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RAGON》裴轻

42、Special

　　作为王储，且是国王与王后唯一的儿子，少年时期的昆特过得可畏十分艰辛。

　　各式各样的功课与父王讲不完的训斥，少年瘦弱的肩膀早早便承受起沉重的压力，别人都夸他成熟稳重，办事出众又得体。
　　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那些所谓小小年纪便懂得收敛好的情绪，不过是于一板一眼的计划表间透露出的茫然与放空。

　　“哥哥！”小人儿趴在他的膝上，抬手去戳昆特的脸颊，鼻子皱起来，全是不满的模样，“臭哥哥又发呆，根本没有听我在讲什么！”

　　昆特侧耳倾听的温和模样顿了一顿，漂亮有礼的面具裂开一道痕，露出少年独有的青涩尴尬。

　　“希尔，哥哥错了，”昆特轻咳一声，“你再说一遍，哥哥听着呢。”

　　娇小的女孩气闷地瞪他一眼，淑女般可爱外表下是一颗活泼过头的心，“臭哥哥，我、说、明、天、我、们、去、玩、吧！”

　　昆特下意识地拒绝：“不行，哥哥明天有安……”

　　“哥哥！”女孩猛地站起来，像枚小火球似的顶上来，脑门撞上昆特的额头，女魔头勒住昆特的衣领，咬牙切齿：“明天是狩猎日……哥、哥、你有别的安排吗？”

　　“啊……狩猎日……”

　　希尔维亚松开手，恢复娇娇怯怯的模样，唇边抿出一朵甜甜的小花，“那，说定了哦，明天一起去玩呀。”

　　“呃、啊……好……”

　　天真烂漫的希尔维亚是昆特的天使，这个看起来总是爱对他捣乱的小坏蛋其实是在用她自己的方式，帮助昆特挣脱把他压的喘不过气来的时间表。

　　只有她才会发现王子殿下什么时候走神，什么时候认真。也只有她才会在意，他到底快不快乐。

　　昆特看着女孩越跑越远的身影，脸上显出温柔的笑意。

　　一辈子都会守护好你，希尔。

　　他暗自下定决心。

　　狩猎日那天，昆特难得丢开他的时间表，陪着希尔维亚疯闹了一整天。
　　骑了一天马的小公主嚷嚷着累了，硬是要昆特背着回房间。

　　国王陛下最宠的就是这个女儿，挥挥手放了原本要叫去书房的昆特，让他送希尔维亚回去。

　　少年背着女孩，听她一路上在耳边叽叽喳喳，傍晚的风又轻又柔，吹散他心头的阴霾。

　　赶走了两拨来叫人的仆从，国王确定今晚找不来人了。希尔维亚悄悄将人推回房间，警告似的挤眉弄眼：“哥哥快点睡！”

　　后面的日子越来越忙，昆特隐约听希尔维亚提过几次，她似乎交了个同龄的朋友。虽然忙得昏天黑地，但想到希尔维亚那过于活泼的个性，殿下还是专门抽出时间耳提面命，提醒她别太过胡闹。

　　唠唠叨叨，又被骂了好几句“臭哥哥”。

　　春天来临的时候，希尔维亚拉着他去了街上。

　　万象更新，昆特牵着她的手，和她一起看着街上忙忙碌碌的人。

　　“哥哥，”女孩的略显圆润的脸颊随着年龄的增长褪去了几分稚气，像这青涩的春天一样，显出一点不自知的少女妩媚。
　　她说：“你看，这就是尘世之间，是人间。”

　　公主不知想到了什么，转脸望向他，嘴唇一张一合，说的是什么，昆特完全听不到。

　　他眼神微动，注意力从希尔维亚雪白的脸颊转移到她浅粉色的唇上。

　　果冻一样晶莹的唇抿了起来，昆特猛然回神，迎上希尔维亚气势汹汹的蓝眸，“臭、哥、哥，你又走神！”

　　王子殿下无端心虚，狼狈地转开目光。

　　希尔维亚转回脸，很轻地叹了一句：“这就是我们的国家呀。”

　　昆特抬头，也许是那些挤得满满的计划表终于起了效果，又或许是这样的春天太过迷人。
　　那一刹那，王子的心中突然涌起里了一股很深沉的力量，肩头的重担仿佛有了实质的重量，他终于感受到，作为王储的责任与担当。

　　这天晚上，昆特做了一个梦。

　　女孩凑近了他，樱粉的唇近在咫尺，像塞壬的歌声那样充满魔力。她的面容分明很模糊，但却叫人感到无比熟悉。
　　女孩伸手搂住他的颈，笑得很甜美，昆特的手在颤抖，最终控制不住地掐住她的腰，凶狠地、难耐地。

　　惊呼声像是有魔力，王子艰难地喘息着，分不清是谁在发抖。

　　婉转的低泣要他发疯，意识模糊之时，一声似愉似泣的娇啼传入他的耳中。

　　“哥哥！”

　　昆特浑身一颤，满身冷汗地惊醒，他坐了起来，腿间一片冰凉黏湿。
　　王子低低喘一口气，十指插入发间，略长的发尾垂落，遮住了他晦暗不明的表情。

　　—

　　时间快得让人难以置信。

　　老国王的鬓角冒出几缕白发，王后的眼尾也生出几道细纹。

　　希尔维亚有了少女的模样，对昆特的折磨日渐严酷。

　　公主很不满意，哥哥越来越不跟她亲近，成天不见人影，偶尔见到了，也是躲躲闪闪。希尔维亚不高兴，变着法子堵人。

　　昆特苦不堪言。

　　老国王见她这副精力旺盛又长不大，成天要和哥哥黏在一起的模样，终于操起不该操了心。
　　老父亲狠下心肠，决定举办个舞会，给公主殿下寻个好归宿。

　　昆特折断一支笔，应下了这件事。

　　舞会那天，盛装打扮的少女美得像个精灵，她偷偷拽着昆特溜出来，在花园里展示她漂亮的造型。

　　风扬起她的裙摆，如梦似幻的光影流淌在少女美好的眉目间。

　　昆特控制不住他的眼睛，也控制不住他的心。
　　没人知道少年的哀伤。

　　“希尔真好看。”他说。

　　少女狡黠一笑，星月都落于她眉眼之间，“希尔这么好看，哥哥喜不喜欢希尔？”

　　少年心神巨震，难以言喻的浪潮席卷而来，他几乎浑身都要颤栗起来。

　　不可以，他对自己说，不可以把她送给别人。

　　既然如此，那就让我，把这当作是你送来的礼物。

　　“喜欢，”他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面容平静又温柔，“哥哥最喜欢希尔了。”

　　—

　　“孽子！”老国王咆哮着，可惜他双手被缚，根本挣脱不开，“我教你这么多年，就让你学会用来做这些蠢事！！！”
　　发福的国王怒不可遏，面颊气得充血，颈上青筋毕露，“孽障！她是你的亲妹妹！！！”

　　黑暗中的王后神色恍惚。

　　昆特面上一丝表情也无，他冷漠地转身离开，将要出门前，他脚步微顿，一句话轻飘飘地撂了下来：“父王母后重伤不治，三个月后双双离世。”

　　“不过别担心，我不会动您，只是，劳烦您往后的日子，就住在这吧。”

　　莫利特替他关上门，尚且年轻的面容隐没在黑暗中。

　　老国王生生呕出一口血，晕厥过去，王后尖叫一声扑过来，涕泪模糊。

　　琥珀高塔拔地而起，希尔维亚亲手被她的哥哥锁紧塔里。

　　虽然公主没有答应，但是那位觊觎她的骑士被发配去了最前线，生死有命。

　　老国王死得很突然，昆特一不留神，消息就被王后的侍女捅了出去，仿佛报复似的，一点准备都时间都没有留给他。
　　艾斯洛德此时还不是铁板一块，各路牛鬼蛇神还没被收拾干净，底下蠢蠢欲动的人也不在少数，老国王一死，国内局势一片混乱。

　　又恰逢“王冠战争”爆发，联军虎视眈眈，昆特简直焦头烂额。

　　那天晚上，他破天荒地没有去找希尔维亚，在书房坐了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清早，宣布求娶多伦图亚的公主安娜。

　　求娶安娜的时候，为表诚意，他亲自去见了乔伊夫。

　　他们谈了一个晚上。

　　“对她好一点。”少年国王突然冒出一句话。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里滑过一丝讥诮和嫌恶，默默半晌，嘴角才重新挂起漫不经心的笑容，“算是还我欠她的。”

　　昆特沉默。
　　可惜，他恐怕也还不上了。

　　安娜嫁过来的那天晚上，城堡彻夜灯火通明。

　　奄奄一息的老王后在暗室里抓住了侍女的手，那双猩红的眼珠死死地盯住她，声音嘶哑难听，带着歇斯底里的疯狂：“不要……把……那件事情……告诉他……我……要那个混帐……一辈子……都……活在……痛苦……”

　　老王后一口气喘不上来，鬼爪般的手狠狠掐住侍女的手，她大张着嘴，艰难地抽搐了几下，终于咽下最后一口气。

　　然而，侍女还是辜负了她的期望。

　　很多年以后，她老得快要死了，这件在她心中折磨了她很久的事情最终于烟尘之中重启。

　　侍女可以说是看着那两个孩子长大的，虽然昆特做了很混账的事情，但这么多年过去了，逝者已矣，活着的人也不该在遭受折磨了。

　　她请人找来了国王，告诉他当年发生的事情。

　　老国王和老王后在外遇到敌袭，野心勃勃的公爵雇了三队雇佣兵，打算把他们永远留在那里。

　　国王派人护送怀着孕的王后离开，不料途中遇上地震，王后跌倒在地，小产了。
　　那是个快足月了的女婴，可惜没活下来。

　　王后整个人都疯癫了，抱着那个孩子不肯撒手，摸着她的脸，说洗干净她就会醒了。

　　侍女没有办法，只得前去找水，未料在湖边发现了一个气绝身亡的女人，她的背上深深地插着一支箭，凌乱的痕迹从草丛中延伸而来，像是强忍着痛苦爬过来，最终却断了气。

　　她怀里抱着个包袱，一个保护的姿势。

　　侍女定睛一看，竟是一个熟睡的婴儿。她动了恻隐之心，把孩子带了回去。

　　王后听她说着，襁褓里的婴儿忽然醒了，她张一双眼睛打量着这世界，看到王后，咧嘴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

　　王后看着那双漂亮的蓝眸，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她把她抱在怀里，眼泪顺着婴儿的脸颊滑落，她喃喃道：“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孩子了。”

　　“陛下……”老侍女艰难道，“后来我听说，那个地方……据说，是赛维提斯的圣坛……”

　　“公主她……恐怕……”

　　“没有什么恐怕，”昆特打断她，“希尔就是艾斯洛德人。”
　　他抿唇，是我的妻子。

　　然而，真要深究起来，当年的事情，并非全无线索。

　　苟延残喘躲躲藏藏了那么多年的赛维提斯余族偷偷摸进艾斯洛德想要干什么，昆特不敢想，也不愿意想。他能做的，只有不顾任何人的阻拦派人去消灭他们。

　　希尔维亚恨了他这么多年，如果知道她还有别的家人，一定会离开他。

　　恨就恨吧，这一辈子他都不会告诉她她的身世。

　　至少这样，她才没有后路，才肯乖乖留在他身边。

　　想找回公主？做梦吧。

　　—

　　烟尘四起的时候，那些年轻的孩子一个个倒在昆特的面前，和他儿子差不多大的面容写满了坚毅，他们把他护在中央，因为他是他们的王。

　　昆特有些恍惚，他想起了埃里克。

　　和他少年时老国王过分严苛的要求不同，他从来没给过那个孩子任何一点关注与温暖。
　　那是他和他最爱的女人的孩子，他出生的那一刻，昆特第一次体会到身为人父的感觉——虽然他已经有了两个儿子——那时候他想，即使这是个长着尾巴的怪物，他也不会嫌弃。

　　幸运的是，那是个正常的孩子。

　　但昆特不懂如何做一个父亲，他没有享受过父亲的慈爱，他的童年只有长到没有尽头的计划表和听不完的训斥。也不能对埃里克表现出过分的关注，只能给他找了一个强大又细心的仆人。

　　那孩子继承了他母亲的力量，或者说，他们家族的力量。

　　昆特感到一丝恐惧，但凡跟赛维提斯沾边的事情，他都不愿意提起。

　　本就不是热心肠的人，久而久之，埃里克就被昆特有意无意地遗忘了。

　　龙带走埃里克是昆特的默许，甚至编了一个“派人搜查但是没有路”的谎言来堵别人的嘴。
　　安东亚特偷偷跑过去发现了桥，昆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清楚这个小兔崽子不会乱讲话。

　　不知道埃里克现在如何。
　　昆特心里有一种很莫名的情绪，说不清是愧疚还是遗憾，也许兼而有之，也许统统不是。

　　不管怎么样，以后大约都见不了面了，儿子。

　　国王注视着越来越深的夜色，心中轻轻叹了一声，祝你心随意顺，一世平安。

　　昆特从衣领中扯下一条银链，眷恋又温柔的吻它，他最后望一眼艾斯洛德的方向，吩咐道：“莱特，带着这个回去找莫利特。”

　　这么多年，总算能做个合格的国王了。

　　昆特低眉浅笑，仍似少年时清朗。

　　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那个梦开始的地方，少女就在他的身边，她转回脸，很轻地叹了一句：“这就是我们的国家呀。”

　　希尔，你终于能够解脱。

　　好好活下去，我心爱的姑娘。

　　我也终于要去做我的国王，去守卫我们的国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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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啊，上来捉个虫
顺便，发现有宝贝给我投了营养液～
感谢可爱的路人乙小天使，揪～
大家晚安
爱你们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