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特·卢卡斯》猫找猫

9、店铺

　　十二月的伦敦冷得我只想所在火炉旁。窗外的天空像老处女的脸，一直阴沉沉的，好像随时准备哭上一场。我迷迷糊糊将手里的书盖在头上，蜷缩在沙发里，索性睡一觉。
　　“小姐……小姐……”我隐约听到一个男人对我说中文，难不成穿回去了？睁眼一瞧，原是王其。
　　“小姐还是上楼吧，这么睡容易着凉。”
　　打个哈欠，不放心地问：“威伯福斯不在家吧？”
　　“先生出去了，看您睡着了，就给您盖张毯子，没有叫醒您。”威伯福斯最近忙得很，神龙见首不见尾。
　　我拍拍脸，让自己清醒些：“成，咱们也出去吧，老窝在家里我都成睡猫了。”前几天出门，打听到比商门街和康希尔（Corn Hill）的十字路口有家铺子转租，我一女的不好出面。寻思什么时候趁威伯福斯不在，把王其借来。今日正好，铺子离这不到一百米，速去速回。拾掇打扮一下，我妆成少年，给王其带上面具，让他装哑巴。
　　这是一个旺铺，马路对面既是圣彼得教堂，往左的理登厅（Leaden Hall street）不到五十米有间比尔旅馆，南来北往车水马龙，因此出去我还有不少人来询问铺子出租的事。店铺的主人是剑桥的一位法国老爵士，达迪克先生。一直租给李戴尔一家，只每年底派人来收租。如今李戴尔因为女儿的疯病，要搬去乡下，只好转租。
　　店铺到底要租给谁，必须等到圣诞节，达迪克先生派人来才能决定。我十月间来的，直到十二月逢各种节日，现在刚好是销售旺季。像李戴尔这样遇上急事要走的情况极少见，错过了这家，要再想有转租的空铺子，最早也要等到明年一月。我自然等不到那个时侯，非常时期非常办法，我所要做的只需李戴尔除了我别无他选即可。
　　回到公馆，我换上女装，独自出门，去找梅特卡福先生商量第五本新书的事。书还没有写完。进伦敦近两个月时间，我根本无法安心去完成，不过，现在我有其他的点子。我以即将回乡的理由，向梅特卡福先生提出希望新书在报纸上连载的愿望。
　　此时，我前四本书虽算不得大卖，但销量还算可观，乔森夫人的名字在一些贵族中间都能说得上。前几日，我还在剧院里看到有位太太将我小说中的段子抄录在扇面上。不过连载一事还未有先例，梅特卡福先生承诺，将尽力向各家报社推荐。
　　三天后，梅特卡福先生回复我《伦敦日报》等几家小报社很感兴趣。于是我迅速将第一章节修改，便发出去连载。
　　要我说，文人最大的利器不在嘴上，全都埋进笔杆子里了。特别是在这个电子传媒还未出现的时代，一个文人的影响力抵得过千军万马。无怪乎鲁迅先生被日军十几万大洋悬赏。我自算不上文豪，但高产及女性身份还拥有一定公众关注度。不出一个星期，全伦敦有一半人都在谈论疯病的起因。他们大多相信乔森夫人的观点：疯病是由魔鬼造成的，一间屋子若有人得过疯病，那这间屋子必有鬼怪存在。随后入住的人，发疯率比一般人高上几十倍。所谓疑邻偷斧，只要相信一件事，那末证据便处处可寻。
　　很快，我如愿租到十字路口上的旺铺，并交纳480英镑的年租。留下店铺装修和进货的时间，预计圣诞前能开张。关于进货渠道这得感谢李斯特先生的拂照。这店铺原就卖的手套，服装行业一通百通，他热心地像我介绍一些手工作坊老板和船长给我，算是解决一块心病。
　　马上我又遇到难题，原本打算开一间配件店，这在现代算不得难事，但在这个时代，手工制作是货品的主要生产方式。因此一个手工作坊生产的货品单一，且数量有限，这就是为什么，帽子和手套都要分店铺买卖。保险起见，我只好仍旧开手套店。这样至少能招揽到一些李斯特家的旧主顾。
　　破新虽重要，可固本是基础。货品质量的好坏，是吸引顾客的关键。我在各个货源处买回一些样品，专心研究哪家的制作较优良，哪家的制作易于改造。成为夏洛特以后，这几年的手工活经验使我很容易分辨处不了的好坏，以及成品做工。但到底隔行隔山，同等价位的货品，我却看不出所以然，正苦恼中，王其敲门进来送信给我。
　　“怎么劳你送上来了，其他人呢？”
　　首相大人来了，还带来一个不认识的洋人，其他人都在跟前伺候着 。“自从仍同我后，王其的背总习惯性地前弯，矫正多次，现在总算能挺直腰板说话。
　　“皮特来了？他今天没有教你认字？”皮特这个几天得空便教王其认字母。我私下里偷偷教王其，到底年纪不小，王其学习速度比较慢。好在语言环境十分好，好歹他认得我们几个的名字。王其过去连中文字也不识，皮特又耐心教他简单的汉字。因此王其对我们几个好感大增，即使一句话也没说过的威伯福斯，私底下他也称一声“大人”。
　　我放下信，道声谢预备把王其送出去，他开口问：“小姐打算开布铺？”
　　“嗯，打算开个手套铺。喏，这叫gloves。有皮的这种套在手上保暖，布制的女士们参加舞会晚宴什么的时候能戴。”说着，拿起桌上的手套，一溜摆在王其面前，摸到男士的，也套在王其手上试试效果。“想是这么想，可惜我不会辨好劣，怕人以次充好。”这期间我还想过做其他营生，可是每行都有每行专精之处，还不如服装业我懂的倒多些。
　　猛地王其跪下伏在地上，我吓了一跳，正要问，只闻得他说：“小姐罚我吧，小的当初对小姐撒了谎。”
　　“撒谎？什……什么谎，不管什么谎，你别跪了，先站起来，还什么小的，纠你多少回。”忙起身拉他，他倒稳如泰山。“你给我起来，这么说话，脖子酸。”王其这才低头站起来。“
　　“王其家里不是种地的，王其在布铺里当伙计。”
　　“当伙计就当伙计，你愿意瞒有你的道理，以后再别用刚刚那一招了啊，还真没人跪过我，唬我一跳。”当是什么事，行这么大的礼：“在铺里当伙计挺好，下回去我就带着你，你比我懂得多。你在布铺里都做什么？”
　　“……我带着徒弟，督工……”这算哪门子伙计？我看王其愧疚的样子，心里立刻亮堂一片，我满心以为得了别人的信任，原早就放着一手。“我初被人骗，就是洋人看中了我的手艺，被拐来做工。后来见我软硬不吃就转手卖了。幸亏被小姐救下。小姐那天带我回来，我心里感恩着，只不过……”
　　“只不过，我拖了这么许久才道出救你的原委，瞧你信了，马上又把你带走，你怕我和那些洋人一样，是要骗你的手艺。”我缓缓接过话，慢条斯理地说。
　　“小的该死，既认了小姐做主，还撒谎，小姐罚我吧。”
　　“……行了，没什么好罚的。心里不舒坦总有点，离生气还差得远。是我怪力乱神在先，你这么做无可厚非。”几个“小的”说下来，封建主义大山压在我身上，我笑着宽慰他，“你现在怎么又肯告诉我实话了？”
　　几番折腾，王其的脸早就涨得紫红，连连弯腰说：“小姐和几位大人都是好人，不会害我。”我从没做过坏事，但被人这样煞有介事的称为好人，还是头一遭。许是冲着这个好人的名头，往后的岁月中，我真正视王其为自己人，去哪里都带着他。
　　原以为王其被洋人认为值得拐骗，一定有超群的技术。结果发现那句“看中我手艺”其不尽然，确切的说看中的是他师傅的手艺。人才是第一生产力，王其师傅是江浙一带有名的织工，这样的极品人才自然是各坊坊主的重点保护对象，要骗出来谈何容易。因此，洋人们瞄上了这个被一流师傅“随身携带”的宝贝徒儿，且保护不严密的小角色。可是洋人们到底是外来人口，不晓得中国国情。按王其的岁数，早八百年就该出师的。奈何王其这人资质实在不高，他师傅为了不败自己的名声，一直留在身边，却不想被外国人误认得其真传。
　　王其懂行，但技术非一流。加上中西方纺织品差异，于是我趁店内装修之际，狠花了一笔钱，跟王其一道进织造厂进修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