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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说英雄] 风雪乌江夜

      这时际,大雪纷飞,赶路人的眉宇间都拢着一层浓浓的愁,轻裘抵不住寒冷,便缩紧了脖子、系紧袖口。行路也是匆匆的。
      昨日那一树花红也尽皆凋零,如今只剩这枯树孤零零地立在乌江岸边,像刻在茫茫风雪中的一道苍老刀伤。
      乌江中还零星散落着几艘画舫,红艳灯笼围挂四周,轻纱旖旎飘动,不时还传出袅袅丝弦之声,在这寂寞景色中虽稍显突兀了,却不经令人神往。

      日暮时分,人群逐渐稀少,但乌江上却渐渐热闹起来,青楼画舫、结伴游湖的也多了,吟诗豪酒,莺声燕语一时具起,这漫天风雪想是也阻不了人们玩乐之心。
      而危机却潜伏在暗处,鲜血从船檐汩汩往下滴,融进了幽黑的湖水里。一个高大的身影在无人发现的暗处笨重地倒下,他一只手伸出船外,血还沿着指尖不断滴着,不远处也有一个相同死法的人,他们都穿着黑衣,而背后画舫里还不断传出狎客与妓女牵扯暧昧的□□之声。
      黑暗中不停地闪过刀光,还有三人正在船尾缠斗。两名黑衣人手段毒辣,招式狠厉,武功路数绝不似一般正派武林人士,而被两人围在正中的白衣男子在一路的追杀堵截中已然略显乏态,但手上并没有松下劲来,以一敌二也占着上风。
      他手中的武器甚是奇怪,看似一柄短剑,但剑柄处却是一段弯弯的锷,锷口又是刀锋。这刀剑不分的武器在他手中却使得异常灵活轻快,看似狠厉的一刀劈出,刀痕却是柔柔的,像情人的眼波般缠绵。
      黑衣人逐渐被压制住,然而白衣男子的气息也紊乱起来,这时,他的招式忽然一变,刀锋垂下,胸前门户大开,黑衣人一愣,料不出这究竟是不是陷阱,但就在这一瞬间,只听风中划过“嘶”的一声,他额前一凉,心想道,暗器……意识却消失了。
      另一个黑衣人见同伴倒下,额前镶着一块卵石,在黑夜中发出朦朦的白光,忍不住惊呼道:“伤心——”
      来不及说完,白衣男子鬼魅一般闪至他身后,制住他脉门,轻声截道:“你若是也为同伴伤心,又何故来追杀我们。”
      黑衣人深知白衣男子的可怕,没想到他到现在还能发出伤心小箭,一连七日的连环追杀直到今天才逼出了他的杀手锏,自己的任务已算完成。
      本以为自己只有闭目等死,谁知白衣男子却放开了他,轻咳两声:“你走吧,告诉那位大人,如果他想见我,大可亲自来,我恭候着他。”
      黑衣人心神一震,却料不定他是否猜中了自己的主人,便哑声道:“我为相爷做事,自然不怕死!”
      白衣男子却笑了,他的牙齿莹白整齐,像一粒粒打磨得匀圆的小石头。
      “快走吧,再过会儿神油爷爷和惊涛书生怕是也该到了,你和他们不是一路,想必也不想同他们撞见吧。告诉方应看,我王小石等着他。”
      黑衣人顿了顿,飞身窜入水中,水波漾了漾,很快又恢复平静了。

      白衣男子看了眼卧倒在船檐的三具尸首,叹了口气,将染血的刀剑用衣袖擦拭干净放回鞘中。
      寒风霜雪扑打着他的脸面,黑发在风中凌乱吹动,白衣男子忽然弯下腰重重地咳嗽了几声,肺中一阵拉风箱似的抽动,咳出来的也都是暗红的血块。
      他深知自己内伤不轻,方才发出那一粒石子所用的功力又对肺腑造成了不小的创伤,如此一来,若真的同时叶云灭和吴惊涛,自己恐怕也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况且他如今和宝牛、温柔等人分散了,也不知他们是否能逃过追杀……唯今之计,也只有先行赶往六龙寺与三枯大师会和再作计议。
      男子正沉浸在思考中,转角处却忽然亮起一片灯光,他急忙闪身躲进画舫船舱之内,随即就听见了少女的尖叫声,“呀!死人了——!”

      画舫内顿时骚动起来,狎客妓女都纷纷涌了出来,男子低着头在他们之中匆匆行走着,竟也没人发现他身上尘埃与鲜血。
      本想就这么悄悄地从画舫正门出去,谁知迎面而来的一名婀娜女子却令男子一震。
      这女子竟是京师名妓,与李师师齐名的赵容丹。他与她曾有数面之缘,若是被认出来,定然会给她带来不少麻烦!
      赵容丹走得匆及,身旁还伴有几名美貌女子,但都比不上她的风流韵致,顾盼婉转。
      白衣男子见她正朝自己走来,无奈只得随意推开一扇房门,闪身进去。
      他屏息站在房门后,只听赵容丹几人走过房前,脚步声却又在不远处停住。
      “怎么了,赵姐姐?”
      “方才……我似乎见着一位熟人。”
      男子心神一震。
      “呵呵,不可能,定是我看错了。那位大人物又怎会出现在这种小地方。”笑声清灵大方,另外几个女子也嘻嘻笑道,“不知哪位大人让赵姐姐这么上心?”
      “他呀……”赵容丹的声音忽显缥缈,“长得虽也俊俏,但不解风情的很,不过最令我忘不了的是他那一双眼睛,你只要被他望着,就仿佛那眼里只有你一个人再容不得其他似的。那样多情的一双眼不知会招惹多少女子幽怨呢……”
      “这么听来,倒不像是上次见过的那位戚爷,那位爷倒也是气宇不凡,人中龙凤呢!”另外一个女子调笑道,“姐姐你快说说他是谁,好让我们姐妹下次也长长见识。”
      赵容丹以袖掩唇,笑得眼眉弯弯,“瞧你们这狐媚样,他呀,便是那金风细雨楼楼主王小石了,不过你们想接近他,还得过得了他那刁蛮女友温大小姐那关才行!”

      王小石立在门后,哑然失笑,他只不过随戚兄去过两次青楼楚馆,这便被尤人怨怼上了。不过若是换在从前,自己听见这话恐怕只有脸红害臊的份儿,如今也不知受谁的影响,面皮竟也变厚了不少。
      轻笑两声,自己不是许久不曾想起他了吗。如今再念起,只觉胸口处有隐隐麻木感觉,却也不再如从前般痛彻心扉,大悲大恨了。
      他想起温柔,如火般绚烂娇俏的温柔,在这寒冷的夜里想起她平添了一份温暖。
      在江湖上漂泊的男人,哪一个不想要温暖,有家、有妻子、有一盏灯在为他点起的温暖是难以拒绝的。
      然而如今他的温柔却不知身在何方。

      胸口传来阵阵闷痛,王小石靠着房门勉强撑住身体,闭目调整气息,一股真气从足底而上直达气海,巡行一小周天之后气血已然不再翻腾。
      他缓缓睁开眼睛,这间应该是某个青楼妓女的卧房,空气中飘荡着甜腻的桂花香味,最引人注目的莫过于那张大床,红被高枕,绣着鸳鸯扑水图案,床上还胡乱堆着些衣服,其中居然有一个鲜红的肚兜。
      王小石耳根一热,赶紧转开视线。想必这房里的人也是被方才的尖叫声吸引过去了,这倒也好,方便他逃脱。
      七日不停的连环追杀弄得他一身白衣沾染了不少血红。瞥见屏风上挂着的黑色大氅,王小石心中一动,拉过大氅披上,再在桌上放了一锭银子,准备推窗脱走。
      岂料他手掌还没碰上窗沿,窗子却刷地被人拉开,寒风凌厉扑来,王小石一愣,与窗外那人正巧撞上视线。
      电光火石的一瞬间,那人倏地拍出一掌,王小石仓促之间躲闪不及,只得硬接了他一掌,顿时体内真气翻涌,口中吐出一口血来。
      那人一招得手,跃进窗中,沉声道:“你身上内伤极重,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王小石重重地咳了几声,吐出肺中淤血倒反而顺畅不少。他抬起头来刚想回答,却在月光下看清了那人相貌。
      顿时如重锤狠狠击在心口上,他沙哑喊道:“二哥!”
      那人拢了拢眉,一副不耐的表情:“谁是你二哥!”
      王小石心中一震,不对,他不是白二哥!白二哥若说这话,必先眉心微收,唇角却是上扬的,如果他是真厌烦,目光中定是冰冷暴戾,如果只是假意生气作弄自己,那眼神定是深邃的,叫人看不出所以然来。
      而眼前这人分明还是少年人模样,言语间锋芒毕露,颇为青涩。而且仔细看,他与白二哥也不是完全一样,他的轮廓更圆润一点,眉也更浓一点……
      王小石觉得自己未免冷静的太快,或者说他从根本上就早已接受了一个事实。
      白愁飞已经死了。他亲眼看着他死,探过他的鼻息,脉搏,连尸体也是他亲手埋葬的。

      那闯进来的少年全身戒备着,眼前这个男子却只是茫然地看着他。
      自己的话被当作耳边风了吗?!
      少年拔剑横在男子颈上,冷冷地道:“我问你是谁,为什么要来这里。”
      男子却忽然笑了,他笑起来有些苦涩,有些忧愁,却着实地好看秀气,让人猜不出他的年纪。
      男子伸手推开横在颈上的剑,少年感到一股劲力从剑锋传来,自己竟有些拿不稳了!
      “我叫王小石,来这里是因为被人追杀。”
      男子居然老老实实地说出来了。少年有些目瞪口呆,下一刻,却被他眼中的热烈所震慑住。
      “朋友,你又是谁?”

      那时的王小石已然不年轻了,早过了年少疏狂的时候。
      后来每当他想起那一刻,心中的激昂澎湃仍然存在着,仿佛游龙蛰伏,只要枷锁断开,便要一发不可收拾。
      他无比渴望知道那个少年人的名字。
      他是否姓白?名字里可有个飞字?是否也爱望天?是否也想轰轰烈烈做一番大事?
      王小石心里很清楚,这只是一个长得像“他”的少年人,甚至不是像到了连他这个三弟也分不出的地步。
      但是他胸中涌起的热血却怎么也褪不下,心里无比清明,理智却激动的一塌糊涂。
      这是多么与“他”相似的一张脸孔!
      这种迫切与激烈仿佛他十七岁初涉江湖时的心情,那日黄鹤楼下一瞥惊鸿,他硬是追着那人的足迹跑了整整八年!
      八年,八年寒暑,他早非当年十七,却再也忘不了他。

      少年略加思索,脑海里却忽然跳出一个人的影子来。
      “你说你是王小石?金风细雨楼的王小石?刺杀蔡京的小石头?”
      王小石从他眼中看出了江湖少年对传奇的倾慕与跃跃欲试,无奈笑道:“是我,我便是王小石,只可惜现在莫说蔡京,恐怕随便一位姑娘家就能将我掠倒。”
      少年看了眼他惨白的脸色和唇边的血迹,心中有些后悔与他对了一掌,但又不愿表现出来,只哼了声道:“能接下我一掌,说明你也没到油尽灯枯的时候。”
      王小石仍微笑着,这笑容挂在他脸上显得真诚可爱,“多谢小兄弟手下留情。”
      听出了他话里的调侃意思,少年扭过头道,“假惺惺!”目光停留在那张大床上,少年不怀好意地勾起嘴角,“王大侠被仇人追杀还真会挑地方躲,这温柔乡中倒也藏得舒坦吧。”
      若是早几刻说出这话,王小石想必已经脸红害臊得不行了。只可惜他现在一心都被少年变化多端的表情所吸引了,没想到这张脸孔还能做出如此丰富的表情来。
      王小石乐在其中,只笑嘻嘻地说:“那么小兄弟夜半爬窗可是来会佳人的?那我岂不是打扰了你的雅兴?”
      “你……!”少年面上一红,眼珠一转,却道,“我是来找我姊姊的,游船画舫我亦不喜出入,翻窗又有什么问题?”
      “哦?”王小石抱臂道,“那不知家姊如何称呼?”
      少年索性坐了下来,自己给自己斟了杯茶水,慢条斯理地道:“赵容丹便是家姊。”
      王小石失笑,也不想戳穿他谎言,只跟着坐下,轻咳两声。“那么小兄弟该如何称呼呢?”
      “你叫我小赵就行。”少年滴溜溜转着杯子,目光却忽左忽右地在房里游动。
      王小石假意没看出这一层来,其实他现在已经有些猜出少年身份,却只问道:“你家中就一个姊姊吗?可还有其他兄弟?”
      小赵瞥他一眼,“问这个作甚,我只有一个姊姊。”
      王小石笑,“我只是觉得你隐约有些像我一个故人。”

      他许久未曾说起“故人”这个词了,总觉得说出来,就仿佛“他”真成了“故”人。然而对着少年小赵,王小石却觉得这二字脱口而出莫名的自然,他看着这样一张熟悉的脸孔做出各种神采飞扬的表情,心中不断想到,若是当年,“他”也有这十分之一的跳脱潇洒、顾盼神飞,是否就不会有后来众叛亲离、血溅红楼的情景。
      然而“他”始终是冷的、傲的、戾气深沉的。

      故人已乘黄鹤去。
      故人却似曾相逢。

      小赵脱口而出,“你二哥?我长得同他相像吗?我有这么老吗?!”
      “对,很像。”
      这三字王小石说得极缓、极沉,每个字都仿佛是咬断了舌尖般含着殷红鲜血吐出的。
      小赵只觉这三字中蕴含了极浓的情感,这样浓重的情感不是他短短十七年的阅历所能读懂的。他浑身一震,抬眼看向王小石,那俊秀男子却仍是笑嘻嘻的,还打趣道:“不过你的确比他年轻多了,那个人,年纪轻轻的时候已学会板着面孔,笑起来也没一点朝气,对着他简直是种折磨。”
      口不对心!小赵冷哼道,“你看起来倒是乐在其中。”

      是啊,他何时不是乐在其中了。即便“他”后来热衷于权势,不再当自己是兄弟了,他也欢喜看着“他”。
      只是看着。看“他”眉宇间的狠煞,修长手指翻覆间杀人如麻,飞檐走壁时如白驹过隙身姿轻盈。
      他看了太久,仿佛欣赏一朵沙漠中绽开的花,太沉醉于其中,以至于后来站出来指责他的过失劝他回头是岸时已太迟。
      王小石向来不愿折损一朵花、一颗草的自然之姿。
      后来他想,也许自己认为那人就该是这么活着的。所以才迟迟不愿站出来指责“他”、规劝“他”、甚至与“他”作对。
      他想起自己只单单看着“他”的那些时候,那才是最快乐最轻松最恣意的。

      小赵见王小石只盯着自己笑,笑得自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虽说这人不讨人厌,但在这儿只会碍着自己的事!
      “喂,你不是要走的吗?”指了指洞开的窗户,“现在不走可就来不及了。”
      的确,现在不走的话,说不定蔡京的人马马上就要追上来了。凭他现在的功力绝对无法抵挡。
      但王小石向来是任性的,他的任性表现在小处,譬如会为了一只草虫是蓝是绿同方恨少争得面红耳赤,不过自从他当上大哥之后,这种任性显得更加少了。他在任性前不得不考虑周详,为所有人都好好盘算一番。
      然而这次,他却忽然想不管不顾的任性一回了。
      “我忽然又不想走了。”
      王小石看着小赵说。
      小赵被他恨得牙痒痒,“你真不走?!”
      王小石老实地点了点头,“真不走。”
      小赵被气得生烟,刷地一声亮出长剑,“你真不走我就只好请你走了!”
      王小石的眼睛亮了,与后辈对决向来不是他的作风,但今夜,他忽然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十七岁,那个爱出风头爱挑事端的年纪。
      挽留,是他的剑。
      剑上有刀,相思刀。刀锋漾过像一道柔柔的水波,又似情人的柔荑。
      这一刀一剑伴他走过了江湖无数路,见证了无数得失起落。
      看着小赵那张年少轻狂的脸,王小石笑道,“那便试试你能不能请的动我了!”

      两人尚未来得及交手。却听得屋外传来阵阵脚步声。
      “哎哟,吓死奴家了,那么多的死人~”掐得细细的装腔作势的发姣声。
      “莫怕莫怕,小宝贝儿,待我好好安慰你。”接着就是一连串淫亵的怪笑声。
      王赵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闪到门后。
      房门被推开,狎客搂着妓女卿卿我我地走进来,王赵二人一人打晕一个,便拖了进来。
      “人是你杀的?”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子消散了,小赵抬眼打量王小石,“他们就是追杀你的人?”
      王小石苦笑着点头。
      “该不会蔡京的人吧,你胆子也挺大,敢刺杀当朝宰相,不过现在江湖上人人都在赞你的好。”
      王小石神色一凛道,“蔡京把持朝政,作恶多端,我一定饶不了他。”
      小赵瞧他一眼,心中不免生出几分佩服,嘴上却说,“说的容易,现在不也跟丧家犬似的……”
      王小石刚想接话,门口却忽然传来敲门声。
      “如意,你可睡下了?我是赵姊姊。”

      小赵作了个手起刀落的姿势,王小石却知赵容丹绝不似表面上的纤纤弱流女子,若是与她打了照面,毕竟不好。
      小赵看出他迟疑,心思一转,几脚将那嫖客和妓女踹到床下去,自己则拉了王小石躲到床上,拿被子将二人蒙了个结实。
      这锦被里飘着浓浓的脂粉香气,两人都颇觉不适,而且地方又小,小赵同王小石大眼瞪小眼看了一阵,便索性转过身去,拿背对着他。
      王小石忍不住凑过他耳边,轻声道:“她不是你姊姊吗?躲着干什么?”
      小赵心中恼怒,而这时赵容丹已经推门进来,让他想骂两句都不行。

      赵容丹隔着屏风见暖帐正高低起伏着,想是撞见了如意同客人正行云雨之事,这种事儿在勾栏里见得多了,彼此也没什么忌讳。
      赵容丹索性将桌上油灯吹熄了,笑语焉焉道:“如意,张大爷,今儿个外面出了些乱子,您二位还是呆在房里好好聊聊的好~”

      小赵一边踹着被子一边念叨这女人真是不要脸,还不快些出去。
      好不容易赵容丹说完了话,施施然走出去,带上了房门。小赵呼出一口气,刚想扯开被子坐起来,却不料一双手横过来揽住了他的腰。
      他吓了一跳,却不知是应该先推开他还是先怒吼。
      然而那双手箍得他好紧,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
      他恼怒地伸手去扳箍在腰间的手,那手合得死死的,似乎要将他的腰从中折断。
      小赵刚想怒骂,背后那人却慢慢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他能感觉到柔软的发丝掠过自己的颈间。
      他忽然迷惘了。

      少年想起自己推窗而入时,王小石看着他的热切目光。
      (“二哥!”
      他沙哑喊道。)

      手掌慢慢覆上那双紧箍在腰间的手,少年听见靠在他肩上那人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

      自从那天在金风细雨楼埋葬了他的尸体之后,王小石再也没做过梦,所以也没有再见过白愁飞。
      他偶尔会想起那个嚣张倨傲的锦衣青年,想他一个人睡在地底会不会闲的发慌,但他克制住不让自己去看他。
      那天大雪纷飞,他将白愁飞的尸体匆匆掩葬了,跪在墓前颤抖着手刻墓碑。
      他在墓碑上刻了两个名字。
      他不去看他,不经常想起他,因为他害怕自己会忍不住想要去陪他。
      但是还不能,他还有温柔,还有一帮兄弟,蔡京一手遮天,方应看野心勃勃,诸葛神侯凭一人之力难撑大局,江湖路遥,还有无数事情等着他去做。

      所以,二哥,你等等我。

      “你喜欢雪?”小赵看着王小石,那人披着黑色大氅倚在窗边,目光遥遥地望向天地间苍茫的一点。
      “不。”王小石唇边仍然带着淡淡笑意,“只是想起去年冬日,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这么大的雪,我的一位故人去世了……”
      “你喜欢他?”少年的身姿在黑暗中直得像一杆竹。
      王小石想起那天他第一次抱起他,那冰冷的温度一直印在他的胸口,所以他胸前有块地方一直是冷冷的,怎么也温暖不起来。
      “对,我喜欢他,却忘了告诉他。我看着他一步步行差踏错,却没有拦住他。我看着他死在我面前,而我则是其中一个凶手……”

      小赵抿了抿唇,却不知该如何说起,说些什么。
      王小石看了他一眼,忽然又问:“既然你不是赵容丹的弟弟,那自然也不是姓赵了。那你究竟叫什么名字?”
      “我……”他顿了顿,“我叫白仇水。”
      王小石的眼睛亮了亮。他有一双多情而柔情的眼,看着你时仿佛天地间就只剩下你一人,那多情的目光只系于你一人身上。
      他从黑色大氅中摸出一个小盒子,向少年扔过去,“接着!”
      白仇水接过盒子打开,夜明珠露出晶莹润泽的光芒。
      “你想盗的就是这个吧,算是我代你哥哥送你的礼物。”
      “哥哥?”白仇水沉浸在兴奋之中还没反应过来,抬头刚想问句什么哥哥,却只有雪花徐徐飘进窗内,哪里还有王小石的身影。

      白仇水扑到窗前,四处张望,却只能看见幽黑的一片湖水,岸边一棵孤零零的枯树在夜色掩映下只能瞧见一个大致的轮廓,枝桠伸向天空,像刻在风景里的一道古怪的刀伤。
      他想王小石方才也定从这树下走过,他们在这漫天风雪的乌江畔凝视过同样一棵树。

      将夜明珠放回盒子里,贴身藏入衣内,白仇水一手勾住窗檐,纵身一跃翻到了画舫顶上,他又摸了摸怀中的物事,确保妥当后,匆匆投入了苍茫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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