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末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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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戬将盗天下的折扇递给安静跟随在身后的人，盗天下木然接过，既无风雅，也无浅笑。龙戬苦笑一声，唤道：“盗天下。”身后的人安静的抬手，任他握着。他的手冰冷，没有丝毫属于人的温暖。
他牵着他，一路走去，两人的步调，头一次同了步，默契得让龙戬心痛。“盗天下，你后悔追随我吗？如果早知有今日，我宁可你从来不曾追随我。”他停步，带着不甘问他：“你什么都不记得了，对吗？但我希望你记得。”回答，只有一声毫无起伏的“是。”
龙戬紧紧的抓着他的手，期盼恭顺应答的人，脸上会有一丝异样，可惜，低眉顺目的人，毫无反应，甚至不知疼痛。
丧尸遍野，诡月催魔，妖市宛如炼狱。他不愿盗天下困于噬魂不得，以自身魂识喂养，以缓解盗天下渴魂的欲望。手上的伤，比不上心间的恸。“盗天下，我让你变成这种妖不妖人不人的模样，你会恨我吗？”
一如既往，问话得不到回应，但龙戬却不愿放开手。这是他最后的救命浮木，是他仅剩的记忆中，唯一的执念。也许某一天，盗天下会清醒，会亲耳听到他的愧疚，他的悔恨，他的情意。
上天也许觉得自己还不够残忍，所以才让龙戬最后，连盗天下也留不住。五族的人用生血引诱盗天下随他们到天紫区攻击居民，欲让盗天下顶罪。昔日盗天下舍命救下的子民，却字字戳心，言他非人非魔。
龙戬蓦然笑了，笑得惊心，他强压自己不噬人生魂的痛苦，比不上此刻一言痛心。他忽然觉得自己坚持的方寸清明，宛如一个笑话。
他的声音再度有些颤抖，“盗天下，回妖湖修葺陵墓。”身后的人依旧恭顺听话：“是。”此时，此刻，龙戬忽觉孤独缠身，宛如鬼魅，钻心刺骨。
盗天下修复好谣百脉三人的衣冠冢，又在旁边建了一座空墓。曦光微照，树影相织，盗天下默然静立，龙戬步步而来，每走一步，便痛一分。“盗天下，这座空墓，你打造得很好。”没有得到夸奖的欣喜，只有熟悉冰冷的语句，“是。”
他抚着没有名字的墓碑，眼神幽深，“盗天下，原来红尘世浪，谁也躲不开，避不过。若是妖市没有这么磨难，我和你，会不会是得子民拥戴的君臣？我和你，会不会有另一种结局？”无人回答，只余清风拂面而过。
忽然，没有得到命令的盗天下动了，他伸手，拉住了龙戬的手。龙戬欣喜的唤他，木然的人转目，仍旧毫无光彩。龙戬用力的握紧他的手，力气大得两人的手鲜血淋漓，龙戬不觉得痛，盗天下更不觉得。
他抵着盗天下的额头，无声的对视，风息流转，脑海中忽然钻出一段不曾有过的记忆。记忆中，盗天下的唇，温软，一口魂息，缠绵缱绻。龙戬惊愕片刻，忽而勾起唇角，微微笑了起来。
他笑得一如初见盗天下时，温润儒雅，“盗天下，如果有一天，我要在此沉眠，你愿意陪我吗？”“是。”龙戬拥着他，倾身吻了上去，不是记忆中的温热，而是冰凉。
一滴泪，几不可见，落在了尘土之中，溅起点点微尘。龙戬放开他，轻声道：“盗天下。”“是。”“是我误你，一直都在误你。让你入朝为官，却害你成为杀人凶手，我辜负了你的愧疚，无法让妖市在牺牲之中，得到更好的未来，更让妖市成为了如今的鬼域模样。”
他的声音，轻得发颤，“我想将你一直留在身边，但这份自私的心情，却是让你变成妖怪。我想留住的每一件事，每一个人，都会以最残酷的方式离开，我到最后什么也留不住。”
相握的手微冷，却依旧十分的用力，“是时候放你我自由了。盗天下，今生是龙戬负你。为君负臣，为我负你，负你期盼，负你情深，来世，再涉红尘，望你别再遇见龙戬。”
他替他正襟别发，手下眷念，寸寸入心，“我继续我的孤独，而你，黄泉安息。”掌落下，烈火焚，木然的人眼中，终于有了一丝颤动。盗天下的声音被风吹来，“主……上……”泪来不及落下便被焚干，似笑非笑的面容变得扭曲。
自青山走到青山外，山转路转，转不出痛苦迷渊。耳边轻响的过去，一段段，皆成戮心之刃，自此而往，再不见青山一发。
烈火中，盗天下伸出了手，像是想要抓住什么，他的面容逐渐变成森森白骨。恍惚间，龙戬却好像看见了初见时的盗天下，意气风发，摇扇轻笑，“我名唤八分书，盗天下。”
尘埃落地，一座空墓，一具白骨，人末路，心末路，情也末路。
后来，几经波折，妖市恢复祥和，妖市仅存的人，终于能在阳光下生活。他曾死过，最后，却是魔息成了龙戬的救命恩人。他还活着，孤独，沉默。妖湖的衣冠冢，成了几经生死的人最常去的地方。
岁岁年年，记不清过了多少时间，曾经的妖市之主，成了妖市史书上三言两语不堪提的存在。当年历经浩劫的人，都随着历史的脚步，湮没尘土。独剩妖湖旁，温润儒雅的人，每日无言扫墓。
妖湖偏僻少有人来，今日却有名黄白相间的青年身影，撑着折扇，伫立四座斑驳的墓前。青年书生打扮，俊秀斯文，眉眼却有傲气。扫墓的人，惊落了手中的酒壶，满眼惊诧与欣喜。
青年莫名：“前辈认得我？”扫墓的人眼神闪过慌乱，随即化作一声浅笑：“阁下与我一名故友十分相似。”青年像是受到莫名牵引，看向没有名字，只余斑驳的空白墓碑：“是葬在那座坟里的人吗？”
说完，青年好似自己也惊讶，“抱歉，是我失言了。我自懂事来，时常会梦到此处，所以前来一探。不知为何，此地，还有前辈你，都让我莫名亲切，却心痛。”
扫墓的人拾起碎裂的酒壶，酒香盈鼻，青年发问：“这是什么酒？我好似从未饮过，却为何又觉熟悉？”扫墓的人手几不可见的一颤，“这是青丝酒，是我故友最喜欢饮的酒。你若是好奇，我再取一壶来赠你。”
青年盯着步伐不稳之人的背影，心间隐隐觉得冥冥之中，似是注定。青丝酒极为难得，青年收了折扇，好奇道：“我与前辈你的故友，当真如此相似吗？”他转身，神思幽幽：“想听故事吗？一个关于君负臣的故事。”
多年前的记忆，历历于心，说的人，语气沧然，听的人，莫名沉思。青年只觉一切仿佛亲身经历，同感于心，却又捉摸不透。娓娓话中，有怨，有恨，有放下，有结束。
故事终章，是臣死君同亡，合葬于墓。听故事的人叹息：“盗天下的遭遇，非是龙戬所愿，也是盗天下一往无悔。我倒觉得不是什么君负臣，只是世事难料，苍天无眼罢了。”
日落月升，青年颔首告辞，临行前，仍旧惋叹：“我还以为前辈你，就是龙戬，这样盗天下，才能真正安息吧。他所求，应是龙戬安好。”
讲完故事的人忽然眼神灼灼：“你叫做什么名字？”青年偏了偏头，正欲作答，问话的人却抬手打断，“我名为蚁裳，非是龙戬。”青年凝眉，不解的哦了一声，蚁裳却笑了笑：“不必回答，若是有缘，再见之时，你再告知不迟。”
青年含笑，称了折扇悠悠而去，“一身文儒袍，为义敢先死。转刀杀三千，转身断魂诗。风云斯变幻，谁为俎上彘。沥血洗春秋，只怕仗剑迟。”
风簌簌，人无声，故事的结局，尚有一言未续。非君非臣非友，人陌路，心陌路，情也末路。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末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