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戏》观唐

20、第 20 章

　　季青的戏份就只是一个花瓶，镜头也扫不了几次，最多再说几句场面话。整场戏的重点在于两个儿子之间的政论。
　　他本来也挺熟悉剧本——观影的每部剧都得由他亲自过目，这是“12·5大清洗”留下来的规矩，前些年他还会跟组，也没别的意思，就是监督。

　　他连自己亲自请的人都不信了。

　　不过这两年松了点，观影已经不再是当年差点夭折的小东西了，他长大了，而且是照着季青理想中的样子长的，他很满意。
　　这时候就没必要整天跟着了。
　　就像小孩儿大了，也不希望父母时时刻刻都看着自己，总还要有点个人隐私。拍戏也一样。就算季青只是看着，什么也不掺和，片场也总还会有所不自在、放不开。

　　他整个人就是一个行走的枷锁。

　　这样虽然大节不偏，但难免会限制发展。季青本意也不是如此，于是渐渐的，又把片场重新完全地交回给了导演手中。
　　他其实已经很久没有来过片场了，来也只是为了玩，没有“监督”那一层在里头，气氛自然也就没有先前那么紧张——都敢强迫他卖身了！

　　以前他在片场的时候剧组都噤若寒蝉，有事也都是眉来眼去，后来可能觉得实在是太憋屈，于是偷偷拉了个“秘密基地”的群，以为他不知道，一没戏就在里头吐槽。
　　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因为每隔一段时间都总会有傻逼串屏，最离奇的一次还有人把给新人的进群二维码发错发到了大群里，被他撞了个正着。

　　他当时就想进去吓吓他们。
　　后来想想，算了。懒得理。

　　可笑那群傻逼到现在还以为他们的“秘密基地”有多“秘密”！

　　他现在一部剧也就管个头尾，中间要是出问题了就直接找导演，每个导演开始一个项目前都要到他那签军令状。

　　导演们也从来不用担心预算的问题。
　　季青在这方面很大方，有求必应——就连王克群的“安全感”他都会时不时地照顾一下。可以说，导演们除了拍好戏，什么都不用操心。
　　而导演之下的演员，同理。

　　观影很纯粹。
　　纯粹到除了好好拍戏，什么都不重要。

　　而正是这样的纯粹，才让“观影出品，必属精品”这句话响彻大江南北。

　　季青是头一回亲自入戏，虽然也是以看居多，但和他在外头看的感觉很不一样。
　　在外头看，首先在距离上就已经输了。闲杂人等是不能入镜的，所以开拍后就得清场，这一清，离得就有些远了，视野也跟着开了。
　　他的眼睛里不再只容得下几个演员，工作人员们跑来跑去的身影反而成了最主要的颜色。

　　但是现在就不一样了。
　　他被限制在一个具体的情景内，他看到的必须是角色所看到的，不然就会出戏。他看见二皇子盛气凌人，指桑骂槐，他看见太子韬光养晦，扮猪吃虎——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可同样都不是好东西，他还是喜欢乖一点的，听话一点的。老二就像年轻时候的他，激进又心狠，假以时日，必定六亲不认。

　　季青的面前摆着两份折子，他也没看。
　　这时候，可能是太子觉得老和二皇子争锋相对不是个事儿——皇帝被晾着了！
　　所以他决定要cue一下老皇帝。

　　“父……”施张一抬头，就看见季青那张脸。
　　季青虽然化了妆，把自己化成了个几十岁的老妖怪，但脸还是那张脸，没变。是个很有风骨的老妖怪。
　　施张一想到自己跟这张脸睡过，他就叫不出口了。

　　乱/伦呢！

　　可是戏还在继续，所有人都看着他。
　　突然，他灵光一闪，当作口误自然而然地接上了另一个称呼：“陛下，臣……”

　　总算是将这茬糊弄了过去。

　　一直将台词念完，季青将两份折子打回去，说了声“不知所谓”，再拂袖而去，这场戏就是结束了。

　　“小施张牛逼啊，怎么想到改称呼的，绝了！”

　　施张是不得已为之，可在王克群看来，这简直是神来之笔。有时候一个称谓可以传递出很多意思，叫“父皇”是情不自禁，是子对父，叫“陛下”是臣对君。

　　老皇帝敏锐得很，就喜欢上道的。

　　施张捂着脸，小声解释：“我只是叫不出口。”
　　王克群：“……”

　　龙放刚刚收获一个粉丝大佬，还要给他剪视频，简直快乐上天了，然后就发现他跑的龙套没有一个正常播出的！
　　他进这行的时间太短了，而电视剧制作需要一个周期，这还是最正常的情况，如果赶上别的意外，一部剧压在手里好几年也是常有的事。

　　龙放拍完剧后也会去留意剧的进度，不出意外的话，大部分都会在今年上半年面世，最快的一个应该是月底，具体时间还没定。

　　鲤鱼跃龙门：……没事，会有的。
　　龙放：你这么一说，我突然感觉我好惨。
　　鲤鱼跃龙门：没问题！你只是还没被人发现！相信我，我连小糊逼都奶得活！
　　龙放：……小风风，更凄惨了。

　　鲤鱼跃龙门：……

　　不过这只是个小插曲，龙放并没有放在心上，他依旧很开心，开心到快要溢出来了，他必须立刻马上尽快和人分享。
　　他怕他再憋下去会爆炸。
　　正当他准备往大殿走的时候，一个来自北方的电话响了起来。他看了一眼备注，眉头一跳，不好。没等对方开口，他就率先怼了过去：“您好，您要找的小青龙不在，请稍后再拨。嘟——”

　　“你再嘟一声试试？”
　　“哦。是这样，女士。鉴于小青龙不在家，分/身乏术，您所吩咐的任务可能没法完成。为了不耽误您的行程，这边建议您另请高明呢。”

　　龙越有些头疼：“你又死哪儿去了？”
　　龙放：“小青龙觉得江南水质很好，南游了。”他一想到自己跑得这么远，肯定不会被抓了，开心又得意地说，“那为了弥补您的缺憾，我给您唱首歌吧——”

　　“你唱。”龙越不动声色道。
　　“再见了妈妈今晚我就要远航，别为我担心我有快乐和智慧的桨，当你醒来千万别告诉别人，我正摇着月亮船在银河上远航——谢谢。”

　　“唱完了吗？”龙越的声音有点憋不住笑。
　　“完了。”
　　“那你听好，过两天有个峰会，在杭州，请小青龙摇着月亮船务必到场哦！”

　　“啊？”龙放懵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打脸来得太快就像龙卷风。
　　说是峰会，龙放知道那就是一个相亲会，各大集团的公子小姐们差不多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随便扯个由头就开始了峰会。
　　正事当然也是要谈的，上一代带着下一代，又能长见识又能解决终身大事，一举双得。

　　龙放从来没有接触过家里的生意，贸然把生意交给他也是扯淡，所以龙越有事没事就想把他带在身边，给他长长见识，最起码把他四处浪的心收回来。
　　另一方面，也是想让龙放多接触接触大家闺秀，万一就碰上了对眼的，把那方面的毛病治好了呢。

　　以前龙放还能扯着读书当大旗，可是自从他毕业后，这大旗就不好使了，十次里总得去那么一两次。
　　这回他把自己送离北京，以为是逃出生天，结果谁知道居然是个自投罗网！

　　他的好心情都被搅和没了。
　　他气鼓鼓地坐回了凳子上，不打算分享了。

　　“老板，电话。”拍完戏，王克群就看见季青的手机又亮了起来。他朝季青招了招手，“闪半天了。”
　　“哪个？”季青边走边问。
　　“唔……”王克群瞥了一眼，“刚刚是太上皇，现在是太后。”

　　季青：“……”

　　季青的父母感情散了，生意居然也没有散，就算离了婚两个人也能在生意上如胶似漆，看起来比没离婚的时候感情还要好。
　　也不知道是什么说法。
　　而且他俩在有一点上，是绝对的战友——把季青捞回来继承家业。

　　他们总不承认“观影”是正经公司。
　　这里面可能也有季青不务正业的关系，季青一心扑在观影上，家里的生意沾都不想沾，这在他们看来太不务正业了。
　　他们可以理解季青的爱好，但不能理解他没个主次。前头十年他们觉得季青还小，没有过多地插手，今年一开始，压力就下来了。

　　季青隔三差五地就能收到他们的炮轰。
　　一个不行就换另一个上，配合之默契，不愧是睡过的交情。

　　“什么事？”
　　“过两天有个峰会——”
　　“没空。”季青直接挂断了电话，都没听人说完。

　　这一挂，太上皇的电话又来了。

　　季青面无表情地说：“观影小本生意，见不得人，大佬们就别老盯着我这一亩三分地了。”
　　太上皇：“你还能守着观影一辈子啊？那我死了东越不还得交给你吗，你不多见见人怎么吃得开？”

　　“亲亲这边建议您再生一个呢。”
　　“……季青！”太上皇见他好话不听，于是干脆利落地下达了最后通牒，“三天后，见不到人，你的观影别想要了。”

　　“……喂，等等。”这回是对方挂了电话。

　　“老板？”王克群觑了觑他的神色。
　　他刚刚好像听见了什么，观影……别想要了？

　　太上皇终于要对观影动手了吗？
　　那我们怎么办？

　　季青看出了王克群的担忧，笑了笑：“没事，你们忙。不是该你们操心的事。”

　　然而他说归说，心里却烦得很。
　　狗屁的老板，哪个老板像他这样，不是在卖身就是在卖身的路上。

　　诚如他所言，观影是小本生意，东越集团出面，搞死他就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再容易不过了。

　　他不是不可以放手，他只是怕他一放手，观影就脏了。
　　他想都不敢想。
　　这是他给自己的最后一片净土。

　　只有在这里，他才能回想起最纯粹的自己。

　　观影最初创立，目标也没这么远大，什么清洗市场，那都是后来牵强附会的，最初的最初，他只是想找剧看。
　　他小时候电脑都不发达，手机都还是2G，主流的娱乐项目仍然是看电视。他记得他小时候看过很多好看的电视，可是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电视突然变得不好看了。

　　再到后来，就根本没法看了。

　　所以他创立了观影，想找人给他拍剧看。观影的本意，就是看片儿。

　　他没有网瘾，闲下来的爱好就是看电视，所以他开始去想电视为什么不好看了。
　　有的是剧本不行，有的是演技不够，有的是拍摄太差，但这些人中绝大部分，其实是有实力的。

　　那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结果呢？

　　观影已经生下来了，这就势必会涉及到一个发展的问题。季青也是在这时候，才真正开始有了“清洗”的想法。

　　他认为剧不好看，很大程度上是环境的问题。
　　他见过很多演员，没火之前，演得很棒，这说明他的实力绝对没有问题，后来火了，赚得钱越来越多了，演的戏却一部比一部烂，演技好像在一夜之间被清空了一样。

　　娱乐圈是个名利场，什么样的诱惑都有。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这个圈子里，五颜六色，能保持赤子之心的人，太少了。

　　人能被同化，这是人的本性。他不能过多得去苛责他们。
　　所以季青想要从环境上入手。

　　他要在这大染缸里，开辟一片净土。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净土计划”，和“大清洗”一样被槽了很多年。

　　当年那些妖魔鬼怪，滥竽充数，又何尝不是想让他的“净土计划”夭折，然后看笑话。然而他们没等到。
　　也没想到，季青如此决绝，宁可放火烧片也不肯与之同流。

　　那时候，季青身上背了上亿的债务。
　　他也会想要放弃，毕竟他一开始只是为了看片，那管那么多干什么呢，专心请几个人给他拍不就行了，为什么要多此一举去管大多数人的死活呢？
　　可是当他看见和他一样年轻的小演员们，为了能尽情表演东奔西走的时候，他就想通了。

　　不管小演员长成大演员后会变成什么样，但他们最初，就只是想好好拍戏啊。
　　他们黑是他们想黑吗？
　　不一定。更多时候恐怕是身不由己。

　　季青帮不了那些自污的人，但可以让真正的逐梦者有一个选择的余地。

　　这就是观影存在的意义。

　　他脏了，观影不能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