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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活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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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昙认了林玎将军当义父。
认一个敌国的人做义女意味着太多麻烦,林玎行事谨慎,把她祁国人的身份瞒好了。除了林玎的亲信,军营里的人以为她也是混入祁国打探消息的一员,没在意她不同的口音。阿昙把自己的嘴巴管牢了,少开口,私下学着周围人说话,渐渐能听能说丞周国的方言了。
阿昙养了一阵病,好些后就把自己知道的祁国消息说了出来,甚至为林玎画了皇宫的地图。
“侍卫更换的时候,进出不难。”阿昙指着画出的地图说,“尤其是这条小道,几乎没有人经过。”
林玎冷笑,“我知道,这是我们捡到你的地方。”
这样的嘲讽是常有的事。林玎认她做女儿,为的是行事方便还有自己痛失爱女的可怜妻子,没有感情。妻子不在,他对阿昙没有太多的耐心,尤其讨厌她表现软弱,时不时激一下瞧瞧她有没有长进。
阿昙吃过几次亏,已经练就了一副没有表情的面具,不管心里想起长公主多么恨多么痛,也不会在面上现出一点情绪了,“对,我走过里面的道,懂得如何通向内宫。”
“好,”林玎满意她这一次的表现,拍拍肩膀,“这才是我们林家的人。”
阿昙笑了,险些忘了自己在做叛国之事。
祁国给她带来的回忆大多是痛苦的。回想故国,她记起的都是不堪回首的事:儿时吃不饱穿不暖,眼睁睁看双亲在天灾中死去,得不到上头发放的粮食,只能啃着树皮跟着其他灾民去投靠叔叔婶婶。叔叔婶婶过得同样不好,她差点被卖到妓丨院,逃跑后被另一个人抓去卖钱,因为妓丨院的人已经听说了她的凶悍不敢再收,才阴错阳差地前往皇宫。
皇宫里,有她恨的人。
阿昙想到有机会把长公主从高高在上的位子拉下来,心甘情愿做了丞周国的人。
她确实做得很好,伤愈之后同丞周国的人一起骑马射箭,竟是学得又好又快。林玎对她多了一点喜爱,带在身边,为了考验,也为了让她在祁国带路。
阿昙总是听话,直到见着那一个恨到了骨子里的人。
长公主何予歆。
护着长公主的人是个彪悍的汉子,折了丞周国不少兵。阿昙本就看得心焦,一见到长公主踹开地上的小兵,感觉绷着的一根弦断了。
长公主也曾这么踢过她。
为了彩棠。
阿昙忘了自己答应林玎说的听话,忘了千叮咛万嘱咐的活捉长公主不能有半点差池,只想着马上把长公主抓到手,脑袋一热就举起弓箭对准挡在前面的侍卫长。
一击毙命。
“殿下。”阿昙走到了身穿平民衣服的长公主面前,满意地看到对方现出了一个难以置信的表情,“还记得我吗?”
长公主惊讶了一瞬就看向她的后方,恢复了冷傲漠然的神色。
“带走。”林玎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身后,下了命令,还抓住了她的胳膊,“阿昙,跟我进内宫。”
阿昙点点头,走了一段回头望去,见着了令她快意的复仇戏码:长公主戴了镣铐被人推着上囚车,与那些抓到的宫眷挤作一堆,再没了往日尊贵的架子。
“为什么射箭!”林玎把她扳回来,厉声训斥,“射死了长公主,上哪里打听祁国皇帝的事!”
阿昙知错,但正是擒住仇人、意气风发的时候,不乐意挨训,“我对准的是侍卫长,不会伤到长……何予歆的。”她说到一半改了称呼,直呼长公主的大名。
“万一失手呢?”
“两年了,我失手过吗?”
林玎上下打量她一遍,“那是你又爱又恨的人,说不准。”
阿昙恼了,“只有恨,没有爱!”
林玎不予理会,自顾自地推开祁国宫殿的门准备大肆搜刮一番。阿昙缓了一缓,明白自己方才太像嘴硬,主动道,“义父,这里是总管的住处,在皇宫里算不上什么。我们去长公主的宫殿,那里的好东西才多。”
“嗯。”林玎留下两个手下,跟着她去。
华丽的宫殿而今变得空落凌乱。故地重游,阿昙感慨万千,沿着当初被拖出去的路一点点往前行,最先去的是长公主的闺房。比起外面的杂乱,内室尚算整齐干净,大多东西都好好地在该在的地方,没有被战火波及,好像宫内的人不是逃了而是暂去歇息。
阿昙想看的东西太多了,没有留意脚下,不小心踩到了一个东西。她低下头,见着黑沉沉的牌位就皱了眉,定睛再细看,被金漆写着的“彩棠”二字闪了眼。
彩棠死了?
阿昙低头捡起。上头没有写太多,简简单单的“彩棠之灵位”,没有生辰八字,没有入宫前的真名,只能用忌日来填满。
按着忌日算一算,彩棠在阿昙出宫后半年就走了。
那张爱笑的脸,那个在长公主下令责罚时、唯一一个替她求情说话的声音。
阿昙好不容易压下的怒火再次烧了起来。
又是长公主杀的吗?
——
长公主何予歆被丞周国的人装在了囚车里,一并运了回去。途中下了一场暴雨,阿昙掀开马车的帘子,默然看了一会儿,见到长公主单薄的身子在风雨中颤抖就心里畅快,勾起一笑。
“她会送到你的营帐里。”林玎交代,“把祁国皇帝的位置问出来。”
阿昙点头,“是,义父。”
回到军营,阿昙先去陪一陪林夫人,当个乖巧孝顺的女儿。三年了,林夫人完全把她当成了亲女儿林凤珠,没有以前那么疯疯癫癫的,像个正常的母亲。如同往常一样,林夫人见到她会查看一番,确认她没有受伤,而后跟丈夫抱怨两句,“下次不带她去了,太危险了。”
林玎打了一个全胜的仗,不由得意,“不危险。夫人,祁国的皇帝都被我们吓跑了。”
林夫人敷衍点头,拿着手帕给阿昙擦脸。
林玎不大甘心,总是围着夫人转。
一来二去,阿昙晚了一些才回到营帐。才进去,她就看到了在角落里发抖的长公主何予歆。大雨淋湿的衣裳被体温烘得半干,何予歆却没有更好一些,脸色煞白,嘴唇发紫,身体拼命往角落里蜷缩,想躲一躲漏进来的冷风。
“长公主殿下。”阿昙蹲下,盯着狼狈的何予歆说,“夜里寒凉,穿着湿衣服,吃不到一口热饭的感觉如何?”
何予歆别开头不看她。
阿昙捏了下巴掰回来,强行对视,“说话!”
何予歆紧抿唇角,定定瞧着她的眼睛依然是幽深莫测。
时隔三年,阿昙又见到了这一双让她看不透的眼睛,沉了脸色。她没有耐心去猜,更没有必要去察言观色,捏着下巴的手狠狠往侧边甩,让何予歆的脸猛地转开带得身子一歪。
何予歆撑地定住了,回首瞧她的眼神仍旧是不放在心上的漠然。
阿昙不气不恼,拿了腰间的鞭子,“嘴硬是吧?”
何予歆还是一声不吭。
“何予歆。”阿昙恣意喊着长公主的大名,甩了一下鞭子,让破空声在营帐里回响,“你记得我挨了多少鞭吗?”
没有回答,何予歆仿若没有听到她说话,低着头把垂下的发丝理一理。
阿昙咬牙切齿,抬手抽去。
啪!
鞭子打上了何予歆的背,力道之大,直接让单薄的身躯往前扑去。何予歆重重跌在了地上,颤抖的身体带得镣铐碰出了响声,叮叮铃铃,动静悦耳却昭示着绵延不绝的疼痛。
“第一下就受不了了?”阿昙抓住何予歆的头发,强迫抬头,“我那时叫了你的名字,你怎么一声不吭呢?”
何予歆急急喘气,表情倨傲却止不住疼痛牵扯出来的泪水。
“你看看,这个鞭子比祁国的刑具不一样。”阿昙拿了手里的鞭子,逼到何予歆的眼前,“柔软,坚韧,需要巧劲,打出来的内伤却不比祁国刑具的皮肉伤好受……很有意思,对吧?”
何予歆不理会,放空的眼睛看向前方。
阿昙松开手,让何予歆重新倒在了地上。她看准了何予歆衣服上的痕迹,靠着两年来练出的技巧,让下一次鞭打落在了第一次的周围。
“唔!”这招太狠,何予歆咬紧了牙关也没能抑住闷哼。
阿昙之前像是拳头打在棉花上一样不得劲,得到了何予歆痛苦的回应,便觉得先前受过的委屈讨回来了些许,被报复的快意冲昏头脑,一下下抽过去。
何予歆起初硬抗,后来渐渐受不了地打滚躲避。
“躲?”阿昙不满,抓住何予歆冷声说,“我当初没法躲呢。”
她总是挑着头发抓,何予歆吃痛昂头,看向她的眼睛里总会漫上莹莹的泪光。这一对幽深难辨的眼眸多了眼泪,变得柔和,有几分当初为她哭泣的影子。
阿昙不希望自己心软,赶紧别开眼。
一个红色的小玩意就这么闯进了她的视线。
“这是……”阿昙注意到了何予歆戴着的平安符,拿起来细瞧。
平安符显然是长年戴着,磨损成了破旧的样子,甚至不如拴着的红绳来得好看。样式平凡无奇,花纹不算精致,最为特殊的就是角落的一个小小的字。
昙。
她亲手绣好,却没来得及送给何予歆的平安符。
那时,阿昙做完了,却对纷乱的针脚、不算好看的绣纹不不满意。正好碰上被太后骂下贱的事,她觉着自己送的平安符会让何予歆为难,索性不送了,藏在衣柜最里、从来不穿的一件衣裳里。
“为什么要戴我绣的平安符。”阿昙使劲扯下,踹了无力趴着的何予歆一脚,“说!”
何予歆没什么力气,被她一踹就翻过身,“三十四。”
“什么?”
那一双犹含着泪光的眼睛望了过来,倒映着愣神的她。
“那时,你被打了三十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