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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1章 ...

  •   “哎——”苏绘摆弄着手里的毕业照,声音听起来很嫌弃,“真是没眼看。”
      毕业照被她翻来覆去地折腾,发出哗哗的声音。

      我撬开一瓶汽水,青柠的味道伴随气泡在空气中散开。

      午后的蝉鸣穿过长长的檐廊,在热风中交织又重叠。
      我们并肩坐在檐下的木阶上,苏绘甩着那张可怜的相片对我喋喋不休了近半个小时。
      我并没有试图阻止她,第一,她不会听,第二——其实还蛮凉快的。

      “居然把我拍得这么难看,”她愤怒道,“什么嘛!这摄影师的技术也太差劲了!”
      我拆了一根冰棍安慰她:“没事,大家都一样,毕业照都是这样的。”
      苏绘推开冰棍,不买账:“你又不丑,当然不觉得有事!”

      她把毕业照怼到我的眼前,镶钻的美甲恨不得把那个抿唇微笑的男生戳出个洞来,“站着说话不腰疼!!!”
      我和这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大眼瞪小眼,最后选择安静地把冰棍塞进自己嘴里。

      她气哼哼地甩了照片,眼不见心不烦地往后一仰,大喇喇地摊在地上。
      我好心提醒她,“地板很脏的。”
      苏绘很不领情地捶了我一拳。

      我觉得自己很无辜,但跟她显然是讲不通道理的,只好伸手把掉在地上的照片捡了起来。
      也不知道又戳到苏绘哪根筋,她的声音充满怨念地爬过来,活像一只背后灵,“亏我那天还特地早起画了个妆,结果就拍出这么个丑东西。”
      我正忙着嘴里的冰棍搏斗,心不在焉地顺口回道:“不丑啦。”
      苏绘听了这话,可能觉得我十分不识好歹,她猛地弹起来,气势汹汹地冲我大喊,“你不长眼的啊!”

      我啃到一半的冰棍都差点让她吓掉了。

      “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她用力地戳了一下照片,又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脸,表情应当十分狰狞,“这能是同一个人?”
      “……”

      我低下头,装模作样地看了看这群一个都不认识的脸,对着面前这张好像糊了十八层灰色马赛克的、没有五官的脸露出讨好的笑容,诚恳地说:“摄影师好差劲。”

      苏绘大约是真的很生气,她捏着拳头在空中张牙舞爪地挥舞了半天,抢过我的汽水灌下去大半,终于忍无可忍地骂道:“神经病,我妈都认不出来!”

      冰棍已经化了,水流到手上,冰冰黏黏的。
      我把剩下的部分一股脑塞进嘴里,仔细地在照片上搜寻苏绘的脸。

      这个女人和我青梅竹马好多年,高中时又恰好分在一个班里,成天跟我一起鬼混,熟到不能再熟。
      我在这堆歪七扭八的脸里费劲地找了半天,才勉强认出一个疑似苏绘的人,和底下的名字一对,总算理解了为什么她的火气这么大。

      院子外面远远传来汽车引擎的响声,片刻后安静下来,响起了车门开关的声音。

      我正饶有趣味地对着照片玩人脸姓名的配对游戏,苏绘神神秘秘地从旁边凑了过来,“阿行,徐家要有人住进来了哦。”

      这早就不是什么大新闻,“嗯,前两天就在搬东西了。”
      “徐家啊……”苏绘有点感慨,“空了有十来年了吧?”
      “十七年,”我听爸妈提起过,“徐老太爷没了以后,就一直空到现在。”
      “我还以为这房子再也没人住了呢,”苏绘晃了晃腿,“不是说他们家都搬去大城市了吗,怎么忽然又回来了。”
      “谁知道呢。”我耸肩。

      太阳挪着挪着,越过屋檐晒到了脚背上。

      我叫了苏绘一声,去厨房洗干净手,顺道从柜子里搜出一罐饼干,抱着它上了楼。
      走到半道,想起来洗手的时候那张毕业照被我放在厨房桌上,于是又折了回去。

      “怎么现在来了?”
      我脚步一顿,听见外面温苓正和院子里的人说话。

      “温苓姐,我来跟温先生请假。”
      没什么特点——少年的嗓音——大概是我爸的学生,“下午家里有事情不能上课了。”

      我朝院子走过去,他正把手里的本子递给温苓,“这是上周的作业,麻烦你、”他见到我,磕巴了一下,声音变得更小了,“……交给温先生。”
      他停了停,可能觉得不搭理我不太礼貌,又小声地叫了一句“温行哥。”

      我随意点点头,目光瞥到他作业本上的名字,李禾。

      哦,熟人。我爸常提到的,那个认真努力但是笨蛋的乖小孩。

      温苓接过作业温柔地和他说拜拜,看那小孩离开院子,转着轮椅回身,立时变了一副嘴脸,“干嘛,你也要来交作业?”

      温苓对我惯常是没有好话的,我把手上拿的东西一股脑塞给她,去推她的轮椅,“温女士,嘴不说话也不会坏掉。”
      “原话奉还,”她呵了一声,拎起我的毕业照开始评头论足,“我倒要看看——噫,这都是些什么玩意?”

      我任由温苓对我和我的同学们进行人身攻击,一路把她推进书房。

      温苓把作业本放到我爸的桌上,我拿上饼干准备开溜,被她反手拽得一个踉跄。

      “干嘛?”
      “妈说晚上留绘绘吃饭。”她仰起一张灰白的脸,大概在用鼻孔看我,很嫌弃地把照片递过来,“丑死了。”

      我带着饼干和温苓的鄙视上了楼。

      苏绘靠在书桌上,霸占我的座位玩手机,看见我手里的饼干罐,立时嚷了起来:“喂!你干什么!我在减肥不知道吗!”
      “不是给你,”我把饼干罐放在她面前,“我的。”

      苏绘噎了一下,抱起胳膊开始冷嘲热讽:“吃,你继续吃。”
      我露齿一笑,“好哦。”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嫉妒,“胖死你。”
      我毫不畏惧,在她的诅咒下把饼干塞进嘴里。
      苏绘可能在瞪我,也可能在瞪饼干,半晌,她愤恨地伸出了手,“胖死我。”

      矮脚风扇在角落里呼哧呼哧地转着,夏天闷热的风从大开的窗里灌进来,居然难得有了一丝凉意。
      我盘腿坐在窗边,手肘撑在矮桌上,眯起眼睛抬头望了一眼。

      天蓝的很漂亮。

      苏绘从我的椅子上挪下来,跟我挤在窗户前往外看。
      溪镇大多都是独栋独院的老房子,不甚紧密的挨在一起,像一群上了年纪的老友聚会,宽松之中透着亲近。

      从我房间的角度恰巧能看到隔壁家的院门,此时那里正停着好几辆车,搬家的工人们抬着箱子进进出出。
      人很多,我皱着眉移开了视线。

      “阿行。”苏绘盯着窗外,语气凝重,“快看。”
      我嚼着饼干,含混地丢给她一个语气词:“?”
      苏绘的声音里有种叫人毛骨悚然的兴奋,头也不回地对我说,“外面,有个大帅哥。”
      “……”

      我拍掉手上的饼干屑,并不是很想搭理她。

      苏绘动作迅速地掏出手机,嘴里也没歇着,“帅哥有没有女朋友?我现在冲下去要微信来得及吗?好面生,是来旅游的吗?先拍一张留个纪……”
      此话一出,我们两个人同时一愣。
      苏绘“啊”地叫出一声,照片都没来得及拍,飞快地从窗户前躲开了。

      我下意识地朝窗下看去,烈日下一个人影正走在路中央。

      那人穿着白色的T恤,黑色短裤,脚下是双红黑色的运动鞋,手里拎着个塑料袋,上面印着街对面那家连锁便利店的logo。
      大概是听到了苏绘的叫声,他转头朝楼上看来,露出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我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知道今晚必然又要做梦了。

      看都看到了,我便又光明正大地瞪了他两眼。
      可惜我看不见他的脸,对丑美也一贯没什么辨识能力,只觉得他灰白的脸在太阳底下晃得我眼睛有点难受,于是兴致缺缺地收回了目光,并在心中真诚地祝愿这位帅哥有个美好的未来。

      苏绘趴在桌子上唉声叹气,“大帅哥……居然是徐家的人。”
      我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随口说道:“喜欢就追啊,反正就住隔壁,跑不了。”
      苏绘听了我的话,从鼻孔里哼一声,“要追你追,我才不呢。”她顿了一顿,小声嘀咕,“谁知道他是不是精神病啊。”

      蝉鸣骤盛,被阳光晒化了的风长驱直入,把压在地上那叠没来得及整理的复习资料吹得猎猎作响。

      “超——可怕的欸。”

      我沉默地听她说着,难得想要替那个人辩护两句,苏绘却已经从“说不准什么时候发病”“全家都得被人指指点点”“杀人都不判刑的”把话题转到了“饼干吃太多了”“晚饭要少吃点”和“阿行都怪你”。
      于是我咽下嘴边的话,和她漫无目的地谈天,没有再提了。

      忽略掉苏绘这点口无遮拦的小小插曲,今天实在是再普通正常不过的一天。

      晚餐很丰盛,妈妈做了我喜欢的菜,温苓照常在饭桌上和我相互挤兑,苏绘嘴上说着减肥,实际上吃的比我还多。大哥和我爸通电话,说手头有了新案子在忙,回家时间又要延后。

      繁忙的高中生涯已经结束,暑假刚刚开始,有大把的时间和青春等着我去浪费。
      彼时的我并不知道隔壁的空屋究竟搬来了一个怎样的人,只是听着那几句尖锐的“精神病”,对他升起了点同病相怜的感触。

      我带着那点类似愧疚的复杂心情躺到床上。
      闭上眼睛,没过多久,熟悉的黑暗很快向我袭来。

      雨后泥土潮湿的腥气涌入鼻端时,我已经察觉到不对了。

      我仰面躺在地上,眼前是一片模糊的血色,头大概被打破了,伤口一阵阵的刺疼。颅内像一锅翻搅的粥,伴随强烈的晕眩和呕吐感,疼痛欲裂。

      这个场景完全超出我的预期。我像条死鱼一样摊在地上,心里慌得快裂开了,搜肠刮肚地思考未来的我到底是怎么和那位帅哥搞出这种惊天动地大场面的。

      细雨混着血水飘进眼睛,酸涩的痛感模糊了视线,右腿的膝盖像是碎了,不断传来尖锐的剧痛,我只能躺在地上剧烈地喘息。

      一个阴影忽然笼罩在头顶。
      那人浑身都湿透了,我看到雨水顺着他的黑发滴落,他低头俯视我,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极度的恐惧感瞬间涌上我的心头。
      我用手肘勉强支起身体,拼劲全力挪动着向后缩去。

      “梆”一声闷响,他扔掉手中的钢管,从口袋里摸出了凶器。

      “不……”嘶哑的声音在我嘴里响起。

      寒芒自空中闪过,我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近,抬手,一刀捅进我的胸口。

      天边传来一缕细弱的尖啸,绚丽的烟花在头顶炸响,映入我猝然瞪大的双眼。

      死亡如期而至,我一声尖叫,猛然从床上坐起。

      冷汗浸湿后背,我狼狈地低下头,任由眼泪砸在那双剧烈地、难以遏制地颤抖着的手上。
      我不可置信地捂住心口,那把刀似乎还插在那里,死亡的气息冰冷地盘亘其中,让人分不清现实梦境。
      我张了张嘴,试图证明我仍然活着,可喉咙却连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苏绘的话如同一个魔咒,安静地蛰伏于夏风与晚霞之中,等到月至中天,它便于我的睡梦中邪恶地应验了。

      我从来没有这么清楚地认识到,隔壁搬来的那个人,原来真的是个精神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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