼睛，发现澹台斐然就坐在她不远处的凳子上，不错眼地盯着她。她心中狂跳，脸也渐渐发烫起来。
　　“你、你怎么在这里？”
　　她记得昨夜她本想逃走，结果走出客栈门口便被伏魔圈降服了，记忆便停留在她最后一眼看见的门槛上。为什么现在她又回来了，澹台斐然还这样奇怪地盯着她？
　　澹台斐然的语气不似之前那么平和，有些刻意的疏离：“阿里姑娘，你能告诉我，郗瑶身上发生了什么吗？”
　　阿里大惊，说话结结巴巴：“我、我、我就是郗瑶啊……”
　　澹台斐然拿起放在桌上的一个浅红色圆环，示意给阿里看：“昨夜你就是因它而逃跑失败的，在下都看在眼里。”
　　阿里立刻知道这就是传闻中可捕恶妖的伏魔圈，被红圈上面的气息震得一动不敢动，又害怕又委屈。完蛋了，被发现真实身份了。
　　见阿里缩得像只鹌鹑，澹台斐然把圆环放回去，她这才敢看着他说话：“我承认，我不是郗瑶，我是江里一条小鲤鱼精。”
　　“郗瑶呢？”
　　阿里沉默一瞬，轻声道：“我见到她的时候她已经死了，泡在江里，没有任何人管她。所以我才能附身于她。”
　　察觉到她语气中的失落，澹台斐然不禁问道：“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让你不得不附身于她？”
　　阿里诧异抬头：“你怎么知道我是被迫的？”
　　他嘴角微翘：“你这么害怕人间，还想着要逃跑，怎么看也不像是喜欢附人身的恶妖。”
　　阿里眼眶有些湿润，软软说道：“是的。当时有一条巨蟒一直追着我，他已经吃掉了我的所有兄弟姐妹来补充修为，就只剩我一个了。我当时无处可逃，刚好看见有一具尸体飘在水上，我实在没办法，便附身在她身上了。”
　　“巨蟒呢？”
　　阿里眨眨眼：“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巨蟒好像不想碰死尸，就这样离开了。”
　　“你借郗瑶的身体逃过一劫，为什么不马上离开呢？”
　　说到此事，阿里更是无奈：“我也想离开，但当时巨蟒在侧，岸上还有好多尸体，我不敢出来，就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儿。等我醒过来，我已经被这具身体困住了，还差点因为被吞噬生气而死。”
　　澹台斐然接过她的话说道：“所以你用尽全力爬到岸上，最终被我们所救。”
　　阿里小鸡啄米般点头：“对对对，就是这样，我说的都是真的。我又不是故意附身你的小老婆的，你能不能放了我啊？”
　　澹台斐然有点想笑：“小老婆？这叫媵妾。”
　　阿里嘟着嘴：“不管叫什么，反正都是你的小老婆。求求你放我走吧。”
　　“你现在能离开郗瑶的身体吗？”
　　阿里想了想：“也许能。”
　　澹台斐然一笑：“那我就不能放你离开了。”
　　“……为什么？”
　　“就算我相信你说的是真的，其他人都不知道你的身份，你现在离开，其他人会认为郗瑶突然死了，郗家会怪罪在我家身上，关系会恶化，说不定还要引发战事。”
　　阿里一脸懵懂：“我听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反正就是我不能走，走了会让你们打仗，打仗就会死人对不对？”
　　澹台斐然严肃道：“不错。”
　　阿里陷入了纠结。她真想立刻离开，但若真因自己离开而让别人打仗，这算不算间接害人性命？天罚因此惩罚她可怎么办。
　　澹台斐然又在火上添了一把柴：“而且说到底，是我们花了大代价治好你，阿里姑娘应该还完这笔债才能离开。”
　　这句话说得阿里心虚，的确是他救了她，她应该报这个恩情。
　　“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办呢？”
　　澹台斐然笑得和煦：“很简单，假扮郗瑶，跟我回家。”
　　“不不不我不要做你的小老婆。”阿里猛烈摇头。
　　澹台斐然脸上笑容愈发温和：“只是装装样子，不会真让你做媵妾的。以后时机成熟我便放你离开，你觉得如何？”
　　这话说得还行，阿里想了很久，终于点头道：“好，我答应你！你可要说话算数啊，不然，不然我就逃跑给你看！”
　　澹台斐然笑出声来，看得阿里一脸疑惑。
　　世人从未见过澹台斐然有如此失态的时候，他在这一刻才表露出年轻人真正的性情。他觉得心情愉悦，说话也显得亲近了很多：“以后在人前你就是郗瑶，私下里我还是叫你阿里吧。”
　　阿里看着他，不知为何有种被设计了的感觉，心情低落道：“好啊。”

　　坑了阿里一把，澹台斐然竟然觉得十分愉快，因此在出她房门时也没注意掩饰脸上的笑容，落在远远看过来的郗韫眼里，显得十分刺眼。
　　“翠柳，你说，为什么我未来夫君会从那个贱人房里走出来？”
　　翠柳连连摇头：“奴婢不知。”
　　郗韫染了凤仙花色的指甲扣在木栏上，因太过用力而被木屑扎伤，流出血来。翠柳吓得赶紧拿出蚕丝帕为郗韫擦手，郗韫则面无表情地盯着阿里的房间，一字一句地说：“还未成婚，就敢勾引我的夫君。我妹妹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她说这话时整个人阴恻恻的，翠柳不敢轻易搭腔。“姑娘，还是回房去吧，找一位医士来止血。”
　　郗韫冷哼一声：“你等下去找澹台斐然，就说我们休息时间已经很长了，实在不敢再耽误他的时间，明天就启程吧。”
　　“是，姑娘。”
　　郗韫想得很明白，现在唯有及时成婚，才能迅速掌控局面，折磨郗瑶。在此之前，她绝不能当着澹台斐然的面做出任何事情，否则会失去这个丈夫的心。
　　母亲无数次告诉她，有权势的男人都会有很多女人，嫡妻若是得不到夫君的爱，那一定要牢牢掌握家中大权，这样才能凌驾于所有狐媚子身上。纵使夫君再喜欢她们，有资格与他站在一起的人，永远只有嫡妻一个。郗韫的母亲自己就是这样做的，她父亲有很多姬妾，但无论她们多美貌，永远都及不上母亲的高贵地位。
　　可是母亲，我不止想要这个位置，我还想要他的心，所以横亘在我们之间的人，我都要一一除掉，不留后患。
　　……
　　房里的灯草燃烧至尾部，正在看文书的澹台斐然觉得眼睛酸疼，开始按压自己的眉心。安木反应过来，给他添了新的灯草，灯光又重新变亮，文书上的字又变得清楚了很多。
　　安木看着澹台斐然，欲言又止。澹台斐然把书放下，看向他：“说吧，什么事？”
　　安木嘿嘿一笑：“公子，是这样的。虽然郗……不，阿里姑娘跟你说清楚了缘由，但您既然问清楚了，让她离开便是，为何还要留着她呢？”
　　澹台斐然想起阿里答应跟他回家时满脸的不情愿，嘴角扬起了笑容。“她是个有趣的姑娘。”
　　安木觉得头大：“公子，你不会真的喜欢她吧？这几日你跟阿里姑娘打得火热的消息可是传遍了郗家，郗韫姑娘恐怕会多心啊。”虽然消息都是安木自己传出去的，但他现在可不愿意承认。
　　澹台斐然笑容不变：“不用担心，我有分寸。”
　　公子长大后说话愈发高深莫测，安木实在不知道自家主子在打什么主意。“公子，我这么笨，不明白您的意思，您能给我讲讲吗？”
　　澹台斐然温和一笑：“事情应该从送亲队伍到达襄水开始讲起。若是一般的匪徒，看见这么浩大的队伍，肯定知道是非一般的权贵人家，自然不敢招惹。但那些匪徒不但招惹了，还极其富有计划性地杀人夺财，一去无踪影。”
　　安木点头：“是啊，我就说谁那么大胆子，敢劫郗家的嫁妆。既然是有计划的，莫非是队伍中有人和匪徒联合，监守自盗？”
　　澹台斐然赞赏地看了他一眼：“确实有这个可能性。再加上所有的女眷都没事，独独是郗瑶被杀，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或许始作俑者跟郗瑶有仇呢？”
　　安木恍然大悟道：“所以公子才让阿里姑娘留下，好来一招引蛇出洞？”
　　话说到这里，已经不用再多解释了，安木又一次崇拜地看着自家公子：“公子，你真是太聪明了！”
　　澹台斐然拿起文书继续查看，嘴角还挂着笑容：“或许我只是觉得阿里很有趣呢。”
　　安木挠挠头，也笑了：“公子说什么都有道理，我照着做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