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世界》江陵春

94、莫愁前路无知己

　　下一次就对战紫金晶了？

　　“感觉下一场就要回家了。”乔凡尼一脸懊恼。

　　“16强后是双败淘汰制，就算输了，也还有一次机会。”

　　“那也是劣势了呀，一共只有败一次的机会，败两次就回家了。”他捂着脸，“不行，我要去打听一下这次的赔率。”

　　“……”这人真是个商人。

　　我倒觉得无所谓，又不是第一次辩论赛，大家在不同的队伍，越到后期遇上的机会越高，这正代表了我们都已经进入了后期环节。

　　不过令我在意的是，这一回竟然那么早就对上。可以说去因为抽签带来的偶然，也可以怀疑是故意让我和加西亚对上。

　　联系到上面对我们的态度，不由让我感到恶心。

　　终于等到了八强赛。

　　题目是“去向哪里比与谁同行更重要”。

　　双方队友互相致意，我感觉到了主办方的恶意。

　　双方的队长上前抽签，加西亚和我一起走出，互相对视，却没什么针锋相对的意思。其实算上之前几年的辩论赛，我们已经不是第一次对战了。

　　就我们而言并没有什么剑拔弩张，加西亚甚至在等抽签的空隙对我说：“你怎么还带着这条领带？”

　　“啊？”我看了看，是第一年辩论赛时他送我的领带。“习惯了，这条是辩论赛专用，一年一次。”加西亚审美的眼光和领带的品质都很不错，最主要是，我并不是很在意这些细节。
　　我知道要做个学院标榜的“绅士”，穿衣是很重要的一项，但我实在觉得这些琐碎又无趣，只能做到整洁，要我像个女生一样的天天去看搭配去算着钱买奢侈品，想想就头疼。

　　“已经旧了。”他说道。

　　“哦，有吗？我觉得我保存的不错。”觉得挺可惜，这样我就又要去换新的了。

　　正说着，轮到我们抽签。

　　其实我早就知道会抽到哪一方。

　　我抽到的是正方，即“去向哪里比与谁同行更重要”。加西亚自然就只能是反方，“与谁同行比去向哪里更重要”。
　　这个题目与其说是为了比赛，倒不如说是为了提醒我。

　　“那么，加油吧。”加西亚说道。

　　然后对着观众我们同时展示了抽签结果。

　　去向哪里比与谁同行更重要。
　　去向哪儿自然指的是抽象的概念，即人的志向；同行者，说的或许是朋友、爱人等等人物。这句话放在不同环境下得出的结论都是不同的。

　　我合上眼思考了几秒，这个题目，如果是在公众场合评价的话，自然是“去想哪儿”更重要。理想至高，这是在提醒我，必要时候要抛弃身边的人来达到理想，现在在我身边的人并非我的同行者。

　　就如塞德里克爱上了小学姐，最后却不得不和一个合适他的女子谈恋爱，因为他的同行者必须是个“夫人”。

　　这句话放到讨论国家、民族命运的时候，自然是要选择“去想哪里”。这是原则性的问题，为国为民，牺牲自己在所不惜。

　　但如果换到了小环境来说，比如只是一次小小的旅行，许多人都是先选好了同行者再互相决定越去哪座城市玩。许多时候我们对某个地点的认识都是感性的，甚至是由于同行者而影响了我们对于某座城市的感觉。
　　就比如我每年过五朔节都是和加西亚在一起，我对五朔节的感觉有相当一部分是受他的影响。如果同行者让我不快的话，这个节日都甚至乏味了起来。

　　队友在等我给思路。

　　“很老的题目，按部就班地说吧。”我说道。

　　“对方是九院的加西亚·凯因，这样太草率了吧？”队友提出质疑。

　　我感到了一丝厌倦，甚至觉得就违逆上面的意思输掉也挺好。但还是忍住了脾气，“没事的，天才也是人，只要在体系中都要遵守规则。”

　　他们有些怀疑：“你都输给他两年了……”

　　我不说话了。

　　乔凡尼来圆场：“先生们，现在无论愿不愿意都还需要比赛，如果你们觉得必然要输的……那无论如何都是输了，结果都定了，倒不如放开一点呢。”

　　这说法可真是……宿命论，既然结果已经定好了，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倒不如潇洒一点。又不是不乐意了现在就能不比赛。

　　两人面面相觑，随后也冷静了下来。

　　双方一辩立论之后，果然就显出水平来了，到底是九院的学生，引经据典，立论立得很漂亮。

　　到双方二辩提问阶段，我发言道：“人实现一个志向，可能需要数年，甚至数十年乃至一生的时间，实现志向是分阶段进行的。请问对方，如果前一段路的同行者不再适合后一段路的要求，那么就该因为重视同伴而去偏离理想吗？”

　　“对方辩友将选择同行者进行了功利的思考。然而在现实中，我们更多的是受周围的人的影响，‘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好的环境和圈子能影响一个人的境界。因此选择‘与谁同行’更为重要。”加西亚果然没那么好打发，他发问道：“许多人一开始都不明确自己的定位，是受到周围人的影响而到达了某个境界，请问对方辩友，是否每个人都能在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我真是很不情愿去反驳这个论点，但我的理智还在，这只不过是一场辩论赛，我的论题并不代表我的真实想法。

　　因而我回答道：“正如对方辩友所说有许多人一开始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受周围进步人群影响而有了自己的志向。但在有了自己的志向之后，发现过去的同行人不再适合实现理想后便会割席分座。这正说明实现理想的方向比跟随某个人，在人生的意义上更重要。”

　　随后的自由辩论环节更是混乱，我方还在用老掉牙的“孟母三迁”的例子提问：孟母显然是为了让儿子成材，不断地选择环境，抛弃过去的同行者，进而达到目的。但这样的例证不但老掉牙，也很容易让对方抓到把柄：既然孟母前进的方向是明确的，她为什么还要反复地更换环境，这不正说明了“同行者”的重要性？

　　我划掉了他们所写，写上了“荣格、弗洛伊德”。

　　队友们在我的纸条上打了个“？”号。

　　我给了他们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按照我们学院的套路，在公众面前越是有噱头、博眼球的东西才越能得高分，辩论赛到了现在这个阶段，是表演。

　　“《未发现的自我》的作者荣格，早年受当时的心理学权威弗洛伊德的影响，两人是亦师亦友的关系。然而在深入理解了弗洛伊德的学说后，荣格提出了质疑，在质疑之下提出了他自己的学说，也就是后来所说的荣格心理学。”
　　我虽这么说，心理却不以为然。荣格和弗洛伊德反目的原因么……虽不得对两位里程碑式的人物不敬，但说穿了，这里面的利益纠葛可真的和理想无关。

　　不过在台面上总要说台面上的话。

　　“如果荣格局限于‘同行者’，只受同行者影响而迷信权威，便不会有他后期的成就，也不会有心理学上的新篇章。”我这么说道：“这正是‘去向哪里比与谁同行更重要’的体现。”

　　我们这个年代的辩论会有系统根据选手的发言实时显现他说的出处，这既方便观众们获取更多信息，也同时对选手是个考验，许多靠编造信息做例证的就会当场穿帮。
　　由此，我说完后，出现了那本黑色封皮的书《未发现的自我》，这个版本上画着两个面对面一黑一白的人影。

　　观众席上不免窃窃私语起来，因我说的这本书正与上学期第九世界科学家艾尔德里奇教授来开的讲座同名。

　　到了评委问答环节，作为正方选手我首先被提问：“正方二辩，你的观点是‘去向哪里比与谁同行更重要’，那么如果你前进的方向上没有同行者，你还会走下去吗？”

　　这是一个在大庭广众之下被问的问题。

　　回答的人是一个学生，一个队长，一个正在通过某项考核的产品。
　　“如果那是我的理想的话，即便前路无人，也要继续走下去。”

　　说完这句话，我听到下面观众的嗤笑声，显然是觉得我说得太过高大全，表演成分太浓。
　　被人看出的表演就不是好表演。

　　我适时对镜头露出无奈又腼腆的表情：“不过说不定走的人多了，没路也变成了有路。只要方向正确，许多没有路的地方，有一人先走了，就有后来者跟上。那样的话，就算先期一个人走一条路，方向对的话也会渐渐有同行者。有一首诗正是如此，‘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说完后，我对着评委席和观众席鞠躬，下面响起了掌声。
　　一个被问题逼到没法，不得不说“标答”却又显得真实的男生就这样表演了出来。

　　轮到加西亚的时候，评委问的是：“反方二辩，你的论点是‘与谁同行比去向哪儿更重要’，如果你的同行者与你的理想不一致时，你会怎么做？”

　　金发的男孩瞥眉，似是思考了一下说道：“并不是每个人都有理想，理想是奢侈的。事实上，有些人的理想从一开始就是某个人。”

　　他的回答显然不符合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也不符合主流道德。这让评委们微微皱眉，下面的学生每年倒是一阵交头接耳，许多人不免为他捏了一把汗。
　　至少大多数人都认为他说的是不中听的实话。

　　“或许每个人都有对世界、对社会的美好构想，就算是做着最基础工作的人也会有这样的想法：希望社会福利更好，希望世界和平，科学进步，人类文明加速发展……这些念头都会有过，但对于普通人来说，陷入芸芸众生之中平凡的生活中，这些想法可能也仅是少年学生时期的一段浮想。想完了，又要回到脚踏实地的尘世生活中来。自己的境界与实现这一切差得太过遥远，所以很难说，这样一瞥之下的想法能不能算得上凡人们的理想。”

　　他话锋一转，“但是，凡人还是有理想的。虽然平凡，但可能，就是以某个人、某些人为理想，家人、朋友，周围存在的所有人，留恋珍惜能活在这样的环境中。如果以旅行举例的话，自然有人是为了某个目的地策划了几年而成行，也有许多人是为了同行者而策划的旅行——只是为了和想要一起旅行的人同行，是为了和那一个特定的人相处，为了他的笑颜，至于目的反而在其次了。”

　　他说完后，台下观众席上很多女生都低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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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呜呜呜，小加真是个会撩的少年。
作者菌的大龄少女心，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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