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戏》观唐

1、第 1 章

　　——北京单：小特，价格200/天，男，22-23岁，大学毕业，身高180cm以上，重点要帅，非诚勿扰，微信电话：[phone]
　　——补充：颜值要求很高，量颜而行。

　　龙放老早就听见微信提示音响个不停，他用屁股怼停了花洒开关，随手从旁边的架子上拿了条浴巾裹上，一步一个水印地从浴室走到卧室——就看见了这两条信息。

　　他拿起手机又往浴室里走，含着一口牙膏沫子回复道：爹爹桑终于撕下伪装，要以正视听了？

　　这是一个群众演员的放单群，群主是国内演艺圈知名群头，不少有点名气的小演员最开始都是从他手底下走出去的，久而久之业内就有个说法，想出名，找老杨。
　　老群头姓杨，名不详，人称老杨头，40岁，据说十几岁就开始混群演圈，混到后来和各大剧组导演以兄弟相称，转职成为了专业群头。尤其在京圈，没人不知道他。

　　老杨头的群头项目做得活像是拉皮条公司，有模有样的，按着不知道什么标准把这些慕名而来的群演们分了个三六九等，每个群收到的消息那都是不一样的。

　　龙放在的这个群明显是属于上上等。

　　龙放吐掉漱口水，举起手机随手咔擦了一张照片给老杨头发过去，并问：爹爹桑，你看我够不够帅。够头牌吗？

　　他以前总和老杨头开玩笑，说老杨像秦楼楚馆里的妈妈桑，他们就是出来讨生计的美人儿。老杨头笑着骂了一句，没反驳。
　　可不就是这个理儿吗。
　　但其实老杨头是个很正经的人，发单从来都是简单粗暴，不带主观感情，像今天这样条件细致到还要要求文化程度，实在是有些奇怪。是招群演还是相亲啊。

　　老杨头：你给我把衣服穿上。
　　龙放：我喜欢裸睡。
　　老杨头：条件再加一个，踏实能干，艰苦朴素，不为五斗米折腰，去不去？
　　龙放：我要是碰见金主想包养我怎么办？
　　老杨头：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
　　龙放：真有金主啊？

　　老杨头一个“有”字差点就发了出去，还好及时刹住了车。他心有余悸，差点就让这小子套出话来了。
　　他叹了口气，删掉输入框里的字。
　　真要说金主，其实是没有的。这个剧组确实需要一个男性群演，要求没那么高，普通男性就行。不过他得了一朋友的请托，便擅自将条件往上提了提，左右对剧组百利无一害。

　　老杨头：世上哪有那么多金主，有也不会包到你头上。好好演戏，早日成器。
　　龙放：哦。

　　龙放今年23岁，男，身高183cm，985本科毕业，颜值九分，扣一分怕他骄傲，是个籍籍无名的群众演员。进入这行半年，他的梦想是成为影帝。

　　龙影帝现在在北影厂门口被冻得瑟瑟发抖，为了不让人截胡，他天都没亮就爬了起来，赶过来签到。他刚进这行的时候狗屁不懂，以为选上了就万事大吉了，结果第二天一来，人剧组告诉他人已经到了，没把他气死。
　　后来他把那个群头列入黑名单，就算再找不到戏拍，也绝对不接那个人的单，再后来就遇到了老杨头，一直跟着他走到了现在。老杨头这人办事很正直，临时换角的烂事基本上不会发生，但龙放已经养成了习惯，习惯早一点来。

　　说是早，其实也不早了，干他们这一行的，没名气没背景，主要就是靠勤。然而勤快的人可不止他一个。
　　寒风呼啸中，北影厂门口早就站满了早起的鸟儿，为了新的一天里那几十块钱的“演出费”而磨刀霍霍。

　　“哥们儿，”龙放朝边上走了走，“挪个地儿？”
　　那人看了他一眼，不晓得明明两边都有台阶，怎么就偏要坐他这里。但他什么话也没说，从善如流地往旁边挪了一屁股，给他让出一块地来——长得帅，什么都好说。

　　“哥们儿哪个剧组啊？长这样都没火？”
　　“啊，”那人对他的天真感到不可思议，“你不也没火？这圈子里脸又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谁没有？”
　　“在理。”
　　“我《越关山》的，你哪个？”

　　龙放眼角一跳。
　　“老杨头在演我”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从心底升了起来。小特、两百一天，无论是哪个条件都能让各类同行们眼红一把。
　　小特，别看他小，有个特，露脸机会大——有些人演一辈子也成不了一个“特”——想成名的人都盯着这些资源。
　　两百，普通演员一天也就七八十，狠下心把屁股送出去挨顿打，也不过三十块，累也累了，痛也痛了，加起来还不够人家在镜头面前晃一下——想养家糊口的人也盯着这里。

　　所以凭什么这么好的事儿就落到他龙放头上了呢。追根究底，还不是因为长得好。
　　现在有同样长得好的和他竞争——看样子是奔名的——那他如果给老杨头塞钱，现在会在这里也不是没可能。

　　这个圈子虽小，水可一点都不浅。
　　每个人都在往上奔。上层娱乐圈有的腌臜事，在这里一点也不少见——说到底，不都是一个圈子么。

　　龙放年纪虽然不大，可也不是傻白甜。
　　这半年来，他见过太多烂事了。

　　别说现在人还没定，就是定了，只要还没进组，就有刷下去的可能。

　　他没有立场去评判谁对谁错，他身在是非之中。

　　只见那人借着蒙蒙的天光，仔细打量了他一番，摸着下巴说：“180，22，长得还行——你大学毕业了么？”他问了一句。
　　龙放一听，没跑了。就是来跟他抢戏的。
　　那不能输。
　　龙放拿出手机，百度他亲爱的母校送到那人的面前：985，211，双一流。齐活。

　　跟我斗？

　　那人却是愣了一下，被手机光照亮的脸微微地笑了起来。
　　有这背景，干什么不容易呢。非得来讨苦。

　　他像个关爱后辈的长者，看着张牙舞爪的年轻人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了一丝宠溺。

　　他说：“我不是来跟你抢戏的。我跟组。”

　　不知是他太过真诚还是他身上有股令人安心的气息，听见这话，向来多疑的龙放竟然奇异地有些放松了下来——不过没敢全部放松——他又坐了回去。

　　他这人吧，是个喜欢欣赏美的，甭管能不能上，只要有得看就不会错过。所以当他看见有一帅哥坐在台阶上，两条腿不自觉地就朝帅哥蹬了过来。
　　帅哥是真的帅，纵观全场，除了自己就没有比他更帅的了。

　　他也是个两面三刀惯了的，一听帅哥混上了跟组，态度立马就变了，好像刚刚还在心里怀疑人家的人不是他一样。
　　一般能混上跟组的演员大多都着不少的出演经历，因为在剧组时间多，很容易就拿到一些在外头压根看不见的资源。这种人就得被称一声前辈。

　　“抢什么戏？”龙放面不改色地说，“没有，哪儿有的事。我只是没想到前辈看着年纪不大，居然都混成《越关山》的跟组了——对了，《越关山》是‘观影’的戏吧？”

　　观影传媒是最近几年才兴起的一个影视公司，不算太大，但因为出来的几部作品都是走的沉稳大气的正剧风，又多是原创剧本，在观众圈里还是有不少粉丝。
　　观影到现在为止出来的作品也不算多，但胜在精致，从没砸过招牌，所以粉丝间流传着一句话：观影出品，必属精品。

　　《越关山》正是观影的新戏。

　　“嗯，”那人点了点头，谦虚地说，“不过我不小了，年一出就该奔四了。”
　　“真是看不出来！最多25。”龙放这回是发自内心的感叹，他横看竖看没看出来眼前的人有他说的那么老，“我叫龙放，前辈怎么称呼？”

　　“啊，季……”那人嘴一岔，“你姓龙啊？可巧，我姓凤，我叫凤三儿。”
　　“？”还有这种名儿？
　　“乡下人，没文化，家里排行老三，就叫凤三儿，”凤三儿很认真地跟他说，“剧组的招人条件我知道，就算我真想抢戏也抢不过你，我中专毕业。”他笑了笑，“所以，安心啦。”

　　他说话的时候，看着你的眼睛，带着十二万分的真诚，是乡下人特有的那种山明水静。但他一点也不因为自己是乡下人就自轻自贱，为人相当的坦诚与随性。
　　他就像一块上好的玉，透彻而深邃。
　　龙放差点就信了他的鬼话。

　　“季青——”

　　老杨头已经到了，拿着签到表站在台阶上，喊着人。他们要从这边坐车去剧组，不管是群演还是群特，都得跟着群头的安排走。
　　群头就有点像小学的班主任。
　　凤三儿也是今天第一天进组，所以也在这里等着上车。

　　“季青——”

　　老杨头又喊了一声，龙放正乐着是哪位同行这么不讲究，居然比群头还来得晚，就见旁边刚刚说完自己大名是凤三儿的乡下人站了起来。他拍了拍屁股上的灰，走了过去。

　　龙放：“？”
　　凤三儿合理地解释道：“大名不好出头，取了个艺名。”他还一连列出了好多现役娱乐圈明星的例子，以此佐证，态度是非常的严谨。

　　龙放：“……”
　　我信你个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