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周司南传》平行绿

36、画仙晏青

　　三日后。
　　浔玉被要求换上浅色纱衣，众女为她梳妆打扮，平日里清丽的容颜现在又添了几分妖娆。
　　她被布条蒙着眼，有人牵着她缓缓往前走。虽然对方今天身上的香味有些淡了，但浔玉立刻就知道这个人是春茶。春茶的手冰冷，动作却很柔和。
　　她被送往一个异常安静的地方，等了很久，终于有人来取她眼前的布条。面前的男子生得普通，五官柔和，额间一颗红痣，指节修长。只可惜他像是染了什么病，整个人看起来很是瘦弱，脸色苍白，吸几口气就得轻咳一声。
　　浔玉往后退了一步，发现此地是一个高台，背后即是瀑布，连护栏都没有。她有些害怕地问道：“你是？”
　　对方轻柔一笑：“在下沈晏青，世人称我一声画仙。”
　　如果光看外表，浔玉觉得沈晏青只是个文弱公子，只是事情绝没有这么简单。
　　浔玉面上不显，只问道：“既然你是画仙，求你画画的人一定很多，为什么一定要把我抓过来呢？”
　　沈晏青笑容不减，安慰她道：“阿玉姑娘误会了。在下受名声所累，不得不到这谷中隐居，外人不能入内。我的仆人们为了帮我一抒胸臆，这才将貌美的姑娘请进来，让我画画。但你不要担心，只要你让在下画完，在下一定把你送出去。”
　　浔玉道：“沈先生，阿玉相信你，你可一定要兑现诺言啊。”
　　沈晏青为她倒了一杯水，亲手递给她：“姑娘先喝一口水压压惊吧。”
　　浔玉怯怯地接过水杯，当着他的面喝下了这杯水。
　　沈晏青坐在案台后，问道：“阿玉姑娘可会跳舞？”
　　浔玉头一点，答道：“会的。”
　　沈晏青看着面前的女子逐渐迷糊的眼神，扬起一抹诡异的微笑：“还请阿玉姑娘为我舞一曲。”
　　明明没有乐声，浔玉却好像真的听到了声音似的，在高台上跳了起来。
　　沈晏青轻咳两声，病态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兴奋的红晕。他在高台上放声大笑：“哈哈哈，有趣有趣！跳得好！”
　　他笑得大声，浔玉却置若罔闻，只跳着自己的舞，不受外界任何影响。
　　沈晏青铺平画纸，迅速拿起画笔，在纸上描绘出一位山间起舞的美人。美人虽然是浔玉的脸，但却有浔玉本身没有的妖艳，衣带翩跹，身段纤长，像是山中的精灵，眼中光彩摄人心魄。
　　沈晏青手上动作不停，浔玉也跳舞不停。半个时辰过去，浔玉脸色逐渐变差，显得很疲累。她喘着气开口：“不要跳了……不要跳了……”
　　沈晏青狂热大笑：“不能停！停下来我便不能完成这画了！”
　　春茶不知何时从山底上来，眼看着沈晏青发痴，上前提醒道：“主人……已经半个时辰了，她承受不住的。”
　　沈晏青大怒，狠狠甩了春茶一耳光：“闭嘴！我要完成世上最好的美人图！任何人都不能阻碍我！”
　　春茶眼里含泪：“主人……”
　　浔玉又跳了一刻钟，脸色愈发苍白。她明明已经承受不住，只是不知为何，身体却停不下来。
　　她绝望地看了沈晏青两人一眼，咬牙道：“疯子，我宁愿死也不会任你们摆布！”她艰难迈步，往山崖下奋力一跳。
　　沈晏青大惊：“不！”
　　他跟着浔玉跳下去的方向跑去，但被春茶紧紧抱住。“主人！你清醒一点，跳下去就死了！”
　　沈晏青已进入癫狂状态：“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合适的美人，现在居然死了！你要我怎么办！你要我怎么办！”
　　春茶死死抱住他，仍是不放手：“主人！你只是需要她的血来完成朱砂痣，春茶去给你找！”
　　听到春茶这样说，沈晏青渐渐冷静下来，在情绪大起大落之后，便开始疯狂地咳嗽。春茶急忙为他拍背，眼里尽是担忧。
　　春茶用衣袖帮他轻擦嘴角，移开时袖口一片殷红色。
　　春茶装作没看见，把袖口移到背后，安慰他道：“主人，你快回去休息吧，一切有春茶在，你放心。”
　　沈晏青幽幽地看了那未完成的画作一眼，春茶立刻会意道：“画也会给您送回去。您只要保重身体，一切都不用操心的。”
　　沈晏青这才神色萎靡地缓缓走下高台，春茶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悄悄抹着眼泪。
　　春茶等到他走远，才走到浔玉跳崖的地方，往下面看去。
　　浔玉一只手紧抓在石头上，整个身体悬在空中，冲着头顶的春茶绽放了一个诡异的笑容：“春茶姑娘想我了？”
　　春茶吓得退后两步，手指着浔玉，颤抖出声：“你……你……”
　　浔玉脚下蹬着崖壁，双手双脚并用着攀上来，她脸上满是汗水，但仍然不失优雅。浔玉凑近呆住的春茶，轻轻笑道：“春茶姑娘，我刚才听说你主人想要我的血，是要用来做什么的？”
　　春茶反应过来，从袖子里取出一支小匕首，直取浔玉性命。浔玉轻轻一躲，抓住她的手腕，把她反手锁在自己怀中。
　　浔玉看似瘦弱，手上力气竟很大，春茶无法挣脱。事情超出了预料，她慌乱问道：“你是谁？你是不是要对主人不利？”
　　浔玉一扯嘴角：“我现在对你的兴趣更大一些。小小妖精，守在人类身边，为奴为婢，你图的是什么？”
　　春茶被戳穿身份，脸色煞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山谷上方的结界实在厉害，让我看不清里面到底是什么。原来是藏了一个不敢见人的画师，和一只不敢表露真心的妖精。”
　　春茶骂道：“不准你说主人坏话！你这个坏女人，枉我还求主人饶你一命，结果恩将仇报，欺骗于我！”
　　浔玉微笑：“若不是你们主动把我请进来，我可没有这种恩将仇报的机会。”
　　见春茶仍是愤怒，浔玉继续道：“你主人似乎不久于人世了，你真的不想听一点建议吗？也许我能帮你一把。”
　　春茶一顿，放缓语气：“真的吗？你能帮到主人？”
　　浔玉把她放开，看着春茶的眼睛：“你信我，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你不信我，反正你也打不过我，反抗实在没有意思。不如就信我一次，我也不会伤你主人，如何？”
　　春茶思量许久，最终下定决心：“好，主人若是不在，我也不会独活。我听你的。”
　　浔玉道：“那行，第一件事，带我先去见我的同伴。”
　　春茶有些疑惑：“那不是你的夫君吗？”
　　浔玉似笑非笑：“谁知道呢。”
　　……
　　妖精有一个特性，就是十分率直。春茶答应了听浔玉的话，就没有再动过别的心眼，径直将她送到柴房处。
　　浔玉推门进去，见南风在此安静打坐，一有异动声他立刻睁眼，对上浔玉的眼睛。浔玉此刻穿着纱衣，虽然跳了半个多时辰的舞，脸上因汗水乱了妆容，但南风还是因她这模样的打扮愣了一下。
　　浔玉跨了几步坐在他旁边，这才呼出一口气。
　　“什么鬼画仙，画画就画画，还要我跳那么久的舞，累死老娘了。”
　　南风看她脸上全是汗，面色疲惫，问道：“你又做了什么？”
　　浔玉看他一眼，问他：“能借你肩膀一用吗？”
　　南风：“……可以。”
　　浔玉便贴上去，靠在他肩膀上。南风心里蓦地一软。
　　浔玉小声说话：“我前几天就想问你了，为什么一定要救我呢？”
　　南风喉咙一哽：“因为……我的任务已经失败了，我不想死在既定的结局里。”
　　“就算是这样，你在寒潭里根本不用救我，上岸你恢复地那么快，也完全可以抛下我离开。为什么一次都没有呢？”
　　南风沉默了，眼里尽是深沉之色。半晌后他开口：“或许是为了你给我的那片叶子吧。明明只是一片普通的树叶，却为我承受了许多痛楚，我欠你这个人情。”
　　浔玉噗嗤一笑：“你的确欠我这个人情。但一年多前我们朝夕共处的时候，你亲口说让我不要把危险带给你，我以为你是个渴求自保的人。如今你却这样倾尽全力救我，我实在难以想象。”
　　“姑娘怎么想我并不重要，我依然不会干扰你想做的事情，自然也不会成为你的累赘。”南风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说出了这番话，一向冷静的自己竟也会有冲动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自从再遇到浔玉，很多东西都朝着失控的方向而去，他心里隐隐有个答案，但不愿承认。
　　浔玉沉默了一会儿，回道：“在你救了我的那一刻我就在心里许诺，一定对你好点。不管你是出自什么原因救了我，我都是感激你的。”
　　南风刚有些喜悦的心情，浔玉又道：“只是你跟我在一起这么久，你应该明白，我……不是人类。我可以给你庇护、财富和名望，但如果你想在我身上得到些别的东西，我很抱歉。”
　　南风就像被浇了一盆冷水，心里的火苗还没有点燃就这样熄灭了。他有些艰涩地开口：“这是自然。”
　　“如果你不做杀手，你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
　　南风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他只觉得自己的心中无比酸涩，浔玉虽然靠在他肩膀，但是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也许他带着她逃亡的时候，是他最接近她的一次吧。
　　他抬头看着屋顶，缓声说道：“我自小便在黑暗里生活，从未去过外面的世界。我想去更远的地方看看，远离暗杀和阴谋，只要在阳光下就好。”
　　浔玉回道：“然后在院子里种一颗很大的梧桐树，我就经常来看你。”
　　南风微笑：“好。”
　　他看不到浔玉紧紧掐住自己大腿的手，正在微微颤抖着。
　　南风，对不起。我现在更希望你能安全，所以必须送你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