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春风共余生》燕北飞

6、乡间日久情渐生

　　杨不悔抬头望着夜空中璀璨的星星，幽幽的说道：“我娘将我生在甘州，后来将我带回峨嵋，寄养在山脚小村子里的一对老夫妇家中，她自己便回了峨嵋。
　　每隔两三日会来看我，但也留不到半日便要回去，所以七岁以前，我就是一个在村里长大的野孩子，不过村里的孩子都不喜欢同我玩，因为在他们看来我就是一个无父无母的小孤儿，我也曾哭着问我娘，别人家的孩子都有爹，为什么我没有爹爹，我娘也只会同我一起默默流泪，久了我便也不再问了。
　　后来我娘身受重伤回到村里，听她说是与同门师姐撕破了脸再也不能回去了，于是养好了伤带我辞别了老夫妇，四处流浪。一直到两年后她中了金花婆婆的计中了毒，辗转到了蝴蝶谷求医，我也在那时遇到了无忌哥哥，我娘的毒还是无忌哥哥给解的，只是金花婆婆、灭绝老尼接连来了蝴蝶谷，胡青牛死了，我娘也因为不愿意听灭绝老尼的话去杀我爹爹，被她一掌打死了。
　　我当时年纪小，懵懂无知，无忌哥哥受我娘之托将我送到坐忘峰找我爹爹。我也是直到我娘死的那天，才知道我爹的名字叫杨逍。后来在我爹身边的这几年，我逐渐懂事，也时常看到我爹思念我娘时暗暗垂泪，悔恨当初。”
　　回头看向殷梨亭，“殷六叔，我知道我娘对不起你，但还是想求你不要记恨她，遇见了我爹一生为情所苦，因负你之情的自责所苦，为正邪不两立所苦，她这一生，终究是苦的。”
　　殷梨亭有些戚戚然，“逝者已矣，又何必再说什么记恨呢，也是如今才知那些年她过得这般不易。只是对于你爹杨逍，说到底终究与我有夺妻之辱，就算不再记恨，却也做不到轻易原谅。”
　　杨不悔低低一笑，“这事是我爹做的不厚道，只要不再同光明顶上那般喊打喊杀就是。”殷梨亭轻声一叹，“我当初只听闻灭绝师太的一面之词，深信是杨逍害死了晓芙，才一心想找他报仇的。”
　　杨不悔垂下眼眸，“那日我见你们与昆仑派何太冲夫妇为伍，便认定你们武当也是坏人，所以才口没遮拦让你在那么多人面前颜面尽失，此事是我的错。”
　　殷梨亭摇头，“你不过是讲出了实情，何错之有？六大门派围攻光明顶，因你爹使明教处处与峨嵋作对，因我五哥之死，也是因谢逊惹下太多命案，桩桩件件加在一处，才会群起而攻之，不过是立场不同罢了，昆仑派也算是名门正派，何故你对他们敌意这般深？”
　　杨不悔闻言呵呵冷笑，“除了你们武当，不过都是觊觎狮王手中的屠龙刀罢了，凑在一处找我明教既寻私仇又想逼问狮王下落。名门正派？我且不论其他门派，单是昆仑派何太冲这厮，就是道貌岸然的鼠辈。当年无忌哥哥受我娘所托，将我送上坐忘峰找我爹，就是在他们手里历经九死一生，他们连我一个十岁的小女孩都不放过，喂我剧毒，欺我辱我，要不是无忌哥哥拼死护着我，怕是早已进了阴曹地府与我娘团聚了。”
　　殷梨亭看着她微微颤抖的手，知道她一时气急，想是当年是真的受尽凌、辱，心头不免一阵心疼，不由得低低唤了一声，“不悔……”杨不悔侧首，见他一脸心疼，扬起笑脸说道，“我怕我爹爹心中更加内疚，这事从未跟他提起过，我也不会为了当初不开心的事如今再来庸人自扰。”
　　说着避开他膝头的伤处，轻轻地将头枕到他腿上，“只是觉得与殷六叔在一处，特别的安心，情不自禁的絮叨了这些往事。”殷梨亭僵在那里，不知该如何回应，他深觉得杨不悔这般自然的枕在他大腿上，多半是晚辈对长辈的依恋之意，可他的心却怦怦直跳，他心知肚明，这绝非是长辈对晚辈的疼爱之心。
　　殷梨亭轻咳了一声掩饰自己的心绪不宁，杨不悔一听连忙抬起头来，急切的问道，“可是哪里不舒服，该不会着凉了？夜里凉我们回去吧。”说着起身将他往住处推去，殷梨亭顾着自己的心思也没有再多言。
　　第二日吃过早饭后，殷梨亭便让杨不悔坐下来，他说一句她写一句，将最基础的武当内功心法写下来。
　　虽说是最基础的，却也堪堪写满了两页纸，殷梨亭靠坐在床上说道：“你拿来让我看看可有误的地方。”却见杨不悔拽着几张纸脸微红的递过来，殷梨亭低头细看，倒是一书小楷，单个字看来也是工整，合在一处却不知为何有几分违和之感。张三丰文武兼资吟诗写字，张翠山被称银钩铁划，殷梨亭自然被潜移默化，真草隶篆一一遍习，杨不悔这手字于他而言当真有些不堪入目。
　　杨不悔看他蹙着眉默不作声，抽回纸尴尬道：“我的字入不了殷六叔的眼，心法我都记全了，不会有问题。”
　　停顿了一下，不自觉的想给自己辩解几句，“虽然字写的不好看，但我也是熟读四书五经，厨艺、武艺、女红，还算过得去，琴艺……有名的筝曲我亦能娴熟的弹奏几首，棋艺，倒是能与我爹爹打个平手，虽然都只是学了皮毛，但也花了我在坐忘峰这七年多的光景……”
　　殷梨亭看向她，眼里已含着笑意，“倒不知不悔姑娘这般的多才多艺，日后谁娶了你真是天大的福气。”杨不悔脸一红，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瞧着他说道：“我喜欢的，贩夫走卒也嫁，我不喜欢的，家缠万贯英雄好汉也不会嫁。”
　　说完转身出了房门，留下殷梨亭独自思索她说的这句话，她和晓芙虽长得极为相似，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性格。晓芙循规蹈矩、尊师重礼，却不免过于严肃沉闷、束于世俗，而不悔狡黠聪慧、生性洒脱，有些不拘世俗，活得自在悠然。
　　午后杨不悔按照心法练习了吐纳呼吸，将心法周身过了一遍，再起身时倒真觉得比以前身形轻盈了，笑嘻嘻的去找殷梨亭，却没想到他睡着了。
　　想了想便拿出纸笔，研磨练起字来，默的是乐天居士的那首《长恨歌》，殷梨亭幽幽的转醒时，便见到杨不悔坐在桌前认真的在写什么，低声问道：“不悔，你在写什么？”杨不悔抬头看他，笑道：“反正闲来无事，便练练字打发打发时光呀。”
　　刚好写完第十三遍，便搁下笔轻吹墨迹，边漫不经心的道：“也不知我爹和无忌哥哥他们到了少林没有。”
　　殷梨亭看着她，“此底距少林也有两三日的行程，回转最少也要个四五日。”见她有气无力的趴在桌上，续道：“昨日还觉得这乡间有趣，今日就厌倦了？”
　　杨不悔也没往心里去，顺着他的话便脱口而出，“只是觉得闷在屋里觉得无事，浪费了外头大好秋日。”殷梨亭眼神一暗，“的确，不悔你青春少艾，本该无忧无虑到处游玩，如今却要你替父母补过在此与我虚度光阴。”
　　杨不悔抬起头看他，见他神色黯然，不由心中叹息，眼珠一转决定反其道而行，故意无精打采的说，“听说这里有座山，日出日落景色特别美，还有一条大河，起风时的巨浪就像在海边，我还从未见过大海呢，小时候听无忌哥哥说过冰火岛，也不知是什么样的景色，唉……我真的好想见识一番呢。河呀海呀暂时去不了，要不我去爬山吧，现在去刚好可以赶上看日落。”
　　殷梨亭有些错愕，然后瞧她开心的样子便说道，“你想去便去吧，只是要注意安全……还是让无寿陪着你一道。”杨不悔走到他床前，看着他继续说道，“那山有点高呢，也许今天回不来要借宿山下，你真让我去？”
　　殷梨亭柔声道，“这里有无福他们照顾我，你不用担心。”杨不悔蹲下来瞧着他的眼睛，继续道，“也许山旁还有其他的美景，我流连忘返了，明日都回不来，你也让我去？”殷梨亭看着她越来越近的脸，轻轻的点点头。
　　杨不悔伸手捂住了他的眼睛，一会才移开，在他眼前低低笑道，“口口声声让我去，这眼里却写满不要走，殷六叔你怎得比女子还口是心非。”殷梨亭一瞬间红了脸，好像被说中了心事般，一阵尴尬。
　　杨不悔蹙起眉，“等一下。”捧着他的脸手背贴他的额头，又在他脖间探了探脉搏，“你发烧了，怎么不说。”殷梨亭这才感觉到在醒来后头便有些昏沉，他却也没有在意，此刻她抚着脸颊的手，仿若贴着冰凉的美玉一般舒适。
　　杨不悔有些懊悔，“一定是昨夜里吹了凉风，都怪我，你有伤在身，还带你出去。”说着起身出门打了一盆水来，拧了毛巾给他降温。
　　殷梨亭还是有些清醒，安慰她，“不用自责，我没什么事，睡一觉出身汗便会没事的。”不一会昏昏沉沉的睡去，杨不悔去村子里买了一些药材煎药，中途将他唤醒给他喂下后又睡去。直到夜幕降临，燃起烛火，殷梨亭依旧是发着热睡着，杨不悔也不叫醒他，将粥用炉子煨着，待他醒来饿了可以吃。
　　见他高烧不退，杨不悔也不敢回房去睡，一直撑着脖子坐到后半夜。“不悔……不悔……”杨不悔被惊过神来，跑到床前才发现他在梦呓，她低头细听，“不悔……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她扯起嘴角，然后却泛起苦笑，“你唤的是我，想的可也是我？还是仅仅是因为与我娘相似，想的是我娘呢？殷六叔，白日里其实我还未讲完，倘若是你的话，手足痊愈也好，终身残废也好，就算一生一世动弹不得，我也想这样陪在你身旁一辈子。”握起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颊，“才短短不到两个月，也不知为何心头就多了这许多羁绊与不舍，只是觉得在你身旁，我的心特别踏实与安定。”
　　明明知道殷梨亭烧的迷糊，压根就听不见，却还是不由自主的说了心里话。下午喝的药汤大概起了效果，虽然还是有些发热，但全身都在发汗，人也渐渐睡沉了。
　　杨不悔出去端了一盆热水，轻轻的替他擦拭，身着的中衣早就湿透了，迟疑了一下，想到方才表的心意，杨不悔也不顾什么男女大防，大不了让她负责就是，这般想着便将他的上衣轻轻除去，脸微微红着替他擦拭身体，之前这类事都是无福代劳的。
　　怕他再出汗，便也没有给他穿上干净的衣物，直接用被子盖上。做完这些已是凌晨，贴了他的额角还是有些热意，不放心留他一人，便靠在床沿看着他，不知不觉窝在他床沿睡了过去。
　　秋日清晨，鸟儿欢鸣，一缕晨曦从床头的窗户口透进来撒到殷梨亭的脸上，幽幽转醒却觉得全身酸软，但又觉得这晚睡出奇的好，一侧身惊了一跳，自己的肋骨侧蜷缩了一颗脑袋，他刚一动好像也吵醒了她，只见她闭着朦胧的眼睛，抬手准确的抚上他的额角，“嗯……总算退烧了……”然后好似未清醒般，调整了一个姿势继续睡去，这下正好枕在他的胸膛上。
　　这样一动也让他惊觉自己在被下未着寸缕，不禁羞红脸，他虽曾与纪晓芙订婚，但始终洁身自好未触男女之事，与女子这般亲近还是头一回，慌乱之余心头却泛起一丝酥麻。
　　靠下去不过片刻，杨不悔突然坐起身，清醒过来撞上殷梨亭的眼神，意识到眼下的情形立刻也红了脸，爬下床急急解释，“殷……殷六叔，我……昨晚你一直发着烧，我不放心留你一人本想靠着床沿小憩，没曾想睡过去了，我……我……对、对不起……”说着便要转身出去，殷梨亭连忙喊住，“不悔，回来！”
　　杨不悔止住脚步，低头走回到床前，只听殷梨亭从未有过的严肃，“你扶我起来穿上衣服再走。”杨不悔依言，红着脸替他穿好上衣，又听他冷着脸说道，“今日这事你不可与外人提起，以后换衣净身一事还是劳烦无福代劳就是。”
　　杨不悔红着眼瞪着他，殷梨亭面上一软解释道，“并非是责怪你之意，只是不想让你的名节受损。”杨不悔看着他，哼笑一声，“名节？你在意的是你的名节还是我的名节，倘若是后者，我根本不在意。”红着眼跑出门去。

作者有话说

　　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