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隐没的天才 ...
-
无任何管弦伴奏的《克罗地亚狂想曲》……
当Sean一脚踏进这间已经非常熟悉的餐厅后，耳边响起的便是这样的一首钢琴曲。
在午休将要结束的时候？
边听着，Sean的心里充满了疑惑。
一个是这首歌曲的旋律过于激昂，不适合在安静的场合演奏，另外一点……这家店从来没有过在中午请钢琴师来现场演奏的惯例。
再转头向一直坐习惯了的位置望去……
不巧，已经被另一个身穿西装的男人所占据，而那个男人……似乎跟餐厅里的一部分人一样，视线都定格在大厅正中的那架纯黑的三角钢琴上。
于是……也迟疑着将目光投向了曲目演奏者的身上。
只一眼，便再也移不开视线。
那个记忆里一直漂亮得不象话的男孩儿，总是穿着一身制服，端着托盘笑得无所谓的男孩儿。
此刻仿佛已经摆脱了华丽的外表，成为了一个战士。
他在用自己的音乐倾诉。
十根手指用节奏在黑跟白的世界里熟练的跳跃，脸上的表情，是一种平时无法想象的庄严跟认真。
果断又利落又有力的三连音分解和弦。刻画的是深沉的绝望与强烈的挣扎。
技巧纯熟的无懈可击……
但不光是只有完美技巧的演出……更重要的，却是内心情感的完美宣泄。
那个此刻坐在钢琴前的人，轻而容举的就做到了以上两点。
Sean觉得透过男孩儿的十指，折射出的，是一个人真真切切的灵魂。
没有弦乐伴奏的《克罗地亚狂想曲》，反而变得更加激情澎湃，更为单纯……更加动人。
这个二十五岁的男人，为了同一个人不可救药的心动了两次。
唯一的不同就是，这次连自我嘲笑的力气都没有……
沦陷的彻底。
当最后一个和弦终结……一切都尘埃落定。
偌大的餐厅再度恢复宁静。
楚翔宇似乎还没从自己的情绪中走出来，于是……只是垂着头，静静的坐在钢琴前，一动也不动。
直到周遭开始有三三两两的掌声传来。
男孩这才重新清醒……看看周围正用声音向自己表示称赞的人，搔搔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
随即将视线转向了靠窗的那个位置。
Sean开始以为他是在找寻自己的身影……不过这无望的自恋在几秒种后便被完完全全的打破。
男孩从钢琴前站起身来，便径自几步走到了自己经常坐着的那个位置对面。冲着那个身穿西装的陌生男人，腼腆的笑了。
他的眼中根本就没有的身影，甚至可以说……从头至尾就没发现，其实自己也在现场。
事情发展的轨迹似乎是这么的正常又充满逻辑。
但Sean此刻……
心里却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最终只能选择了另一个不远的位置坐下，并将风衣脱到了一边。
“我差不多一年没碰钢琴了，还以为自己不会弹了呢，没想到才错了两个地方，哈哈，还不错。”
见楚翔宇重新回到自己对面的位置坐好，这期间脸上一直充满着一种想要得到称赞的期待……或者说，还多少有点难为情的成分在里面。
单修杰暗自观察着那神情，觉得有些好笑，却也不吝啬赞美：“我不懂钢琴什么的，也不知道刚才那个曲子有什么技巧，需要练多长时间。
不过……听完以后，我突然觉得你好象变帅了？
呵呵，不开玩笑。……觉得应该刮目相看了，真的。”
“我说大叔……做人要诚实。”
“哦？我哪不诚实？”
“我弹那曲子的时候……老实说，你有没有觉得心动？”嘿嘿一笑，男孩有露出了他那招牌似的小虎牙。
“……又开始神经病了。……没有。”
“切~一点都没有？”起码应该有一点吧！男孩皱起眉，对于这个答案表示不满。
“老实说啊……与其想凭钢琴什么的让我心动，还不如实际点，哪天我下班回家，看见桌子上全都是能吃的饭餐，说不定就心动了。”
“你脑子里就不能有点什么浪漫的东西吗？”楚翔宇听了这么直白的答案，两眼一翻，彻底无奈的没了想法。
“你指望一个三十多岁的，被你一直叫成‘大叔’的人，脑子里能有什么浪漫的东西？”单修杰回答的有条不紊，神情自若。
“……那我怎么做，你才能喜欢上我？”干脆像得了软骨病似的趴在桌子上，楚翔宇露出半边脸望向窗外，开始了无谓的自言自语。
“呵呵，你这么帅，干嘛非得让个大叔喜欢你？估计你一弹琴，男男女女的，差不多就能迷倒一片了。对了……你从什么开始学琴的？”
见苗头不对，单修杰还是选择聪明的转移话题。
楚翔宇在大叔面前是孩子气了些，但还不至于白痴，连对方这么说的意图是什么都看不出来。
本来想说“你不要总是转移话题好不好？”
但因为争论这个问题毫无意义，继续讨论也毫无意义。
于是从餐桌上起来，坐直上身。他盯着单修杰看了半天，这才妥协似的叹了口气，接起了上面的问题。
“你自己算啊……从五岁开始，到现在。”
说完，男孩垂下了原本充满神采的双眸，似乎陷入了回忆。
“对了大叔，你记得我之前跟你说的吗？我说我爸心脏病，然后快死了……再然后呢，我又跟你说我那时撒了谎对吧？”
点点头，单修杰表示自己还记得，却没有多说什么。
“那如果我现在想要坦白交代，你还想不想听？”
“……好。”
除了说好……还能说什么呢？单修杰不想重复回忆历史……此刻却又不能说不。
“我的生活里没有老妈这种生物，从有记忆以来就一个老爸。他是电焊工人，每天早出晚归，也赚不了几个钱。我家住平房，下雨天还漏雨的那种。不过就这样，我五岁的时候，他还是把我送去学钢琴了。
一对一的授课，我当时太小，不知道十几年前需要多少钱，不过一直没间断过。跟我一起让同一个老师教的孩子，人家爸妈不是当官的，就是经商的。就我们家一穷二白。
喂……我继续说，你可别笑，我现在这么说，我都觉得我说的他妈的是电视连续剧……
我学琴三年，八岁的时候我爸才攒够钱给我买了台二手钢琴。
之前都是剪个那么长牛皮纸，在下面粘上纸壳，然后用毛笔在上面画上键盘当钢琴练……屁用没有，练了三年就跟没练一样，按上去连声都没有，我他妈知道自己是弹对了还是弹错了？！
还是老师好，每周上课的时候让我多待两个小时，借他的琴给我用。
我爸没文化，我不练琴的时候没二话可说，就是一个‘打’，打完继续逼我练。人家孩子在外面玩的时候，我就在家练琴……
我爸还说是为我好，我是不知道好在哪……呵呵，不过现在能拿它耍帅了，我就知道练琴好了。
……他做饭不好吃，经常能吃出沙子，菜不是炒咸了就是根本忘放盐，跟大叔你的手艺没法比。
初中毕业，字都认不全。你说他没文化，他还不承认，问他什么字念什么的时候，他不认识的……就去了偏旁部首，单念一半。反正就是瞎糊弄。
但是有好吃的，从来不舍得自己吃……都送我眼前了，夏天的时候还带我抓蜻蜓，把我扛在肩上到市场去玩。
我爸就是我爸，有再多缺点也是我爸。我开始还以为他能陪我一辈子呢……
可惜我才九岁他就死了……你知道为什么？”
抬起眼，男孩没有哭，只是用着比哭更哀伤的神情望着单修杰，望得他说不出话来。
轻轻摇摇头，单修杰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些困难，却还是麻木的装作对下文一无所知。
“我觉得他死得不值……
晚上下班回家，走在路上，发现几个混混在小巷子里欺负个男孩，于是就傻忽忽的挺身而出。结果那男孩自己跑了，我爸居然被那几个混子活活打死……”
说完，像是压抑不下心里中的愤怒，深深的吸了口气，停顿了良久，这才继续缓缓开口：“其实……
我觉得我爸是英雄，如果在那种情况下，只能这么选择的话，如果换成我，我也会为救那男孩。
但是我觉得不值的是……
明明就杀了人的人，最后居然还能那么嚣张的逍遥法外！！就因为没有人帮他做证，所有的证据都凭空消失……被他救了的那个男孩跑没影儿了，连发现我爸的那个男孩，居然也在法庭上撒谎！说什么都没看见！！他他妈的是睁着眼说瞎话，之前在警察局说得明明就是亲眼看见事情发生，转眼就在变卦。一群畜生！为了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就这么成了男孩口中的“畜生”，单修杰无力反驳。
这么多年背负的事实与愧疚……虽然有所觉悟，但如今就这么直白的被当事人的儿子说出口……
心里依旧不那么好受。
端起玻璃杯，将剩余的果汁送到嘴边喝了一口，单修杰还是迟疑着为自己做了些辩解：“或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呵，钱就是难言之隐吧？”对于这个理由，楚翔宇不屑的笑。
“那……被告的家里很有钱？”
“呵呵，那是。姓赵的一家，在省内的有钱是出了名的……”
“那可能他们不去指正被告，是因为被威胁……或者有什么其他的理由。毕竟得先自保。”
“因为自保就能无视别人的牺牲？这件事过后，我觉得我爸的死就像个笑话，你知道？”
“问题不是这么简单的……之前听你说，证据全部都被处理了吧？而且你爸爸……已经不能再回来。没有物证，只凭莫须有的几句证词，也根本定不了那个凶手的罪。对方也可能是出于这种考虑，最后才做了这样的决定……其实……”
“能不能定罪不是谁的自以为是！！决定权不在我们任何一个人的手上！而是在法官那里！”听了单修杰的解释，楚翔宇却突然从位置上站了起来打断了他的话，浑身有些颤抖，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强硬：“不要凭空想象着事情的结果，就自以为是的抹杀掉整个事情的真实经过！！
站在法庭上，所有人需要做的就是说出事实！还原真相！这个就是良心！懂吗？！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你能想象我们作为受害人家属的心情吗？
你知道我突然间失去唯一亲人的感受吗？！
对！我爸爸是死了，不论官司赢或者输，他都不可能再回到我的身边！但凶手呢！？杀了人不用偿命？！
继续逍遥法外？！凭什么？
那是不是我明天有了钱也可以这么为所欲为？！
难道正义必须要用钱才能得到伸张？！是不是我爸非得是国家总理才能得到所有人的重视？！
我不知道你们这些自以为是的成年人，是不是聪明的过了头！本以为你跟其他人不同！没想到也是一样那么自私，肮脏！
虽然你可能不在乎我的评价，但是我对你真的很失望……”
说完，人就穿着一身制服冲出了西餐厅，连身后老板的阻拦都没有放在眼里。
“……”
原本以惊喜开场的庆生，最后落得个不欢而散。
为什么一开始就顺应着楚翔宇的心思随声附和呢？
单修杰自嘲一笑，给了自己答案。因为他根本做不到……
于是才像个孩子似的为了自己的立场，做着无聊的争论与辩解。
何必？
此刻，心里就像压了块千斤重的大石，那种深刻的压抑，反而无处宣泄。
Sean将隔壁餐桌上发生的一切看在眼里，看着他们先是愉快的聊着，接着有些压抑的叙述着什么，再到最后产生争执……
虽然完全听不到内容，却似乎能感受到男孩的痛苦。
直到年轻的那个跑出餐厅，连工作都不顾，只留下另一个陌生的男人静静的坐在那里……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于是虽然觉得时机不太对劲，却还是犹豫着站起身来，走了过去。
“先生……您好，请问有时间吗？”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隐没的天才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