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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归去难(3)情节修改 ...


  •   清波城的徐县令最近决定,把自己的私宅彻底改造成医馆。

      他已经死心了,对过往清闲的日子摆摆手,把自己的头发搓成鸟巢的模样,一头扎进清正廉明的道路,从此一去不复返。

      他不敢不这么做,因为前头有两个地位高出他太多的大人物在日夜不息地做着表率。

      这两人正是龙额侯秦乙怀,和,监察御长史钟离。

      自春分后,秦乙怀便回来医馆接手瘾的后续事物。
      他连着三四天不眠不休,此刻像个不喘气的木偶,仰头瘫在椅背上。

      钟离向他递去暖茶,不忘提醒他注意身体。

      “你这几天可真拼命。”钟离给自己倒上一杯茶续命,凌乱的衣衫显出方才的混乱,“赶着回京?”

      “是。”秦乙怀喝了茶,活了过来。
      直起身子时,看到他面容疲惫,眼睛底下青紫一片。
      “早点把瘾的后续处理完,我便能早点带知知去西京。”

      秦乙怀对钟离信任无比,两人无话不谈,便把知知的事告诉了他。

      钟离用手指压平衣服上的褶皱,一边整理自己的形象,一边无所谓地说:“你大可以提前走,这里交给我就是。”

      “毕竟是我的工作,都推给你,岂不显得我重色轻友?”秦乙怀笑道。
      哪怕面色憔悴,他笑起来仍有暖风迎面的舒适感与亲切感。

      “那可不。”钟离也笑,“如果我有个心尖上的人等着我,见色起意,重色轻友,我一概不含糊。”

      两人在忙碌的闲暇开着玩笑,彼此氛围和谐融洽,如室外的暖阳,彼此照耀。

      “我说真的,解药的药效已经比以前稳定许多,他们在慢慢好转。”钟离的声音在笑声中稍显严肃,他透过木门,看向走在庭院的病者们,“你亲眼见的,我没骗你。”

      秦乙怀没说话,钟离继续说:“他们康复是迟早的事,我一个人没有牵挂,在这里等着他们也无妨,但你们俩的时间不可以耽误在这里。”

      “你愿意等,有些人不愿意等。”默然许久,秦乙怀叹了句,“西京也有一堆事等着御长史你呢,我怎能让这里不属于你的麻烦碍住你。”

      “你知道我职务的性质,我总是会有事,一堆还是两堆,没什么差别。”钟离咽了一口茶,把严肃的语调咽下去,重新换上笑容,“我想这里多留一会,不想见西京那群笑面虎,你懂我的意思?”

      气氛有片刻凝默。

      秦乙怀回答:“再懂不过。”
      语调一点点疲惫,一点点愧疚。

      低着眼的他慢慢起身,站定在钟离面前,深深鞠了一躬:“无言感谢,我欠你一人情。”

      **

      秦乙怀回到知知的小土屋时,她正对着墙上的财神爷年画发呆。

      “收拾好了?”

      知知回头,微笑着说:“没什么要收拾的。”

      “那,走?”
      “好。”

      日暖融融,落锁的声音清脆又沉重,把一段过往上了锁,保管在记忆深处。

      长兴坊的茶铺。
      依旧人来人往,四方的过客歇脚稍息,在一段茶香中品一段安宁。

      老刘拨算盘的声音穿梭在客人们的笑谈中,麻溜干活的小二突然从后厨奔出来。
      他递了一封信给老刘看,老刘狐疑地接过,见信中所书内容,算珠凝滞在半途之中。

      “掌柜的!结账!”
      有客人拍桌叫喊。

      响声震动陷落的人,老刘赶忙把眼角的情绪擦了去,推了推小二的背,自己却转身躲进了后厨。

      仁善坊的民家。
      损坏的门扉焕然一新,顾念旧主的管家含泪归来。
      盆植冒出新绿。长廊的花架重新显出生机,草木葳蕤间,依稀可闻旧年妻儿的欢声笑语。

      天纶塔的妙音徐徐荡在宽敞的庭院中,男人闲步出门,被足尖的信纸扰了视线。
      端正四方的一封薄纸,小石粒压在上面以防清风戏弄。

      男人弯腰去捡,看见信封面上纵笔挥墨的字迹——二叔亲启。

      沉鱼坊的凤衔铃。
      铜铃相触,琴弦撩拨,莺莺燕燕环柱绕帘,肉眼可见的酒色财气,缠绵在粉色的喘息里。

      柳玉素手执起一杯酒,递到贵公子的嘴边。柳书十指纤纤,揉着着贵公子的肩。
      心窍被美丽的倩影充塞填满,贵公子的眼神都迷离。

      “爷,再喝一杯吧……”
      柳玉魅声劝道,抬起眼时,隔着一道珠玉华帘,她看到了帘外柱后那双清冷的黑眸。

      那人的唇形微动,没有声音的话语越过了千万道噪音,传进柳玉的心底。

      柳玉眼眶忽地一酸,匆忙把酒盏放下,侧过头深吸一口哽咽的气息。

      柳书察觉到妹妹奇怪的反应,也抬眉看去,落入眼眸的,只是一道不会回头的背影。

      瞬时泪目了,柳书将脸掩在锦袖下,悄悄擦去一颗晶莹,再次抬头时,惊觉二楼朱栏处,沉默饮酒的少年。
      他也在注视那道背影,神情落寞。平日在嬉笑与荒唐下掩饰的真情,在此刻毕现。令人心绝。

      柳书看着少年,心有不忍,想出声唤那背影,被他抬手制止。
      用眼神警告了一记,少年捏着酒壶,重新躲到了重重叠叠的帘纱后。

      凤衔铃外,知知抬步出门,三两步跨上了洁白的马车。

      惊讶于她回来过快,秦乙怀在车内问道:“你没去锦阁?”

      “不敢。”知知苦涩地笑了一下,在进车时把车帘放下,“看到堂主,我怕我走不动了。”

      她把脸藏在秦乙怀的胸口,闷闷地催他:“快走吧,我会后悔的。”

      马车驱动向前,蜿蜒过一路的人声与人影。
      知知靠在秦乙怀身上,几乎不敢听不敢言,怕听到的是熟人的呼唤,怕说出的是孩子气的驻足。

      这样一路穿过了城内坊街,别离了清波城门,路过了叶安寺钟庙高塔。

      在离城数里的山林间被拦下。

      两位白衣的执铃从下车时,知知就感觉到心里酸酸的,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说不出话来。

      等佘弦从车帘后现身,知知攥紧了秦乙怀的衣袖,鼻尖发酸。

      佘弦的凤眸紧紧擒住她,眼中有着少见的威厉:“知知,我没有允你出城,你怎能擅自行动。”

      “堂主……”

      “你是不是忘了,你还是九分半堂的人。月前,你违抗堂内命令的事还没下罚,怎么可以私自离城!”

      “堂主。”知知跪下来,眼中已是朦胧,“知知认错,知知愿受罚。”

      她的声色泣绝,两位执铃从心软,想要上前扶她,被佘弦横手阻开。

      “知知,你这一月来,除瘾有功,护主有赏,但也曾违抗上令,公然与堂内兄弟对峙相向,再加上这次擅自出城,该有大罚。”佘弦用并不宽恕的口吻,严苛地细数知知的过错,“九分半堂有规矩在前,不可饶恕。你可准备好了?”

      九分半堂规矩,功过不相抵,先罚后赏。

      知知上一次被罚,还是在一个月前,刚捉住吴夔的那个夜晚。
      那时瘾还没有头绪,她还没重逢秦乙怀,日子还在虚度,她在无所希求中等待终将到来的死亡,一切姻与缘都没开始。

      短短一个月,再临相同的场景,恍若隔世般遥远。

      她伏低身子,虔敬地接受:“知知已准备好。”

      佘弦开口,清脆如铃的声音印在心间:
      “我罚你——你将被被斥出九分半堂,从此你不再是九分半堂的部下,你的行为与九分半再无干系。”

      提前猜到了这样的结果,知知轻轻点头,等着佘弦接下去的话。

      “我赏你——”佘弦的声音突然柔和下来,目光静谧而细腻。

      她上前,张开双臂,慢慢地抱住知知。

      周身照拂知知的浅淡的日光一下子变得无比温暖,就像一个月前,她在锦阁罚跪的那个夜里惊醒时,感受到的那种温暖。

      佘弦在她耳边,用最温柔的声音说:“今后,知知一辈子受淮州九分半堂保护。只要在淮州境内,九分半愿意无条件保护知知。”

      不论你在西京受到什么委屈,碰到什么阻碍,回淮州来。
      不论发生什么事,淮州的九分半堂都会站在你身后给予帮助,淮州是你永远的家。

      这是佘弦真正想说的。

      传达到了知知心底。

      胸口紧紧一颤,眼泪就夺眶而出。
      她回抱佘弦。

      “唔……”
      听到耳边知知低声的呜咽,佘弦一愣,面纱下的唇无奈地弯起来,开始慢慢拍她的背。

      知知的哭声渐大,到最后演变为嚎啕。

      温柔的人啊,她在清波所遇,耗尽前世的苦痛换来的这些温柔的人,她终于又要别离他们,迈向另一种未来。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她一向明白,但从来学不会。

      一次又一次,她一直在为告别而哭嚎。

      原本想静静地走,装作很快会回来的样子,与落花约定,与海风谈笑。
      然而花入尘泥,风无归期。总有那么一瓣落英的泣零让她回望,那么一抹海风的潮咸使她流泪。
      清波每一处淡色的细节都让她问自己,这会不会是永别。

      “我……还能再见知知吗?”佘弦委屈的声音在知知耳边,知知却无法回答。

      “佘弦堂主。”秦乙怀不知何时走到了跟前。

      他蹲下身,安抚着泣不成声的知知,向佘弦正声道:“你一定能再见到知知。”

      佘弦泪眼婆娑,抬头望向秦乙怀。

      他说:“等来年春风再临清波城,我会带着知知,再回到这片温柔的土地。”

      “你保证?”

      秦乙怀微笑,定定地承诺:“我保证。”

      风把承诺送回城内,送回城内的一草一木,送归给每一个心有不舍的人。

      鹤溯捏着一杯酒,跨坐在凤衔铃高阁之上。
      风把他额前的发丝吹动,而他只顾极目远方,什么都看不到。

      “鹤溯公子为何不跟着堂主一起去,与知知姑娘好好道个别。”
      身旁的柳书把新酒端上来,换过他脚边的空壶。

      “我还欠她一个道歉呢,送上门不是找死?”鹤溯像以往般开着玩笑,柳书不久前窥见的真情昙花一现,又被他原封不动地藏了回去。

      “恕柳书浅陋……”柳书跪在他脚边,面露不解,“公子只要不装作这么无所谓的样子,但凡微表心意,让知知姑娘心软,这六年时光就不算枉度。”

      柳书生在烟柳乡,争宠讨好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她实在不懂,世上为什么存在这样的人,能爱得如此缄默。

      咽了一口烈酒,鹤溯不太习惯,辣得脸色通红。
      听到柳书的疑惑,他极缓慢地、极生硬地咧嘴笑了一下。

      “你以为我是谁?我要是示弱乞怜,我就不是鹤溯。”尝到烈酒烫喉的激爽,鹤溯有些上瘾,他又咽了一口,说,“靠那样子讨来心软,我第一个恶心自己。”

      鹤溯的玩世不恭里有他独有的自强自傲,他定潇洒为目标,绝不会允许自己懦弱到去求任何人。

      柳书蹙眉思考了很久:她发现自己还是不懂。

      在鹤溯身边安静地陪伴着,她在沉思中忽然又听得他说了一句话:“何况她的心早就被堵死了,我撞得头破血流都进不去。”

      柳玉抬头看,又见他落寞的笑容。

      大概是烈酒冲破了他理智的防线,真情泄闸。他也不顾柳书还在身边,只一口一口接连不断地喝酒。

      耳畔凤衔铃的欢笑声近在咫尺,却似隔得很远。
      余光中,瞥到窗外伸手可摘的春色,他不禁想到来年,再也不能折下一只海棠,去逗面无表情的知知,嘴角的笑意便漫出无边的苦涩与孤单。

      他默默地想:愿你余生顺遂,能在遥远的西京,有人长伴身侧,陪你欣赏满园春光。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7章 归去难(3)情节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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