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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鬼仇(3)第二更 ...


  •   深不知底的洞穴里,微小的火光摇曳,将洞内的人分割成光与暗的两面。

      知知惊愕的脸,一半浸在光里,一半隐于阴影。

      殷红的掌印像一只切实存在的魔爪,从石壁上伸出来,抓着她的眼,逼迫她不移开视线。

      灰白的岩石上,一行行朱红的字迹触目惊心。
      哪怕沉淀六年,血迹斑驳,气味消散,当年那滔天的仇恨还是能扯开时间的裂缝,扑到面前。

      心如擂鼓,几乎就要跳出胸膛。
      知知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林木深仇恨的锋芒所向,竟然是龙额侯!

      怎么可能!

      先不说当年的林木深只有九岁,淮州与西京远隔千里,他们哪里来的交集会生出这么大的仇恨!

      怎么会有这种事!

      额角流淌下来的汗珠,顺着她瞪大的眼,刺疼她的眼眶。

      穴风呼啸过,残朽的光明终是熄灭,恶兽闭上了嘴,黑暗将人窒息。
      血色诅咒的残影还在眼前,一下子沉沦恐怖的黑色中,知知的身体如落冰窖,开始止不住地颤抖。

      黑暗中,她仿佛听到了当年的雷雨声,看到了当年的林木深跪在那写血誓。

      不知名的疼痛从胸口那处传来,朦胧又深重,仿佛远隔多年,再次被唤醒。那滂沱的大雨,那无边的死寂,那刻骨的怨恨,她完全不记得,却在此时与林木深感同身受。

      一记雷闪照进山洞,林木深忽地回头,红光闪烁的眼盯向六年后重回此地的知知。

      林木深的眼神在漆黑中愈发诡戾,知知浑身炸开一片颤栗,熟悉的怨毒和仇恨叫她不由得后退半步。

      “知知?”秦乙怀察觉到不对劲,声音紧张关切,慢慢朝她靠近。

      知知沉浸在幻觉里,跪在石壁前的林木深,手指还贴在她刚写下的咒詈上,血珠往下渗,她却扭着头,看着知知,缓缓开口:“龙额侯……就在你身边……”

      这声音回荡在山洞内,又像是在脑海中回荡。

      知知感觉到眩晕,头脑沉顿,腹里翻涌,她痛苦地闭上眼。

      “杀了他……”

      知知说不出话,只有摇头。

      “杀了他!”

      口腔内血珠爆起,知知咬破了嘴唇。魔音中止,但幻觉里的林木深没有消失,那样的的真实,知知甚至怀疑是她本人跪在那,而且伏起身,正慢慢爬过来。

      手臂被人碰触,知知第一反应是马上拍开它。

      “知知?”
      火折子再次亮起,秦乙怀慌乱的神情代替了幻觉中的林木深,知知急促又凌乱的呼吸声盖过了洞穴内的所有动静。

      “怎么了?”秦乙怀在问她。

      知知惊魂未定的眼在秦乙怀脸上游移,忽而撞到他背后那一壁的血字,下意识地避开目光。

      “出去了,秦乙怀。”她勉强维持着脆弱的镇定,胡乱抓了一把秦乙怀的袖子就往外走,而且越走越急。

      秦乙怀不明所以,离开时,回头再望了一眼石壁上血书的一行字,目光定在‘龙额侯’三个字上,深深地凝视着,直至不见。

      知知拉着秦乙怀走出洞口还不停,沉默地埋头走了许久。林间的风吹得她浑身彻凉,她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汗,想来脸色更是白得可怕。

      到一处再也看不见洞穴的地方,知知背靠一棵大树,脱力地缓缓低下去。她合上眼调整呼吸,身侧有细微的响动,是秦乙怀跟着她一齐坐下来。

      “秦乙怀……你……看到那些字了吗?”闭着眼,知知声音沙哑地问。

      “……嗯,看到了。”他的声色亦是喑哑。

      “世间人千千万,恩怨情仇也千千万。我原本想的是,作为把身体借给我的补偿,林木深若有什么仇怨,我帮她去报也不是不行,也省得她次次附身,怪麻烦的……但我没想到,她恨的竟然是你们龙额侯一族啊……”长长地叹了口气,“秦乙怀,你撞大运了,我或许要杀你,请问你现在作何感想呢?”

      刚恢复了点力气,她的第一件事,就是挤出一点闲心开玩笑。

      在这种时刻,知知才意识到鹤溯那种不分场合的插科打诨还挺有用,能调节气氛化解尴尬,还能掩饰自己的惊慌失措。

      撩起沉甸甸的眼皮,她的黑眸中有一层薄薄的水光,似一汪澄澈的月下清泉,安静温和。

      看到这样熟悉的眼神,秦乙怀心中的巨石落下——如今,他也只能靠着眼神分辨知知与林木深。

      “感想不多。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若是你动手,我想我不会反抗。”

      “可那不是我……”知知轻声嘟囔一句,顿了顿,稍提了点声音问,“死前最后一刻还要把仇恨写出来,你们龙额侯们对她做了什么?”

      秦乙怀苦笑着摇头。

      “那你猜一猜,如果有人怨恨你,理由会是什么?”

      秦乙怀认真思考了会,“政见不合……”

      知知抿唇,“我想六年前只有九岁的林木深应该没有与你不合的政见……”

      “那便只有战争了,我在沙场上杀了不少人。”秦乙怀坦诚道,其实也没什么好隐瞒,他挥刀斩人首级的场面,知知也见过不少,“或许在那堆积成山的亡灵中,有林姑娘的家人吧。”

      “你该是杀了她的祖宗十八代,否则哪来那么大的仇。”知知回忆起山洞里感受到的来自林木深焚心灼骨的疯狂与不甘,还是会感觉毛骨悚然。
      除去它本身深重到令人窒息外,那仇恨还具有唤醒另一个仇恨的能力。熟悉无比的痛苦让知知想起自己曾经对秦乙怀抱有同样的杀意,让她差点分不清过去与现在,对眼前的人重燃复仇的怒焰。

      想到这,知知莫名对秦乙怀有些愧疚,她是心志不够坚定,才会被林木深感染。

      临近黄昏的午后,碎金般的光芒斜斜照在两个坐在枯木堆里的人。

      秦乙怀在想林木深的事,与知知不同,他想的是刘汉义找了林木深六年这件事。刘伯父的没有成过家,知己或故友也不多,他与林木深是什么关系,会为她苦苦找寻六年?还有,之前与刘伯父的对话中,他刻意避而不谈的,林木深的母亲……

      ‘你们不能在一起!’刘汉义的这句话盘桓在脑海,秦乙怀蹙眉深思,觉得快摸到头绪了,忽然身侧的小家伙凑过来,乖乖巧巧地窝进怀里。

      她这一亲昵的举动打散了他的思考,注意力移到她身上,让他想起另一件在意的事。

      他温柔地问:“方才在洞穴里,火光熄灭的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

      知知沉默了会,心情低落地说:“……我看到了林木深的幻觉,算是短短地对峙了会吧,差点就输了。我发现我在意志力上比不过她……”顿了顿,她道:“能收回前话吗?”

      秦乙怀眨眨眼,没明白。

      “前面我说要站在你身边而不是站在你身后那句,我收回。”知知无力地一歪脑袋,落在秦乙怀胸膛上,“这个重担还是扔给你吧,我搞不定。希望我躺一躺,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你能告诉我这事已经解决了。”

      秦乙怀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下颔抵着,没忍住,笑着回:“我争取争取。”

      “……宝符藏山不可求,雪岭自有龙鳞游。兜鍪沉沙戟折土,长跪遥迎龙额侯。”她突然吟起民间流传歌颂龙额侯功绩绝句,秦乙怀不是第一次听到,但此时被她一念,忽觉有些不好意思。

      知知说:“大周百姓经年不变的崇仰,我遇到那么多人无一说龙额侯不好,只有林木深对龙额侯的恨意这么重,我反而觉得不合理……多半有误会。”

      其实秦乙怀想说世界上并不存在绝对的万众如一,有爱必有恨,有恩也有仇,然而他没说出口。

      “你下次见到她,能谈就先谈谈,谈不了的话……唉,你就动手吧,我也习惯了身上有伤,舒舒服服的反而不自在。”

      “对你动手?”秦乙怀啼笑皆非,“我怎么舍得。”

      “少来。在极北军营那几年,你为了训练我,动的手还少吗?”

      “……”秦乙怀耍赖道,“那是严厉之爱,不一样。”

      “哼。”知知侧过头表示不满。
      那些白天吃沙滚灰、晚上擦药缠布的记忆,她记得一清二楚,秦乙怀这会儿赖可赖不掉。

      想是这么想,动作不是这么做。知知不满了没多久,又把自己脑袋放回去,听着秦乙怀胸膛传来令她安心的心跳声,她低语道:“秦乙怀,在我心里,你比我自己重要太多。不许说什么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话,你要反抗……就算是我,你也要反抗……要是明天睁眼看到你一身伤,我自己身上却没有,我就把你赶回西京。”

      她恶狠狠的威胁没多少作用,因为秦乙怀知道她不会那么做。只是,若真的发生她说的那种情况,她狠不下心赶他走,也必定默默地自责低落,这比赶他离开更难受。

      荒木丛林之下,秦乙怀沉默地搂着她,表情介于冷漠与阴郁之间。
      他心中所愿,不过是陪着自己心爱的姑娘安稳度日,却总有不尽的灾与祸接踵而至,夺去她眉目里的笑容,换作无休止的蹙眉和垂眸。

      举目望向从西方倾泻的日光,秦乙怀在想:要是明日她醒来,可以忘了这一切该多好。

      **

      回到清波城内的小屋,知知进了药食后很快睡去。

      秦乙怀坐在床边,心疼地抚摸她消瘦的脸,用布巾为她简单擦拭了番,便守在一侧,开始耐心的等待。

      日头西沉,阳气衰竭,阴气渐浓,正是阴间鬼祟作乱之始。

      秦乙怀伸手触到床边长剑,想了想,扔出了窗外——总归是知知的身体,他不想让她有所损伤,也不想让林姑娘拿起它。

      长夜走深,乌云笼天,看不到星光,皓月亦是惨淡。

      不合眼的第二夜,秦乙怀的心思比前一天更重,防备与冷漠叠了一层,眼睛眨也不眨,紧盯着床上气息逐渐阴冷的人。

      有阴风敲窗,床上的人抽搐似的弹了一下。

      秦乙怀眼神一凛。

      林木深硬挺挺地直着身子,像根木棍般拗起了上半身,麻木僵硬的脸转过来,面向秦乙怀的方向。

      借着浅薄的月光,秦乙怀看到了她无神虚幻的黑眸。

      “秦乙怀。”
      第三次意识的交换,林木深比前两回得心应手,既然能如此口齿清晰地念出他姓名,想必对身体的控制已不会同先前那样轻易中断。

      秦乙怀冰冷地扯了下嘴角,颇有礼数地向林木深作揖:“第三次见面,林姑娘,我是秦乙怀。”

      浑黑的煞气肉眼可见地在她周身升腾,若不是听到了骨头喀喀声,秦乙怀会觉得这就是个纯粹的恶灵。

      ‘你下次见到她,能谈就先谈谈。’
      知知说和她谈谈,但她这模样显然不是能谈拢的样子。

      “今日我去了林姑娘曾经待过的洞穴,多少知晓了些因由。”姑且先试试看,“你憎恨着龙额侯一族,但请容我不知好歹地问一句,我们对你做过什么,招你此等仇怨?”

      秦乙怀自认是诚心诚意毫不虚假,然对方置若罔闻,跳起来便冲向他。

      他轻巧地一闪,拒绝动手。

      “林姑娘,可否听见我说的话?”

      她翻掌为爪,狰狞出指骨向秦乙怀脸上一抓,秦乙怀闪头而避,“我靠着这张脸哄人的,请林姑娘要动手也换个地方。”

      她狠力但扑空,险些撞上墙壁,秦乙怀扶手一带,却被她折身回击的一爪划裂了下颔。

      秦乙怀手背去抹,沾下一道新鲜的血痕,他心想:完了,知知定要生气。

      眼见对方毫厘不让,腾身又将袭来,秦乙怀垂目深眸,心里一番无可奈何:果然是谈不成的,按知知所说,下一步是要他动手反抗。
      稍有些不忍和心疼,好在她出招的阴狠毒辣给了他一个清晰的认知——这不是知知,无须留情。

      提臂挡开抓来的五指,反手拧住纤细的两腕,交叉往腰际一箍,她上身几乎就无法动弹。秦乙怀在她的背后擒住不停挣扎的两只手,疼痛的呜咽声传入耳朵,沉黑的眼珠中甚至满是冷漠。
      若知知还有意识,看到此景也不会意外:他就是这样一人,平日里温和恭谦,像稳稳的天平分毫不差,也有极少的时候会向两侧倾倒,或温柔或心狠。而当他真正温柔或心狠起来,便是极端。

      就在秦乙怀在屋内寻找用什么工具可以牵制她时,林木深放弃了挣脱双手,转而曲腿用踵,用脚后跟朝他膑部蹬去。
      瞬间秦乙怀分了心撤手,还算轻松躲过,心中却微微讶异,因为这行动风格像极了知知会采取的对策。

      观察到她脸上依旧是属于林木深的扭曲与狞态,秦乙怀了然一笑,说:“原来如此,林姑娘对知知的模仿,还真是惟妙惟肖。”

      拳脚追来,一招一式,皆藏着知知的痕迹,从各方面来说,秦乙怀还真为此放轻了力道。见他逐渐落于下风,林木深好似认为这样真的可以压制住他。

      如山的一拳迎面而去,秦乙怀双手交叠格挡,就在这时,林木深俯身撑地,扫起腿往他暴露弱点的下半身攻袭。
      她的速度快而狠厉,本该是百发百中的一击,而秦乙怀仿佛早就知道她会这么做,先一步敏捷地完美闪避。

      “对她愚蠢的模仿就到此为止吧,在我生气之前。”他的声音毫无半点怜惜,“况且,就算你用知知的招式也无法胜过我。”

      说完,他也俯身,一模一样的攻击,秦乙怀的更快更重,一脚踹在林木深腹部。

      “她的招式多半是我教的。”

      林木深力弱身轻,几乎是被踹飞出去。

      她背部狠狠地撞在墙上,蹭烂了恰好贴在那里的,财神爷的脸。

      “啊啊……”少年清爽的嗓音被风送来,“你这样子对待财神爷,当心他老人家断你财路啊小侯爷。”

      鹤溯踩着满窗的月光蹲在窗沿上,笑嘻嘻的表情仿佛在旁观一场精彩的擂台比武。

      明明从天而降,轻松适意的样子却像等待多时。

      他说:“需要帮忙吗?给钱的那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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