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戏》观唐

6、第 6 章

　　季青不和剧组住在一起，他住得更高。
　　电梯里的人一层一层地在减少，到最后就只剩下了施张、王克群和季青。电梯门一开，王克群就飞快地蹿了出去，他怕再在里头呆下去他会窒息。

　　施张却一直没出去。
　　电梯门也没关——他一直按着按钮。

　　季青眼角细微地眯了一下，施张很是会察言观色，知道他这是不高兴了。这人不高兴的时候并不会像网上那样大发雷霆，相反他绝大多数时候都很安静，气得越厉害就越是安静。
　　他的喜怒哀乐都习惯于叫别人自己去琢磨。
　　——这大抵是上位者的通病。

　　施张跟他认识有两年，在一起有一年，又有半年一面未见。今天是他们分开后的第一次重逢。
　　哪怕这个人并不是为他而来。
　　施张却觉得很好了，他此前以为这辈子都没有再见面的机会了。

　　季青扫了他一眼。
　　这是不耐烦的信号。

　　施张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按着按钮的手指也变得有些犹豫起来，不知道还该不该继续。

　　他从以前开始就不太敢顶撞他。
　　现在拦着电梯，也仅仅是身体的本能反应，看见季青不高兴的时候就已经后悔了。季青以前说过，最讨厌别人纠缠不清。

　　可是他还是忍不住。看见他的时候一切委屈都涌了上来。

　　他很乖。季青经常夸他说没见过这么乖的。
　　所以哪怕是当初分开的时候，他也乖乖地接受了，没哭没闹，转头就走。教科书般地做到了季青希望的不纠缠。
　　可是他还是忍不住想，我这么乖，你为什么就不能分我一点喜欢？

　　王克群跟他说，季青这个人，无情无心，养过的小宠物一双手数不过来，时间有长有短，可无论长短，都没见他对谁动过心。所以王导告诫他不要认真。
　　季青也一样，施张到现在都还记得，季青跟他说过的最多的一句话，除了感情，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可他偏偏想要感情，别的什么都不想要。
　　所以季青不要他了。

　　人人都在都在跟他说，前头无路，是他自己执迷不悟要一头栽进去。
　　最终落得个头破血流，又能怨谁？

　　施张慢慢地把手放了下来。
　　是的，他一直很乖，并且决定一直乖下去。

　　可就在这时候，季青不知道是发了什么慈悲，竟然从电梯里走了出来。
　　施张愣在了原地。

　　季青：“你不是有话要说？走吧。”
　　他也是刚刚才琢磨出来施张是什么意思，这人在他面前总是小心翼翼的，喜欢什么、想要什么都不敢说，连在床上被弄疼了都不敢吱声。

　　季青到现在也不明白，他究竟在怕什么。自己应该也没对他凶过啊。

　　施张把他领进了自己的房间，然后关上了门。
　　房间很暗，没开灯，窗帘也都闭着。
　　季青也不讲究，跟进自己家似的，走到床边就坐下了，一点不客气。

　　床上的被子裹成一团，一看就是主人起晚了没来得及整。

　　“说吧。”他起了个头。

　　半年不见，施张也没怎么变，大概也就是又长大了点。
　　季青刚捡到他的时候，对方才刚刚成年，当时就觉得这小孩儿演技不错，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不火。于是给了他一个角。
　　那个角正好是个小王子。这才有了后来的施小王子一说。

　　季青这个人，虽然不是什么好人，惜才倒也是真惜才，王克群、施张、还有观影里一大票曾经怀才不遇的青年人，他都对他们有知遇之恩。
　　本来角给了也就给了，季青也没放在心上，他这人做事全凭喜好，不太喜欢挟恩图报的戏码。但是那段时间他家里养的上一个小宠物刚刚过气，就很闲，他就到剧组里混日子。

　　这一混，就混回了包养的老路。
　　施张在圈子里吃不开的原因，就在于他的性子，太过清冷。这性子做什么都不会太顺利，更别说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名利场里。
　　他太干净了。

　　正好季青寂寞了几个月，没小宠物玩，剧组杀青后，他就问施张要不要跟他走。
　　那时候戏已经拍完了，施张完全可以不理他。可他还是答应了。哪怕季青明确跟他说过不谈感情。

　　那之后，有季青的名头保驾护航，施张的演艺生涯一帆风顺。
　　季青觉得没问题，他们俩各取所需。一直到了一年后——这是他养过的最久的一个小宠物了，乖乖的，如果不是他发现小宠物对他动了感情，他可能还会继续养下去。
　　施张过了线，季青就养不起他了，他觉得养小宠物是等价交换关系，他给不出能和对方的感情相等价的东西，所以养不起了。

　　他把小宠物放回了自然。
　　那时候，施张也已经有了立足之基，那段关系似乎本来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季青养过很多小宠物，都是刚刚入行的年轻人，他偏爱二十岁的年纪。他也不像其他金主一般到处去炫耀，他安安静静地自己养自己的，养到不想养了就放他们走，或者小宠物们自己想走了，他也会欣然同意。
　　他不喜欢强迫。
　　这些小宠物们现在有的已经功成名就，有的转业去干了别的，但是无论是哪一种，很少有人知道他们和季青的关系。这是季青送给他们最后的礼物。

　　所以今天龙放说出那个消息的时候，季青才会那么吃惊，以为是自己哪里出了纰漏。

　　施张就站在他面前一步远的地方，做了半天心理建设，最后憋出来一句：“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季青这下是真的有点生气了。

　　“你觉得呢？”他反问道。

　　施张眼里的光终于一点一点地暗了下来，他刚刚还抱着侥幸，认为季青既然肯跟他过来，肯定自己是不一样的。
　　他以前也以为自己不一样。
　　听说他的前任们最长都没有超过半年。

　　可是哪有什么不一样。不过是自诩不一样罢了。

　　“可是我很想你。”

　　季青不想听了，他站起来就往外走。

　　施张直接抱住了他。
　　他都不知道自己居然也有这么大胆的一天。

　　“……松开。”
　　“我不。我喜欢你，你看我一眼好不好？”
　　“别逼我动手。”

　　施张的勇气显然不足以支撑他二次顶撞，听到这句整个人都抖了一下，季青趁机掰开他的手逃了出来。
　　年纪小也有年纪小的不好，粘人。
　　他理了理被他弄乱的衣裳，看也没看他一眼，快步走开了。

　　“青哥。”开门的时候，施张叫住了他，“你对我难道就没有生出一点……别的感觉吗？哪怕是养一条狗呢，养一年也该有感情了吧。”

　　他连喜欢都不敢明说，怕自取其辱，只敢用别的感觉代替。

　　季青停了下来，手搭在门把手上，好像还很认真地在想有没有别的感觉。他这个人对什么都分得很清，一是一，二是二，很少有过掰扯不清的时候。
　　于他而言，养小宠物就是利益关系，你我各取所需，就不该掺杂别的什么东西。尤其是感情。

　　在他看来，感情应该存粹，由心而生，由情而发，从源头上就不该染上利益。

　　养小宠物有养小宠物的养法，谈恋爱也有谈恋爱的谈法，他不明白为什么他养过的小宠物最后都会想要越过那条线，明明从一开始就说好了的。
　　他倚在门上，看着施张，他还是那么乖。如果真要说别的什么感觉，也不是没有，就像他说的，好歹一起生活了一年，哪里生不出来点什么东西。

　　但他知道，那里头没有一个是施张想要的。

　　那么……便没有了吧。

　　他将自己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确定自己没有长出多余的心来，于是整个人都好像卸下了什么似的，连站也不好好站了。

　　一放松，他又开始不着边际地想，我什么时候教过人自轻自贱了。

　　他没有直接回答，只是不解地问了句：“你是狗吗？”

　　季青终于按下了门把手，外头走廊的光瞬间涌了进来，身后隐隐传出来啜泣的声音。

　　“渣。”门口老早就等了一个人，季青刚出来就劈头盖脸地骂了过去。

　　季青就不愿意了：“你情我愿的事，怎么能算是渣？我一开始就跟他说过，不谈感情。”
　　那人面无表情地重复了一遍：“渣。”

　　季青：“……”他投降，“那就渣吧。”

　　来人是季青的发小，京城某知名纨绔，徐氏集团太子爷，徐阳。平生没多大建树，就只会做两件事，讲实话，和啃老。

　　——专爱讲季青的大实话。

　　季青走了几步，没忍住，再次试图跟他讲道理：“你不能要求我，喜欢每一个喜欢我的人。一个人的心就那么大点，这个匀一点，那个分一点，那我还没找到另一半就让人搬空了。这对我媳妇儿不公平。”

　　“听听，这还是个情圣。”
　　“还可以。”
　　“……”徐阳对他的不要脸简直叹为观止，“我真希望有一个人，能把你那宝贝了三十年的真心摔在地上，再狠狠地踩上两脚。如果真有那么一天，请一定记得叫我来帮忙。”

　　“帮我揍人吗？”
　　“不，我帮他多踩两脚。”

　　“……你可真是我亲兄弟啊。”季青边说边刷开了自己的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