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向阳花》繁花一路相送

2、第2章

　　“不管怎样，我都不会把银水晶交给你的！”哪怕浑身是伤，哪怕孤身奋战，月野兔仍旧倔强地高昂着头，毫不畏惧地直视贝利尔女王。
　　钟小佳扮演的月野兔正紧紧地握着新月棒——那把坏掉的折叠伞伞柄。
　　家里的大人小孩该上学的上学，该上班的上班，钟妈妈则带着熬好的鸡汤去医院照顾小舅妈了，两层高的楼房里只剩下钟小佳和外公外婆。没人管束，钟小佳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大展身手的好机会。
　　假想中的贝利尔女王轻蔑地扬了扬嘴角：“去吧，安迪米奥，把公主给我杀掉！”
　　钟小佳吃惊地看向跪在贝利尔女王脚下的地场卫，他真的舍得动手吗？
　　彼时的钟小佳已经能分清什么是美，什么是丑。身为《美少女战士》的男主角，地场卫简直就是英俊潇洒的代名词，还那么聪明，那么勇敢。
　　这个城市的冬天阴雨绵绵，窗外下着大雨，屋内下着小雨。妈妈出门前，在屋里漏水的地方放好了接水的空盆。雨滴落在水盆里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钟小佳在这奇妙的背景音乐中出演属于自己的悲欢离合。
　　因为屋里潮湿发霉，天花板一大块一大块地脱落成如今斑驳的模样，四面墙都铺满了废旧的日历纸，掩盖住墙上的惨不忍睹。可是，优秀的美少女战士不会在意环境的恶劣。这间简陋小屋就是她的舞台，是她灵感迸发的源泉。
　　它可以是肃静庄严的火川神社，可以是书声朗朗的十番中学，还可以是广袤无垠的雪原和天寒地冻的冰山。
　　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和这句广告词一起映入钟小佳脑海的，还有那个敢在中央电视台穿着大红袄跳交际舞的女人。
　　“遵命，女王大人。”脑海中的地场卫一跃而起，拔出宝剑朝月野兔狠狠劈下。
　　钟小佳赶紧滚向一边，取下头上的发夹朝地场卫掷去：“月之冕，飞击！”
　　金光闪闪的月之冕飞旋而出，地场卫来不及躲闪，被月之冕击中了腹部。他瞪大双眼，低声嘶吼着，痛苦地捂住受伤的腹部跪在地上。
　　在钟小佳的剧本里，地场卫长得再帅，也不如拯救世界重要。《美少女战士》大结局时，月野兔一心想要用爱唤醒地场卫，可最后还是依靠月之冕的力量击破黑暗力量的屏障。如果她能早点这么做，说不定就能阻止梅塔利亚女王复活了。
　　钟小佳恨不得跳进电视里朝月野兔狠狠地踹上两脚，醒醒吧，再不振作起来，世界就要被黑暗王国统治，其他人就白死了。
　　一旦陷入爱河，人的智商都会降为负数，这是钟小佳很久之后才懂得的道理。
　　如果不是主角光环加成，像钟小佳这样在贫民窟长大的孩子，其实很难喜欢上动不动就哭的月野兔。因为在钟小佳的认知里，哭泣是懦弱的行为。自懂事起，她只要眼眶一红，就会被大人们嘲笑是爱哭鬼。
　　直到长大成人，钟小佳终于明白，只有蜜糖里长大的孩子才有想哭就哭的权利。
　　“月光升华，洗礼！”钟小佳悲壮地将折叠伞——也就是新月棒高高举起，想象着它发出万丈金光。
　　阿卫，清醒过来吧，让我们并肩作战，一起击败这可恶的贝利尔女王，阻止可怕的梅塔利亚女王重生。
　　“钟小佳！”楼下忽然传来小朋友稚嫩的叫喊声。
　　急速劈下的新月棒冷不丁一滑，脱手而去，重重地砸在钟小佳的脚背上。
　　“哎哟！”
　　钟小佳不知道骨头和伞柄谁更硬，但她知道骨头更疼。她一屁股坐在床上，捂着砸疼的脚背，痛得龇牙咧嘴。她竭尽全力克制，但眼泪还是大颗大颗地掉下来。
　　“钟小佳，你在家吗？在家你就应我一声。”
　　钟小佳听出是缘缘的声音，但她实在疼得没工夫搭理他了。
　　“钟小佳，钟小佳，钟小——”窗外的声音喊起来没完没了，听得她有些心烦。
　　“干嘛呀？”她擦干泪水，小脑袋从窗户探了出去。屋外的雨势已经小了许多，楼下的缘缘仰起头，眼睛眯成好看的月牙。
　　“我给你拿了几颗大白兔奶糖。”他的双手高高举起，每只手的手心里都放了几颗蓝白相间的大白兔奶糖。
　　“你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下来。”现在只有大白兔奶糖可以抚慰她受伤的心灵。
　　受伤的脚背还是很疼，钟小佳一瘸一拐地出了门。
　　“你脚怎么了？”缘缘关心地迎上来，他和钟小佳差不多年纪，但不知道是先天不足，还是发育不良，他比钟小佳矮了整整一个头。
　　“没事，受了点小伤。”
　　在钟小佳心中，女侠是绝对不会在人前示弱的，她不能让第二个人知道先前哭鼻子的事。
　　“给，请你吃的。”缘缘把手里的大白兔奶糖全塞给了她。
　　吃着又甜又粘牙的大白兔奶糖，钟小佳心里美滋滋的，随口一问：“你哪来这么多大白兔奶糖？”
　　“妈妈给奶奶买的。”
　　缘缘口中的“妈妈”并不是他的亲生母亲，他是个孤儿，和没有血缘关系的奶奶住在钟小佳隔壁的一间小小平房里。
　　他很小就被父母遗弃了，他的养父把他从路边捡了回来。因为觉得这辈子能做父子是缘分，所以给他取名叫做方缘。据说他的养父是个货车司机，前几年运货赚了不少钱，没有因为他是养子就有所亏待。
　　这些都是钟小佳的妈妈告诉她的，大人间的闲言碎语总是会在有意无意中流传到孩子们中间。
　　钟小佳没有见过缘缘的养父，在她第一次见到缘缘的时候，这个男人已经出车祸死了。那天，缘缘的养母把他送到奶奶家，正式和他划清界限。他无助地站在一旁，看着两个大人因为他激烈争执。他就像一个皮球，被人踢来踢去。
　　然后，躲在角落的钟小佳向他招招手，笑嘻嘻地问：“你叫什么名字，要跟我一起玩吗？”
　　这条小巷子里，钟小佳只有缘缘，缘缘也只有钟小佳。
　　从某些方面来看，钟小佳和缘缘的处境非常相似。比如说，缘缘的养母只会在他们俩的身上落下轻蔑的眼神。
　　尽管钟小佳的年纪还很小，但她早就在舅舅舅妈那儿知道了什么叫做世态炎凉。那个年代，结了婚的女人回娘家住是会遭人非议的。
　　除了外公外婆，这个家里没人欢迎她们母女俩的到来。表姐的揶揄，舅舅舅妈的冷淡，就像一根根刺梗在钟小佳的喉咙里，每时每刻都在提醒自己，她不属于这里。
　　大舅妈最喜欢问钟小佳，你爸爸什么时候来接你回去啊？
　　钟小佳不知道，她觉得爸爸可能永远都不会来接她了。她甚至不知道爸爸究竟长什么模样，她出生后不久，她的爸爸就去外地打工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她心里的委屈从来没有和妈妈提过，她知道妈妈已经够累够苦了，不能再给妈妈增添烦恼。她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长大的那一天。小孩子的想法很简单，只要长大了，她就能保护自己，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钟小佳把一颗大白兔奶糖塞进嘴里，若有所思地说：“你妈妈最近好像来得很勤啊。”
　　缘缘用力地点点头，看上去一点都不开心：“奶奶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可我什么忙都帮不上。”
　　奶奶年纪大了，最近身体状况又变得很差。以前还能带着缘缘在巷子里溜达，现在只能坐在躺椅上守着缘缘玩。如果奶奶过世了，缘缘应该又会回到养母身边。
　　“你愿意跟着你妈妈吗？”钟小佳突然问。
　　缘缘猛地摇摇头，转而无可奈何地点点头：“我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他的眸子里闪烁着点点泪光，像极了夜空中最亮的那颗启明星。但他没有哭出来，他知道钟小佳不喜欢爱哭鬼。
　　“别担心，等我们长大了，别人就没法再欺负我们。”钟小佳安慰着缘缘，好像也在安慰着自己，“这样干坐着好无聊，我们来玩吧，等你妈妈走了再回去。”
　　缘缘的养母对缘缘从来没有好脸色，所以每次她来看望奶奶，缘缘都会找借口溜出来。
　　一提到玩，缘缘天真烂漫地笑起来：“好啊，玩什么？玩‘一二三，木头人’好不好？”
　　钟小佳摇摇头，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我们来玩《美少女战士》。”
　　缘缘连忙摆摆手：“我不是美少女，我是男子汉。”
　　男孩子很少有喜欢《美少女战士》的，但是奶奶家里没有电视机，缘缘想看动画片，就只能在钟小佳家里跟着钟小佳和沈丹丹一起看《美少女战士》。
　　“我又没让你做美少女战士，你可以当夜礼服假面，我就是水兵月，我们一起打倒贝利尔女王。”
　　淅淅沥沥的雨丝落在两个小孩头顶的雨棚上，嘀嗒作响。月之冕飞击和玫瑰攻击在雨棚下四处飞射，钟小佳和缘缘都笑得那么灿烂，无视路过的行人诧异的目光，跟无影无形的贝利尔女王奋力搏斗着。
　　然而，钟小佳不是月野兔，缘缘也不是地场卫。他们没有银水晶，打不倒现实世界里的贝利尔女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