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与刀尖》李观妙

25、行动

　　“我说舟哥，您一大早把我叫来，从早茶、下棋到喂鱼…现在这最后一发子弹也打完了，您还要耽搁多久？不会真觉得我有那么多闲心陪你过周末吧？”

　　周日上午十点半，远离市中心的锦上春度假园区射击场，身穿黑白紧身皮质射击服的女人瞄准最后一个移动圆靶，在又一次轻松命中十环后，终于有点受不了这无聊的休闲把戏，端着枪突然回头瞄准坐在沙发上的男人。

　　男人周围站着四名保镖，见状吓了一跳，下意识挡上前来，见女人轻蔑一笑，才反应过来弹匣已空，回头尴尬唤男人“老板”。

　　老板即园区主人林清舟，他的手里永远攥着一串不知道沾没沾过血的佛珠。面对他人这般直白的“威胁”，他并未展露半分怒色，反而深眸微眯，顺着流畅枪身，笑着望向脸戴面具的女人。

　　“盛小姐没有耐心了？”他问。

　　与上一次在云记茶楼单独会见不同，此刻这位有着艳丽姝容的女人正戴着一张一半红色笑脸、一半黑色哭脸，状似小丑的面具。

　　盛初掂了掂枪，扔到一边，开口的轻嘲话语和面上滑稽装饰形成鲜明对比，“当然没耐心”，她说，“你以为你真是老板？”

　　两个老板指代的显然不是同一个人。

　　林清舟颔首会意，能约这么个辛辣美人共度大半个上午应当知足，他站起来，在对方彻底恼怒前伸手：“请吧，盛小姐，我们会议室详谈。”

　　锦上春作为私人休闲园区，里面的每一样陈设都是按照老板喜好。盛初脱掉射击服，裹上自己的长风衣，踩着高跟长靴一踏进会议室，就看见黑色檀木桌上摆置着一尊近一尺高的天青秘戏瓷——女者双腿张开，丰润双臀坐在男者腿上，莹白胸脯相贴，四肢相拥，极尽妍态。

　　真够恶心的。她想。但也并未多说什么，隔着面具瞟了两眼在会议室里等待的两位大块头，便迈着步子径直坐到会议桌最顶端。

　　两位大块头并不是什么不起眼的保镖，而是此次行动的两位重要负责人。见上一次参与行动的盛小姐前来，收回落在秘戏瓷上的目光，正准备同对方问好，就见对方直接将他们忽略。

　　“……”气氛不免尴尬，但下一秒见林清舟进来，两人又急忙低头，“大哥您来了！”

　　林清舟，明面上是平城市锦上春地产有限公司的董事长，实际上不过靠走私贩毒发家的社会渣滓一枚。

　　盛初听上面吩咐和这人合作时，就查过对方身份，这人除了家底不清白，身边还养着三个年轻貌美的老婆。她不得不说，人心可真够贪的，但正所谓不贪也走不到这一步。

　　她盯着桌对面的人，摆手拒绝呈上来的红茶，在墙上滴答作响的钟声中，径直说道：“好了，开始吧，早点聊完，早点回去休息。”

　　与和林清舟单独接触时不一样，这回连声音都变了。但却并没有依靠任何变声器，而是很轻松、自然的就便变成了另外一种粗犷声线。

　　林清舟不禁勾唇笑了下，但很快只有一瞬，他就如对方所说，压低声音进入正题。

　　“这批货总共305公斤，全部是纯度68％以上的□□，分十二个箱子装运，走平江8号码头，远安运输货轮，下周五晚上八点行动。”

　　林清舟一口气，几乎没有半点拖泥带水，把这次行动的标的、时间、地点、方式全部说了出来。

　　盛初微怔，不免觉得讶异，但她“配合”的身份不允许她问太多细枝末节的东西，于是想了想只道：“几个人？”

　　“三个人。”林清舟说，目光顺着盛初扫向边上两个大块头。

　　两个大块头偏高的叫阿信，偏矮的叫阿沉，都是林清舟手下忠心耿耿的狗，胆大心细，本事也不小。

　　盛初琢磨着是上次行动，人太多出了叛徒，令林清舟心生猜疑，这次才这么安排。

　　“可以，”于是她说，眉梢微扬，“不过我只负责上货，之后能不能平安到达，就不在我的处理范围。”

　　利用水路航运运输毒品，要么运输方、两边码头工人都是你一条船上的人，团伙作案；要么你自己有本事鸠占鹊巢，对装载货物或者空置的集装箱进行替换，再在他人察觉前进行提货。

　　远安运输货轮体量大，空箱多，两次行动都采取的后者。

　　林清舟笑道：“这是自然，盛小姐放心，林某会安排妥当。”

　　该划清的责任都划清了，到时候就算出事也赖不到她头上。盛初转了转眸子，微微前倾靠在会议桌上，收起方才议事的严肃，正准备旁敲侧击打听两句货源和货物目的地，以探查这么急不可耐走货的原因，就听林清舟道：“哦，对了，盛小姐，提醒你个事。”

　　“刚刚有消息说，市局那位大名鼎鼎的檀朝檀队长也参与到上次案件的调查了，你可要注意，别被那女人盯上脱不开身。”

　　*

　　檀朝挂断冯局的电话没一会儿，就收到了吴昶的消息，说在红叶酒吧碰头。

　　红叶酒吧，不就是之前接夏春仪以及碰见盛初的地方？檀朝对那里没有什么好感，但既然定在那里，还是随手拿了两片面包，搭出租赶往目的地。

　　到达的时候已经九点十几分，红叶酒吧外停了四辆警车，看热闹的路人在另一边窸窸窣窣围成一团。

　　檀朝习惯性看了两眼，才回头走向酒吧大门，和站在门口的两人打招呼：“里面什么情况？”

　　酒吧一般的营业时间是晚上八点到次日凌晨两点。现在大白天，按理来说还没开始活动。

　　站在门口的是广阳区分局的两名刑警，广阳区毒品问题有一阵子了，其中一个见是檀朝，忙回答道：“回檀队，里面搜出了一些吸毒工具，吴队正在和酒吧经理谈话。”

　　冯局那边才说案子有些棘手，这边就把矛头对准了酒吧，看来昨天傍晚抓的那个人，透露出了不少东西啊。

　　檀朝“嗯”一声，越过两人朝酒吧内部走。

　　酒吧经理平常不住这边，但昨夜和一个小美人玩得上了头，索性睡在贵宾包厢。迷迷糊糊正在做梦，突然听见拍门声，吓得裤子都穿反了，但一脸怒气拉开门，发现两个看场子的伙计身后站的是身穿制服的警察，又瞬间脸色大变：“警察同志，你们怎么来了？”

　　昨天下午吴昶抓到的那个男人叫申俊奇，是码头11名死者中一位名叫“申跃”的堂哥。吴昶抓他，原本是想打听申跃的情况，没想到对方说快一个月没有和他联系了，不知道他在哪里。

　　既然没有联系，不知道死者在哪里，那见到警察，跑得那么着急做什么？甚至还公然袭警。

　　吴昶不信他的供述，又讯问了好长时间，对方才支支吾吾说出真相：他以为警察找他，是因为几天前，他把一包25g的白粉转手高价卖给其他人。

　　原来自己也犯了事。还不是什么小事。

　　吴昶不确定近来这几起毒品案件是否存在关联，但平城到底只有这么大，就算没关联，顺藤摸瓜说不定也能找出些线索。

　　于是就转卖白粉一事，他又进行了详细追问，对方是个胆小怕事的，知道自己罪不至死，还可以立功，忙供述道：“广阳区红叶酒吧，那里可以进行毒品交易！”

　　广阳区红叶酒吧，平城市最大的一间酒吧，这两年扫黄打黑通通过关，居然允许毒品交易吗？

　　吴昶一方面派人去蹲酒吧老板，一方面亲自前往酒吧探查，他相信，如果真是个毒窝的话，这个地方一定会留下痕迹。

　　果不其然，借用检查消防隐患的名义一推开酒吧大门，身边跟着的缉毒犬就摇着尾巴朝最里面一间杂货间走去。

　　杂货间里除了废弃的烂椅子、烂沙发，还有几个沾着不少毒品残沫的烧锅、小型注射器和一把彩色吸管。

　　“不是我们的东西！”两个看场伙计当即惊慌失措，“我们没有吸毒！”

　　“都还没说是什么，你们就认出来了，看来见得不少啊。”吴昶冷笑着看了两人两眼，呵斥两人抱头蹲下，又派人把整个底楼搜了一遍。

　　与两个伙计的反应截然不同，不光是杂物间有吸毒工具，部分vip包厢的抽屉里，也有没处理干净的铝箔纸和小号塑料袋。

　　“整个平城，就你们广阳区毒品最多！”一发怒火在沉默半晌后像惊雷一样炸在当场分局警察头上，他们不能说包庇，但至少之前很长一段时间，存在懈怠疏忽。吴昶喘息两口，无暇继续追责，揪起地面抱头两人，厉声道，“你们经理呢，打电话叫他过来！”

　　经理沉醉温柔乡，此时一朝黄粱梦醒，面对来势汹汹的警察，忙苦笑应付道：“警察同志来了也不说一声，我这…这都没收拾好，愣着干什么，警察同志喝水吗？”

　　“你是姚胜宇？红叶酒吧总经理？”吴昶打断他的寒暄，径直问道。

　　“是是是，警察同志你是…噢，是吴队是吧，我见…”

　　“她是谁？”总统包厢里还有一个人，躺在床上这时才醒，见一群人在房门口，吓得当场失声尖叫。吴昶皱眉，示意两个女警进去，盯着对方穿好衣服带出来，再次盘问道，“叫什么名字，身份证拿出来看一下。”

　　女人名叫杨雪静，今年23岁，模样漂亮、身材火辣，是红叶酒吧这阵子最火的乐团驻唱。

　　吴昶在手机上核对信息，这人目前没有违法犯罪记录，但很难说跟一个有老婆的经理搞在一张床上是因为什么。“先带出去。”他说，留下经理姚胜宇站在原地。

　　檀朝进来时，刚好和这个叫“杨雪静”的女人擦肩，女人年轻漂亮，不满警察带她离开的行为，又打又嚷道：“关我什么事！我又没犯法！你们干什么抓我，出轨也算犯罪吗！你们放开我！弄疼我了我告你们听到没有！”

　　这样的场面在酒吧、歌厅、夜总会等场所，其实屡见不鲜了，但每一次目睹，檀朝都不由感到可恨、可怜又可惜。

　　“哎，檀队，你来了！”站在门口的警察看见来人，忙出声喊道。

　　檀朝摇摇头，这才回神，不知道自己近来为什么这样爱胡思乱想。她走上前，同对方点头，撞上出门迎接的吴昶，又退后半步，问道：“这里□□了？”

　　“还没老实交代呢。”吴昶扬起下巴示意站在对面的男人，知道没有证据，这家伙一定不会乖乖开口。

　　果不其然，经理姚胜宇一口咬定不知道酒吧内存在吸毒和毒品交易的情况，绝对没有容留吸毒和纵容买卖。

　　吴昶没有和他多加废话，拷贝整个酒吧监控录像后，派人将对方和对方手下两个伙计带回警局。

　　“我们不回去吗？”檀朝见吴昶没有离开的意思，开口问道。

　　吴昶摇头，在阳光下眯着一双黑眼圈深重的眼睛：“不着急，还没蹲到酒吧老板，这小子混到这个位置，监控不查出点东西，肯定嘴硬得很，先让姜燕她们问问就行。”

　　查监控可是个劳心费神的技术活。

　　檀朝会意，又问道：“不过怎么带回市局，这不是那边的案子吗？”

　　吴昶这才把昨天下午对申俊奇的讯问结果又重复一遍。都是涉及毒品，但可能只是另外的小案。

　　半个月没进展的码头大案，要是真能因为一个倒卖的小毒贩得到突破，也不枉昨天被菜盘砸了。

　　檀朝调侃吴昶，吴昶失笑，走到垃圾桶边用力吸了几口烟，才回头对站在警车边的檀朝道：“不回警局是不回警局，但还得去个其他地方，檀队有空吗？”

　　“你说呢？”檀朝扬起眉梢，径直打开车门，比起坐副驾驶，她还是觉得开车有安全感一些。

　　吴昶没办法，跟着上车。但一上车，看见对方拿着手机，对“母亲”来电犹豫不决，又解开安全带，笑道：“还是我来开吧，檀队你接电话。”

　　接电话需要时间，接完电话平复心情也需要时间。

　　檀朝心中微微叹气，不知道闻佑这时打来又做什么，想了想还是下车绕进副驾驶，接通第二次来电：“什么事？”她开口，一向如此开门见山。

　　“大清早不会礼貌点？我是你仇人吗？”闻佑在那头瞬间不满。

　　“……您好，请问什么事？”檀朝说，决定如果对方和她讨论相亲的事，就立即挂断电话。

　　闻佑简直无话可说，但左右自己女儿就这副德行，生气也是伤害自己，遂清了清嗓子，懒得和对方迂回，径直道：“简慧退烧了，中午我和她一起过来看你，你在家吧？”

　　“不在。”檀朝决定挂断电话，下一秒就听闻佑嚷道，“中午不在？你少给我来这套，今天不是周末？妈妈就是想看看你一个人生活怎么样，又不是要撮合你和简慧，你别总拒绝。”

　　“……那你别带简慧来。”檀朝想起那套价值不菲的公寓，想了想还是让步。

　　闻佑咬牙：“行，不带就不带，那你中午在家对吧？”

　　“中午不在，”檀朝望着前路，在闻佑恼火前补充道，“晚上在。”

　　刚才冯国生打电话，还说在家呢。怎么这么会儿就出去了，平时不是不爱出去逛吗？闻佑温声问道：“去哪儿玩了？”

　　查案，算玩吗？

　　檀朝沉默两声，在一句“晚上见”后，径直挂断电话。

　　终于清净了。

　　“……”闻佑愣在原地，不得不说养女儿还是养得太娇纵了，简直不把她放在眼里。然而转念一想，这脾气又实在锋利，讨她喜欢。

　　“晚上见就晚上见吧。”她笑着自言自语，转头看见敲门进来的生活助理，又瞬间竖起眉梢，一脸严肃，“怎么了，谁来了？”

　　“冯局长来了。”

　　“他来了吗？”严肃的脸上又瞬间绽开一点笑容，闻佑勾起唇角，冷森森的，“找个地方让他等着，我马上就来。”

　　“可是…闻总，上午不是要去码头那边考察新工业园区的环境吗？”

　　“让区域经理负责。”

　　“好的闻总。”助理说完，轻轻拉上门。

　　警车上，吴昶瞥了眼挂断电话后如释重负的檀朝，不由调侃回去：“没想到檀队还有这么局促的时候。”

　　檀朝靠着座椅，真想说“是啊”，但一想到聊这个话题不免聊到兴萃公馆，担心对方又把住隔壁的盛初扯进来，忙岔开道：“对了，吴队，你说去另一个地方，是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