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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心理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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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尔德里奇教授是一个中年秃顶,带着绿色护目镜的奇怪男人。
因我们学院平日所见的都是绅士型的体面学者,恍然见到这么个科学怪人似的教授,都是大失所望。
来的人并不是,主要是大家都想见见外星球的人长什么样。
“这也太上不了台面了,好歹是公众场合,穿个正装打个领带又不费劲。”
“至少洗个头出来吧。”
“胡子也没剃啊,哎,可能人家科学家忙吧。”
大家议论纷纷,能看得出上面的那个科学家并不擅言辞,也不知道如何维持秩序。
其实学生们真没捣乱,只是交头接耳,自以为小声,人多了也就有了菜场的效果。
“安静!”
教师在前面维持秩序,只是一声,大家就静了下来。
讲座是面向所有学生的,可以看到各年级,但无论是哪个年龄,受到了定式化教育的学生都很服从地停了下来。
科学家的身后站着两名军人,也说明了他是受保护的重要人物。
被学校老师一叫,他反而不知所措了,挠挠头:“大家不要拘谨。”
下面有人笑了起来。
这就是科学家吗?
他打开了演示稿,“今天我们来说一说心理学与学生自我调节。”
标题是《未发现的自我》,背景是那张经典的冰山横截面图。
然而艾尔德里奇教授却不急着说那些冰山理论,潜意识,个人无意识,集体无意识之类的名词解释。
“我们先来说了说心理学这个词,它的意思既不是字面的和‘心’有关,或者和‘脑’有关。心理学Psychology,psyche是灵魂的意思,logy大家都知道,这个词根来自于逻辑,后来都代表学科,也就是说心理学这个词,最初的意思是研究人类的灵魂,也就是灵魂的逻辑。大家猜猜看,最早的心理学从什么时候开始?”
既然从希腊语中已经有了这个词……
有学生发言道:“从希腊城邦时期。”
“确切是希腊化时代,也就是Academy之后的事。随着第一哲学(形而上学)兴起,进而研究人类灵魂的学科。在这一点上,我想各位第七世界的优秀学子们更能理解。”
我不禁有些吃惊,因为在许多时候,人们总有一种心理学比哲学更接近科学的印象,或者说更唯物,更富有经验意义,更容易掌握。
然而以这样的说法,这门学科的起源就带有极重的唯心渊源。
在那个时代,柏拉图的灵魂学说盛行,“洞穴说”“原质说”之类的思想比起远古宗教开始,确实更有先进。
在他的学说中,灵魂是不灭,躯体只是盛载灵魂的容器而已。也难怪最早的心理学是研究灵魂的学科,那确实是当时的流行。
在我之前听说过的心理学知识中,似乎都像极富有理性的科学,实验—数据—结论,让人觉得它比哲学更科学。
这也导致我总以为心理学是从十九二十世纪才出现的新兴学科。
艾尔德里奇教授的这场讲座也很浅显,毕竟要从简单的心理学说到学生心理调节,就只能说得很笼统。
一直到提问环节。
“大家有什么问题可以提问。”看场的教师说道。
这种时候,提问是种尊敬,说明大家都认真听了,只要不是捣蛋,不提问反倒是冷场。
学生中自然夹了枪手,防止没人提问,这些人做好了准备,随时举手。
也就这时候前两排有一个女生举手。
这是个黑色齐耳短发的小姑娘,手上拿着提问板,由于不限年级来听讲座,故而显得她更显年幼。
“教授,您刚才说到,人类在幼儿时期最先与世界建立的关系是父母,如果父母角色有所缺失,会对孩子造成终生创伤。那么我们就是最显而易见的例子,我们都没有父母。”
这确实是刚才艾尔德里奇教授演讲时,大家争论最多的地方。因为第七世界的特殊体制,我们这些孩子都没有可知的父母。
这可以说是一个很尖锐的问题了,也是艾尔德里奇教授演说中最显然的漏洞。
我看了过去,轻声咦了一声。
伊萨克很奇怪:“怎么了?”
“她是我们班的常务委员,鹿铃。”
“那个女生?”伊萨克看过去:“不是据说她是个很文雅的姑娘嘛。”
“……或许就是外表吧,不等于思想。许多人沉静的外表之下都有着澎湃激进的思想。”
艾尔德里奇教授并没有被一个小丫头难住。
“第七世界确实在这里是特殊的,但第七世界依旧有父母形象的替代——保育学校。”
他走下了讲台,走入了人群中。
“在第七世界的许多地方,保育学校的抚养人员们替代传统上的血缘父母成为了孩子们的抚育父母。”
有学生质疑:“他们是工作人员,那是他们的工作,而没有血缘意义上的‘爱’。”
“是的,没有血缘上的爱,却有社会责任上的爱。”教授说道:“我曾经也疑惑过第七世界的现象,因为按照‘建立联系’论,那么第七世界的孩子们一定会出问题。恰恰相反,在许多第七世界的许多地方,保育学校承担了父母的职责,几百年中数以千计的感人案例中都歌颂着保育学校如同父母一般的抚育孩子。”
许多学生依旧不买账,因为保育员和社会上其他工作一样,都只是个职业而已。不高的薪水还要承担着照料小孩子繁琐的重担,在许多区都爆出保育员虐婴的案件。
这只是个职业,既不比其他职业更高尚,也不比其他职业更低下。拿着微薄的薪水,却要用超高的道德标准去衡量,要他们以别人的孩子为自己的孩子,完全替代父母的职责——那真是用爱发电了。
艾尔德里奇教授无奈,也只好拿一个案例:“远的不说,近的案例,十五年前被各毕业生回访评为‘千人之父’的昆体良陈清校长,他的学生们在工作之后回到保育学校,都称其为‘父亲’。”
十五年前……
“那真是感人的一幕,我无缘亲见,不过我恰好有个研究员是昆体良毕业的。他告诉我那是他们毕业生们自发的在校庆时回去。陈清被教育署颁发桃李奖是件非常不容易的事,他只是个普通保育学校的校长而已,也没做过什么教育上的改革,他的一生只是在踏踏实实的教育和保护孩子而已。我的那个下属告诉我,连提名都是他们联名上署的。”
十五年前陈清老校长被授予桃李奖,之后三年就是我被昆体良学校接收。
这中间,是不是只是巧合?
举出这个现实中的实例,学生们暂时安静了下来。但并不是买账:这个职业中确实有道德楷模,也一样有自私自利的人。说到底,这仅仅只是一个职业,而不是有传统血缘纽带和道德伦理约束的亲子关系。
只是问题到这里就结束了,再问下去可能会攻讦到第七世界的体制了。
因为存着疑问,等讲座结束后,我也凑到前台,那里还有许多学生等着提问,还有些则想通过套近乎取得联系方式——许多投机分子都是借以通到关系成就自己。
只是他们注定要失望了,艾尔德里奇教授实在是对人群手足无措,人群对他越热情,他便越拘束。
“你干什么也要去挤?”伊萨克追在我后面问,“不就是来混个学分的?”
“陈清,是老校长的名字。”我说道:“我就毕业于昆体良。”
挤到前排,军人们拦住学生去骚扰内向的科学家,连我们学校的教师也在让所有人后退。
因人群密集,又一时往后退,就听到一人被撞倒,随后旁边有人尖叫起来:“不要踩踏!不要挤了,地上有人摔倒了!”
教师连忙分开人群,扶起那女学生,她身上白裙似乎已经被人践踏到了。
“没受伤吧?”他回头问:“有谁和这位小姐是同学的?”
我看到是鹿玲,上前道:“先生,我是她同班的班长。”
“很好。”这名教师说道:“你带她到旁边去看看伤势。”
也就这时,艾尔德里奇教授顺利地离开了礼堂。
我心里有些失望,却也知道这时候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将一个女孩子就这样单独留下。
扶她到一边坐下,会场前后中各七个门,都还有人在排队堵在过道上,也不急着现在这刻出去。
“受伤了吗?”我问她。
鹿玲摇了摇头。
伊萨克道:“你有什么尽管说,反正你们班长在,你尽管麻烦他好了。”
鹿玲低下头,“没什么,只是还有些问题没来得及问。”
“你问他?”伊萨克显然对这个第九世界的科学家评价不高,“我们在混学分,我看这个教授也是在混工作。我没看出来他确切地讲了什么。你要想学心理学,根本不是靠他这几句话。”
我开他玩笑:“你怎么知道人家是在混工作?是你作为混子的经验吗?”
“你真过分,这里还有女生在。”伊萨克瞥我一眼,跟鹿玲道:“反正我看出来他根本就不够实诚,所有的东西顾左右而言他。”
“……我们第七世界动不动就要涉及到政治,人家第九世界来的不知道哪句话就要攻击到政治了,人家也挺为难的吧。”
这样开解着,鹿玲虽有心事,却终于是笑了。
我和伊萨克松了口气。
“你很喜欢心理学?”我们问她。
“是的。不如说,我很想学哲学。”看到我们表情中那了然的意思,她解释道:“不是为了进九院,许多人为了进九院学哲学,我只是想学习哲学。而我们八院在这一方面的教育资源是欠缺的。”
很多人是为了当官学哲学。学哲学的人也不一定是因为喜欢。
“你喜欢哲学?”
“是的。”
这是许多九院学生都无法理解的,因为在学哲学的学生看来,哲学是最没意思的。可能这就是学一行恨一行。
鹿玲笑道:“一个女生,喜欢哲学,有点好笑吧?嗯,亚里士多德可是认为女性没有哲学思维的。”
“这是远古的偏见了。”对于我们现在来说,都像是化石期的偏见。“事实上古希腊就有女哲学家。”
“我并不希望成为哲学家什么的人物,我也不期望能以哲学获益世俗的什么好处,我只是想从哲学解释我心中的疑惑。”她说道。
这让我和伊萨克都沉默了下来。
如果说我们对哲学还有所追求的话,或许这就是我们真正的原因了。
不是为了世俗的升官发财,也不一定要去通过学哲学解释世界的本源本质,或者解释世上有没有上帝这样的终极问题。
对于我们这些渺小的凡人,我们仅希望通过哲学去解决自身的疑虑。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作者菌是先学心理学再去看哲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