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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失落的盘古 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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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这是一场万众瞩目下的光荣救援,事情的进展也不算顺利。
现在情况特殊,疏谲没办法出门,满大街的摄像头都带着瞳孔识别,他一走出夏灿阳家的范围就会引发警报。
夏灿阳里里外外跑了许多次才勉强摆平了警报,疏谲不敢再多尝试了,只能惴惴不安地呆在家里等着消息。
凌恒失联了,或者说,是整支救援小队,连同他们驾驶的先锋号太空梭,全都失联了。
盘古号偏离航线的位置正在亚特兰蒂斯和火星之间,理论上,凭肉眼也能勉强看见那两艘依靠着尾部的等离子推进器火焰的、化作一星蓝色发光小点的太空船。
可是中央塔台无论怎么发送询问信号,也没有得到救援队的回应。
塔台只得一直尝试着联络,得不到回应也只得焦灼地密切监视着。
如果盘古号的航行方向得不到及时修正,最终一定会击中亚特兰蒂斯的话,中心城的指挥部只能考虑发射导.弹一炮轰碎它们。
……连同前去救援的先锋号飞船和凌恒。
亚特兰蒂斯太笨重了,它无法灵活地躲避撞击,必须时时监视着外部的动向,提前作出计划。
没有人愿意牺牲英勇的救援队,可他们必须保全剩余的人类。
疏谲只得每天白天守着新闻发呆,夜晚再走到城市边缘去尝试着,用肉眼在一片星光中寻找那无法分辨的小蓝点。
“一定没事的。”夏灿阳挂了电话,不知第几次安抚疏谲。
疏谲勉强扯起嘴角笑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安心休息吧。”夏灿阳劝道,“我姐也在军部,消息很灵的……凌家那边也密切关注着,一有消息就会通知我们的。”
疏谲点点头,眼神却飘忽不定,“你上次说,这次任务难度很大?”
“没有。”夏灿阳一口否认,“我上次那不是想渲染一下凌恒英勇无畏的光辉形象么,这次任务根本没难度的……不就是追上盘古号、完成舱门对接、登上盘古号、然后把它开回来么……能有什么难度,小菜一碟嘛。”
疏谲没再说话。
他知道夏灿阳在安慰他,也知道那轻巧的话语里头有多少危机四伏。
舱门对接,简单的四个字。可是盘古号失去回应无法配合,凌恒只能单方面去从舱外完成对接。
盘古号的宇航速度达到数百公里每秒,救援队的先锋号必须与它达成同步航行,而后,悬在舱外的凌恒所能依靠的,只有一层笨重的宇航服和一根纤细的安全绳。
变幻莫测的太空之中,凌恒必须绷紧每一根神经,做到极致的形势审核和随机应变。
疏谲无法细想,在那样惊人的速度之下,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陨石,甚至一片剥落的油漆碎片……就能在顷刻间划破宇航服,要了他的性命。
更别提太空中毫无遮挡的炫目阳光,先锋号轻微的驾驶失误,或者无响应的盘古号在对接中再度偏移航向,造成不可预料的撕扯或者碰撞……
即使是登上了盘古号,谁也不知道它的驾驶舱是否还完好,凌恒是否能成功驾驶它返航。
太空救援,多轻巧的四个字,多简单的步骤。
可那根本就是把命运挂在死神的锋利的箭尖上,一个吐息,一个眨眼,一个轻颤……都能轻而易举夺走一条年轻的性命。
他们一同熬过了三个夜晚。
到第三天的时候,火星已经完全与粉状地球形成了大冲,即使相隔着六千万公里,从亚特兰蒂斯的角度望过去,那颗红褐色星球也像是停留在那一团光雾中一样。
说是光雾,其实地球已经比之前暗淡了不少。它会逐渐冷却,然后彻底失去光辉,飘散成一片灰黑色尘埃,最后像一撮烟灰一样随风而逝。
“你说……为什么亚特兰蒂斯不停在火星上?”夏灿阳疑惑地问,“虽说火星体积只有地球的七分之一,但找一颗星球依附,无论如何也比孤孤单单在太空中漂泊要好……至少,拿火星当作掩体,不必担心盘古号之类的飞船撞上来。”
类地行星天然有磁场,即使火星的磁极位置不同于地球,但总归能起到一些防护陨石撞击的功能,总比亚特兰蒂斯现在这样小心翼翼地观测着外来的小型天体、没日没夜提心吊胆地躲避撞击要来得稳妥。
疏谲早就有此疑惑,他翻出资料,“火星上地形不太好,不算是亚特兰蒂斯停靠的最优选。火星上头看似一片平坦,实际上动辄山高几万米,沟壑又是几万米……只有两极处平坦些,但要找出一大片平原也不容易。即使能找出来,亚特兰蒂斯的起降也有难度。”
“这是亚特兰蒂斯官方的说法吧。”夏灿阳眨眨眼道,“连普通配置的小型飞船都能轻易起降火星,没道理汇集了最高科技的亚特兰蒂斯就不行。”
疏谲点点头,他同样觉得这个理由难以信服,“火星上地形再怎么差劲,人类总是可以去改造的……或许,是现如今的人们还没来得及考虑长远发展。”
夏灿阳叹了口气,心说也对,鬼知道人类的未来究竟在哪里。
宁述口口声声承诺亚特兰蒂斯可以支撑三百年,那三百年之后呢?
虽说科技的发展速度总是能超出人类的预期,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亚特兰蒂斯的资源极其有限,科技再发展又还能发展到哪里去?
人类的宇航速度刚刚达到光速的千分之一,即时人们足够幸运,能够发现一颗太阳系外的类地行星,也至少要几千年才能抵达它。
一千年,两千年,对如今的人类来说,是绝对等不起的时间跨度。
“也不用太悲观。”疏谲轻声道,“木星的几个卫星环境还不错,比如木卫二,原本就有可能诞生生命……或许,以后我们可以发射几个探测器过去看看,足够幸运的话,那里会成为一个不需要多加改造的第二地球。”
夏灿阳凝望着远方,“但愿吧。”
他们对坐在花园里,盯着那一片星空愣神,谁也没有再说话。
到了后半夜的时候,火星裹进尘埃,如同乌云蔽月,几次闪烁过后,辉耀夜空的膨胀光球再次占据了人们的视野。
屏幕上的新闻直播乱作一团,聚集在城中的民众惊异四散,夏灿阳惊醒,面前是同样目瞪口呆的疏谲。
是的,眨眼之间,火星,也没了。
这一次,不需要屏幕的传递,二人真真切切地眼见着那一颗行星的死亡有多么震撼人心。
那是能够吞没一切人造物的宏伟力量,那是蔑视着渺小人类的,来自宇宙的不屑一顾。
或许是一回生二回熟,或许是人们对火星本就没什么情怀可言……这一次二人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得。”夏灿阳扯扯嘴角,指着远处道,“我现在相信这事儿跟恩基的确没什么关系了……他们的老家也没了。”
屏幕上反复慢放着火星的死亡现场。
从亚特兰蒂斯的角度望过去,两片粉状星尘几乎融合,可实际上,它们自始至终也没有交集。
火星同样被击穿了,九段脉冲波,膨胀再坍塌,如出一辙的手法。
火星的死亡没有波及到亚特兰蒂斯,因为距离实在太远,绕是如此,依旧引发了很大规模的恐慌。
外星文明袭击的说法一瞬间吞没了言论,再没有什么能去解释这种奇异现象了。
恐慌中的人们提出了一个新的说法,叫做太阳系靶场论。
有人认为太阳系早已经变成了外星文明的一个靶场,传闻中的“收割者”毫不留情地将太阳系作为枪靶子练习射击。
第一枪击中了地球,因为它离靶心近,相比水星和金星来说,地球尺寸更大,转速更慢,实在是很适合被第一个命中。
第二枪击中了火星,因为它是太阳系第四行星,理由和地球一样,目标大、转速慢。
还有一种说法叫做定向爆破论,因为火星毁于冲日的当天。
有人认为那一处是太阳系的死亡地带,但凡有行星走到那个方向就会被爆破。
至于为什么,没人能给出解释。
宇宙本身就从不向人类做出任何解释。
无论如何,劫后余生的人们都在心底暗自庆幸亚特兰蒂斯的动作不够快,没有冲动地降落在火星上。
更有甚者认为亚特兰蒂斯应该永久独立于星球之外,作为一座自由漂浮的太空小岛。
毕竟无论是靶场论还是爆破论,目标越小就越安全,离大型行星越远就越安全。
可这些纷纷扬扬的说法都说服不了疏谲。
因为那一串击中火星的脉冲波,根本就和击中地球的那一串来自截然不同的方向。
将那两串脉冲波,在太空中延长再延长,根本就是空间里两条既不平行也不相交的直线,互相独立,毫无干系。
疏谲皱着眉,在脑海中推演,画出两条延长线,不断调整视角,直至某个角度上,那两条直线组成一个规整的十字形,十字相交的中心……什么也没有。
非要说的话,勉强算是指向极遥远距离之外的猎户座方向——“红王后”。
他再度确信了那份千亿星图的重要性,却依旧得不出完整的答案。
疏谲没有办法再去思考了,因为此时此刻更重要的是,“凌恒呢?”
他紧张地握住夏灿阳的手腕,掌心全是冷汗。
夏灿阳反应过来,看见疏谲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即将昏死过去的模样,他的双眼如同空洞一般毫无神采,面色苍白如纸,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几个字几乎是用气音送出的。
夏灿阳艰难地吞了口口水,拍拍他的肩膀,劝道:“我姐的电话打不通,她们观测站现在一定很忙……我现在就出去问消息,你别、别想太多了。”
夏灿阳逃也似的飞奔出门,留疏谲枯坐着,近乎呆滞,他什么也做不了。
他对自己陷入了某种玄学怀疑,怀疑是不是这世上对他稍微好些的人,都注定要陷入某种不测。
或许,那颗带来诸多厄运的灾星,根本就是他自己。
恐惧紧紧包裹着了他,压迫着他的每一根神经,他无法去思考,思考如果连凌恒也……
他坐不住了,椅子像是通了电一样,一触碰就会全身发疼。
他焦躁地在花园里走来走去,看着朝阳依旧毫无畏惧地升起,看着星河落下地平线去,看着漆黑的夜幕褪去,天空被惊心动魄的白光占据。
他开始拼命吸入冷冽的空气,强迫自己的大脑清空。
他根本不敢多想,又无法控制自己什么也不去想。
疏谲开始沉闷地发脾气,对命运发脾气。
他变得极度自私又任性,他在心里一遍遍埋怨着:这么危险的任务为什么要让凌恒去?为什么凌恒愿意去?为什么盘古号会忽然回头?为什么先锋号会失去联系?如果盘古号上头没有冬眠舱,直接一炮轰碎它岂不是很好?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他想不明白,他想不通,他的双手开始无意识地撕扯着餐巾纸,揉成一团又撕开。
此刻他满脑子怨天尤人的诡异思绪,他不得不一头嗑在桌子上,侧脸贴在冰凉的桌面上,他想让那冰冷吸走他纷乱的思绪……他不敢再细想下去了,他快疯了。
他不知道自己在荒芜的冷风中等了多久,他后知后觉地进了屋,守在那扇深蓝色的大门后头,抱着膝盖蜷缩着坐在地上,双眼死死盯着那扇门,后脊背已然全部浸湿了。
小萝卜头不知感受到了什么,呜咽着凑过来,毛茸茸的小脑袋执着地往疏谲臂弯里钻。
疏谲心神不宁,有一搭没一搭地揉搓着它。
时间像是化作了坚冰,在疏谲一次又一次的乞求下,冰冷的水滴一滴滴落下,他仿佛听见了滴滴答答的声音,命运的倒计时。
焦躁不安,提心吊胆,没有哪个词汇能形容他的汹涌的情绪中的万分之一。
他没有等太久,或许,是因为凌恒从来都不会让他等太久。
门开了,这个人完好无损地站在他眼前,眼中是小别之后的无限思念和喜悦,以及看见他那苍白脸色之后难以掩饰的心疼。
疏谲抬头看着他,透过一片无法再压抑的泪光,朦胧中,这个人依旧那样英姿勃发……事实上,他们总共不过分开了七天而已,仅此而已。
比无数个七年还要煎熬。
凌恒没有穿制服,只是一身干净利落的休闲装,他张开双臂,偏着头,柔声诱哄道:“宝贝,过来让我抱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