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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初轮世惠文成兰馨,展才思昭容意出山 ...

  •   “格格,”崔嬷嬷思量再三,还是小心翼翼上了前,“明日就是要见皇后娘娘的日子了,格格可千万要记着教习的陈嬷嬷说的话,一步步照着法儿来啊。”
      兰馨虽年幼,但终归是王府格格,平日里是绝不会失了什么礼数,本来崔嬷嬷没必要再三提醒,只是自从兰馨失怙之后,好像是着了魔怔,一时忘了许多一时记起来,礼数一半儿好一半儿坏的。崔嬷嬷几次相询,又悄悄地找了太医来瞧,愣是没看出什么端倪来,只说是王爷王妃的事情刺激太大,需要静养。但上头的旨意已下,兰馨已被收为皇后义女,这可是天大的恩惠,当此关口可不能出什么岔子。无奈崔嬷嬷耐心劝慰之余,只有慢慢地引导兰馨把前些个的礼再回一遍。
      因为崔嬷嬷消息瞒得严实,底下的人也没发觉格格的什么异常,只觉得格格这几日全无童稚天真,给人一种仿佛是经过好多事的漠然感。格格确实是孝顺,可惜命确实是苦。如此打击下这般转变,既是纯孝至极,却也不得不说心思敏感,只怕……没想到这,下边的人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往下想了。
      这也是崔嬷嬷所担心的,情深不寿。
      不过,如果让此时的兰馨听到这些话,只怕是在心里不由得发出一声嗤笑。情深不寿,这四个字于她毫无干系。至于什么少了孩童稚气,自然是因为她本就不该是孩童,或者说,刚刚经历一世。
      她本是大唐中宗昭容上官氏,小字婉儿,为后人美誉巾帼宰相,侍奉则天武帝几十余载,却不料在三番的政变之下终究败下阵来。
      冰冷的锋刃仿佛是刚刚插进她的胸口,那种冰冷与疼痛的窒息,随着她的不可置信淹没在那个兵戈相向的夜晚。她不知道她是如何倒地的,她也难以去分辨耳旁凄厉的哭喊声是哪一位忠诚良仆。伴着疼痛的深入骨髓,她渐渐明晰,心里的不可置信化为了彻彻底底的服输。
      败了,败给了自己没有防范的人,这一世,结束了也就解脱了。
      “昭容是个聪明人,可惜,生不逢时。”
      置她于死的那人的那句话,可能真的说出了所有的真相。
      渐渐地,身体轻了,意识也开始模糊。
      但当她再次醒来,不见奈何桥,也不见忘川水,竟是一间雅致闺房,还有些奇怪的装饰和服装,更有多个站在她床前焦急等待的人。
      “母亲!”恍然间她认出了其中一人,忙拉住她的手。
      谁知周围的人纷纷垂泪,被她拽住的人也红了眼。
      “格格,我是崔嬷嬷啊,您不认得么?福晋……福晋她……殁了啊……”
      她这才发现自己还是孩童模样,眼前这个人也只是眉眼与自己母亲相似,她虽不知道什么“格格”“福晋”的,也猜出自己和她应该是主仆。
      为自己的唐突懊恼不已,她开始变着法儿地去搞清这里是什么地方?现在是发生了什么?更有,自己是谁?
      待她懵懵懂懂地明白了七八分,不得不去怨命运弄人。
      好好转世就转世,偏生带着前世的记忆,带着也就罢了,还是半途转世,更要命的,遇上的是父母新丧,寄人篱下的命格。
      也罢,好歹是个侯门小姐,额,按照他们的话说是格格,父母是为国捐躯而不是获罪入狱,这样想来也算是偿了她前世的襁褓之祸了。
      皇后义女……她默默地咀嚼着这四个字,不禁想起那一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凤目。那人当年也是皇后,不,更为确切地说,应该说是天后。虽然说明面上说是随身侍奉,但多年的陪伴让她明白自己在某种程度上已经是义女的身份,她不敢说也不会说,天后亦是她相当做母亲确确是一生当成主子的人。几十年了,从罪女到宫婢,从才人到昭容。喜乐苦愁,年年月月,平淡至极而又波澜壮阔的相随。如今这位皇后,她一点也不知底,可总觉得是必比不上那位。
      她曾经以为,自己离开皇宫无法生存,既然现在是天意让她入宫,那便看看这个皇宫可有什么有意思的诡谲风云。

      次日是进宫的日子,马车换轿,婉儿随着颠簸终是正式入了宫。跟着指引嬷嬷入坤宁宫,按照教引嬷嬷的话行了大礼,一切都挺顺畅。
      “本宫记得,是叫兰馨吧?”皇后眉眼慈柔,抬手让婉儿走近些。
      “回娘娘的话,臣女是叫兰馨。”婉儿盈盈再作一礼,既不急于改口,也不多话。
      “都过了大礼了,怎还那么生疏,叫皇额娘。”皇后看着婉儿有些局促,自不会怪罪,反亲昵地拉过婉儿的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
      “皇额娘……”婉儿小心翼翼地改了口,随即缓缓地坐下,忍不住大胆地偷偷看一眼皇后。
      天后!
      兰馨,或者说婉儿几欲呼出口来,如果说酷肖郑夫人的崔嬷嬷只是巧合,那与则天皇帝一样脸的这位满族皇后又是怎么回事?
      虽然拘着礼数面上平静不显,婉儿心里却是波澜起伏,她又看了看皇后,眉间少了曾经的英气和天生自信,多了一份温婉和隐藏于深处的无奈。
      不,天后从未有过这样的神情。
      婉儿明白,或许真的也只是长得像,或者说老天爷给了她第二次机会去侍奉她的武皇。
      “这就对了,从今以后,本宫就是你的额娘,这坤宁宫也就是你的家,自己家别那么拘谨。”皇后依旧慈目,心底毕竟对婉儿存着怜惜,“短了什么可以跟你的崔嬷嬷说,也可以和容嬷嬷讲,容嬷嬷,带格格去懿祥阁安置。”
      婉儿点点头,心中却开始动起了些小心思。
      “麻烦嬷嬷了。”看着容嬷嬷事无巨细地张罗,婉儿眼里透着感激。
      “格格客气了。”容嬷嬷笑笑,“对了,格格可带来什么伺候的人么?”
      婉儿转头看了看崔嬷嬷,眼里现出一丝相询的童稚气息来,崔嬷嬷会意,赶紧上来回话。
      “也不敢带什么,格格年纪小,身边只有奴婢和上头派来教习的陈嬷嬷。”
      “这样啊。”容嬷嬷点点头,“娘娘吩咐过,这俩小丫头,一个叫杜鹃,一个叫金雀的,年纪和格格相仿,以后就跟着格格了,你们可要小心伺候!”
      “是!”寻声两小丫头跪下给婉儿磕了个头。
      “多谢娘娘。”婉儿再次作谢。
      “格格要不先梳洗一下,换个新的宫装?”崔嬷嬷看婉儿已有倦意,扶着婉儿在榻上坐了。
      “嗯。”婉儿点了点头,这紫禁城虽然没有大明宫的富丽堂皇,却也是富贵有余,只是可惜自己年岁尚小,人前只能装傻,日子慢慢地过,一切都要自己来细细地谋划才是。
      “杜鹃金雀……”婉儿回味着这两个名字,轻声喃喃。
      “格格,奴婢在!”两小丫鬟赶忙应着。
      “哦,我没叫你们。”婉儿笑笑,“只是在想这两个名字,记起来容易,叫起来也算顺口。”
      “回格格的话,这名儿是内务府的嬷嬷在分配宫女到各宫的时候统一给起的。咱坤宁宫的大多都是鸟啊雀啊的。”偏瘦一些的杜鹃介绍着,口齿甚是伶俐。
      “那,还有什么别的鸟雀的?”婉儿笑着看着杜鹃神采斐然的言语,也就这她的话往下问。
      “回格格的话,像在皇后娘娘面前伺候的画眉和戴菊,在外边伺候的喜鹊和夜莺,还有后院的白鹤和池鹭,小厨房的青鸟,管衣物的黄鹂,做针线的秋雁……”杜鹃伴着手指一个个名字数着,还生怕漏了什么。
      “难为你能讲得那么齐全。”突然门口传来一个女声。
      “皇后娘娘吉祥。”众人赶紧起身行礼。
      皇后微微颔首,示意众人免礼,又笑着对婉儿道,“兰馨啊,听容嬷嬷说你已经差不多安置好了,就想带你去御花园走走,顺便去看看你的那些兄弟姐妹们,相互熟络熟络,晚上再去拜见皇上。”
      婉儿笑着点点头,“一切都听皇额娘的安排。”

      这紫禁城的御花园比起大明宫的来说,也着实不差。繁花似锦,楼阁错落自不必说,虽说风格还是和大明宫的差距较大,多了份精致富丽,少了份华贵大气,却也是不分伯仲,各有千秋。亭台楼阁均有题匾柱联,留着的竟也都是满汉两文,让婉儿心安了不少。记得一开始听说自己处的时代是被偏远的什么叫做女真族的统治的,婉儿还是担忧了许久,在府里也是废寝忘食地学满语,这会子看到满汉两文,不得不感谢清圣组学汉之恩了。
      走过一座石桥,便是石子铺成的弯曲小径,两旁桃花夭夭,皇后突然慢下脚步,“兰馨喜欢这御花园的花么?”
      婉儿点点头,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才能配上肉身这位幼时格格的身份,只好随意地答了一句,“这些花开的很好看。”
      皇后继续说道,“这是桃花,模样好看也是带来福气的。现在是初春的时候,这里就像诗里说的那样‘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兰馨可读过这句?”
      虽说满人不重视女子文教,但毕竟乾隆帝本人喜欢诗什么的,身边的人也大都学了些,懂一点的。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婉儿一个字一个字咀嚼着,七言用词朴素,却是笔笔勾勒出春景的恬然和生机,不拘泥于奇巧,显得大气韵味十足。
      皇后看着婉儿思索的样子,猜是王府不重视女教,这在满人王府也不是什么稀有的事,生怕婉儿难堪,赶紧说道,“这些诗什么的不读也是对的,女孩子嘛,会女工守女则有女德就好了,以后不提这些。”
      婉儿突然反映过来,不得不有些无奈,诗本就算的上自己的第二重生命,只是唐朝和这如今的清朝差了太多的朝代,中间妙笔生花,奇文神作何止千千万万,就好比刚刚的那句,估计就是这些作品间的一首,自己没读过,不想就给皇后留下了一个不善诗书的印象。这本也无事,只是婉儿听说满人格格不善诗书很正常,但大都会骑射。大唐的贵族女子也会蹴鞠,可这到底是游戏,哪能和马上的民族相比?这要给人留下这位兰馨格格既不懂诗文,又不善骑射,女工还做得和别家格格不一样,岂不是一无是处?更何况,当年天后治下,是真连什么女则也未曾读的,这可……
      “皇额娘?”婉儿甜甜地叫了声,想着既然如今这位顶着武皇的脸的皇后到底并非武皇,而自己又是她名义上的女儿,便试探着撒了撒娇。
      皇后温柔地摸摸她的鬓角,“兰馨想说什么?”
      “兰馨觉得刚刚皇额娘念的那句诗写的真的很好,没想到诗能这么容易地记下眼前的景,兰馨想学,不知道皇额娘?”婉儿配着声音低下头,还真演出了微红的脸颊。
      “哈哈哈,朕的兰馨喜欢诗?”不知何时皇上也在御花园,也恰好听到了这番话。
      “快给你皇阿玛行礼。”皇后先赶忙提醒了婉儿一句,之后才向皇上行礼,“皇上吉祥!”
      “皇阿玛吉祥!”婉儿颇显局促地行了一个礼。
      原是皇后的五格格去了,皇后整日神思不佳,加上王府刚好出事,乾隆帝就想到了这个过继的两全其美的好法子,今日看到皇后和婉儿母女相处的好,心下自然是欣悦的。
      “皇后今日气色不错。”
      皇后闻言,低头羞赧,“皇上取笑了。”
      皇上爽朗地笑了笑,转头看着婉儿,“朕刚刚听兰馨说,是想学诗词?要不朕请个学士来教你?”
      皇后闻言失色,忙劝道,“格格的学教哪能让前朝的学士来教?这可大大地坏了规矩!”
      乾隆帝又是大笑,“朕自然是开玩笑的,不过兰馨既然想学,朕哪有不从之理?让那些懂些诗的教习嬷嬷来教,朕的兰馨要作才女,朕也不能不依不是?先从诗经学起,那些都是教人向善的。”
      听乾隆帝的一番话,婉儿就知道这位皇帝对诗词有非同寻常的好感,这可是个机会,让这位天下之主对自己刮目相看。
      “回皇阿玛,其实兰馨在府里学过些诗经,本来是要再往后边学的,可是……”说着,婉儿又是配合地红了眼。
      乾隆帝是最吃不过这个的,内心不由地一软,“那兰馨说说,都读过诗经的哪些?”
      这自然是小菜一碟,婉儿收起情绪认真地回道,“诗三百,分的是风雅颂,兰馨愚钝,只是粗略的通读过,不曾深究,只是图个乐子都看了看。”
      乾隆帝一下来了兴趣,“哦?兰馨都读过,那么厉害?那朕就要考考你了,嗯,刚好在御花园,兰馨你就随意说几首和御花园景致有关的句子吧?”
      皇后有些担心,“皇上,这……”
      婉儿一点都不惧怕,行了一个礼道“回皇阿玛的话,兰馨按照记忆说了,说的不好请皇阿玛恕罪。”
      乾隆帝点点头。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所谓求之不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所谓简致极美;‘燕燕于飞,差池其羽’,所谓关切备至;‘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所谓重恩重义;‘山有扶苏,隰有荷华’,所谓亲密无间;‘南山有杞,北山有李’,所谓君子有德,嗯,最重要的是‘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菶菶萋萋,雝雝喈喈’。”
      乾隆帝笑着听着婉儿历数,不禁觉得婉儿确实是聪慧,直到听到了最后一句满是溢美之词,突然疑心一起,皱了皱眉,“兰馨为什么说最后一句最重要?”
      婉儿捕捉到了乾隆帝的不快,奶声奶气地回道,“因为它上句是‘凤凰于飞,翙翙其羽’,说的不就是皇阿玛和皇额娘么?这难道不是御花园里最重要的么?”
      皇后一听,赶紧阻止婉儿,“兰馨,别胡说。”
      乾隆帝听着婉儿认真的解释,疑虑下了一半,但还是忍不住问,“那兰馨为什么不说上一句呢?”
      婉儿装作老实地回道,“因为上一句兰馨只明白‘凤凰于飞,翙翙其羽’,后边的兰馨读不懂,就没记住。”
      “哈哈哈。”乾隆帝疑虑尽散,对皇后说道,“你还说学士来教兰馨不合适,朕看呐,依我们的兰馨的聪明劲,学士也得被她考到咯。要不就让福伦来教,反正他是令妃的娘家人,也算占着点亲。”
      皇后脸色一变,想也没有想便脱口而出,“皇上,这不合适。”
      乾隆帝被扫了兴致,明显有些不快,“皇后,朕知道你和令妃有些过节,但是总是一家人,皇后一意反对,莫不是想因私废公?”
      皇后不服气,“回皇上的话,可这件事本就是私事。”
      乾隆帝火气上来,“朕的格格的教习不是公事?兰馨他日好歹是个和硕格格,她的出嫁就是正儿八经的公事。”
      “兰馨还小……”
      “够了,这事就这么定了。”乾隆帝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径自离开,留皇后一人在原地独自神伤。
      容嬷嬷不忍,上前劝道,“娘娘,您怎么能跟皇上怄气呢?”
      皇后无奈,凄苦地笑笑,“这算什么事,本宫刚认个女儿,还得亲自送到延禧宫……”
      婉儿冷眼看着,却是试出了皇后无奈的根源,默默上前,双膝跪地,“皇额娘,兰馨已是在坤宁宫认了母亲,便一生一世唯视皇额娘一人为母亲耳,若有异心,便是不忠不孝,人神共弃。只是兰馨无功无德,便受此天恩,得皇额娘恩情宠爱,实所难安。想着能为皇额娘做些事,以报此恩德。”
      皇后真真是被惊了一下,这番言论出于一个孩童之口,实在惊骇。
      婉儿看到皇后的反应,继续说道,“兰馨或许是懂了些不该懂的事,学了些不该学的东西,但这一切若能帮到皇额娘,便没有什么该与不该的了。延禧宫若与学士府分道扬镳,皇额娘是否能睡得安稳些呢?”
      皇后讶异,忙看看四下,庆幸刚刚乾隆帝龙颜震怒,除容嬷嬷外一众人识相地退了好远。
      “兰馨,你……可你是皇额娘的女儿啊。再说你那么小,而福伦……”
      婉儿笑笑,已经不是童稚之笑,竟透着一份难以捉摸,“若兰馨做不到,也不会有什么害处。兰馨只是试试,若不成,最多那时请皇额娘帮兰馨换个师傅就行。兰馨是皇额娘的女儿,所以皇额娘荣则兰馨荣,兰馨才更要效力。”
      更何况这一次,决不能再像当年的神龙。
      “快……快起来……”皇后已然是语无伦次,一开始觉得无稽之谈,现在竟也有些感觉却有道理,但这一切总归是不合适,“皇额娘再想想,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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