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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五更天,夜幕微微发亮,上弦月浅白透明,东宫灯火大亮,李谨行已经换好朝参的官服。时间不早,他丝毫不敢怠慢,向太极殿出发。

      刚走出两步,皇后特地差宫人来传话。李谨行停下听,老宫人学皇后话痨的样子学得惟妙惟肖,噼里啪啦急切倒出一筐话来:“皇后娘娘说了,殿下你平时都最守规矩,怎么突然做了这桩荒唐事,陛下定要罚你。但你千万不要有不满,陛下就爱敲打你,他只是做个样子,你看东宫的吃穿用度向来是最好的,别的不说,单说你生辰……”

      李谨行叹口气,截断话头:“不必说了,你回去禀报娘娘,我有分寸。”

      宫人刚说了两分,还有八分在肚子里,只好恋恋不舍咽回去。

      太极宫向东宫开一个通训门,此门只有从太极宫这侧才能打开。李谨行要去太极宫,得从北面玄德门出去,玄武门进来。玄武门就是太宗陛下玄武门事变之地,对东宫太子来说是个凶险的地方,不过李谨行走过太多次,没感觉了。

      到太极殿内,言官们面上波澜不惊,心内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等着参他一本。

      也许是这件事风声太大,连最爱玩的六皇子李明泽,也跑来看热闹了。他在一边朝李谨行挤眉弄眼传递讯息,看热闹的心根本藏不住。他亦是皇后所出,比李谨行小两岁,性格随皇后更多,开朗,喜欢玩闹,至今保留小孩子心性,是皇子中与李谨行最亲近的。

      以往叶真闯祸,都挺着脖子天不怕地不怕,这回李谨行环视四周,就看到她穿得严严实实,正四品的绯红色圆领袍遮得很高,脂玉脖颈只露出半截,素颜乌发低着头,听到他进来的声响,才遥遥望过来一眼,眼珠像两丸西域玫瑰香葡萄,唇红齿白,神采刻意收敛,与平日气焰嚣张的样子比起来,有些可怜。

      李谨行耽搁点时间,走到自己位置上坐下。

      朝参时,皇帝面南,群臣面北,李谨行在首位,三品以上要员及年老、体弱、病中者有座,其他人站着,各自按部门和品级分列。

      不多时,皇帝也到了。如平时一般走流程,过几宗日常政事,没什么大事,无非晋王病中送信来,表示回京献礼的时间要延后,太后生辰快到了,母家柳氏送来贺礼,兵部的人送来灵州奏报等等。

      过了几刻,一位资历较深的御史率先站出来,捧着笏板颤巍巍说有本要参太子和叶小学士。顿时殿里气氛活色起来,各位国之栋梁面上仍然斯文,耳朵都支棱起来,八卦之心暗暗跳动。

      皇帝一无所知问:“哦,卿所参何事?”

      但他怎么会不知,恐怕全长安城一百零八坊都传遍了。如果今天走到书坊角落里,悄悄问人家,太子与妖女的故事进行到哪一段了,必然有人争抢着回答,青春今夜正方新,红叶开时一朵花,如此精彩的内容,请诸公期待,本月一定会横空出世许多本香艳小说。

      这御史不知从哪儿听来,添油加醋,什么话都敢说:“臣听闻太子殿下与叶小学士同宿太子府中,抵足而眠亲如一体,视礼数如无物,骇人听闻。臣知殿下重情义,但年岁渐长,行为如此荒唐轻浮,有损名节。况且殿下作为储君,一举一动皆有可能影响国本,怎能轻易放纵自己!”

      讲完事情经过,还意犹未尽,嫌发挥空间不够大,气势如虹骈文排比一番,三分怒气都谏成七分。皇帝一拍桌子,竖着眉毛冲李谨行喝道:“荒唐!一个皇太子,一个东宫学士,朕平时是不是太纵容你们了!”

      叶真苦兮兮皱着眉,要换平时,别人参她,她早针锋相对得理不饶人了,偏偏这次理亏。她要真睡了太子也好,可她没睡啊。只好站出来闷闷不乐拜手说:“陛下,臣过生辰,同太子殿下小酌庆祝而已。堂堂当朝御史,不仅道听途说,还用词下流,污秽圣听,您不要信!”

      皇帝却不信,他看着这俩人从小一起长大,互相亲密袒护,怎么可能睡一晚什么都没发生,他俩是石头还是菩萨。他敲敲御桌,语气不重,分量颇重:“你还不认错?稚玉,巧言令色,鲜矣仁。”

      叶真百口莫辩,别无他法,委屈地低下头,口中喃喃:“好,我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给陛下丢脸了。”

      她说的都是真话,李谨行最清楚,可是没人相信。他也站出来,拜手圆场:“陛下,臣知错,实在是恰逢稚玉生辰,一时失了规矩,请陛下责罚。”

      话音避重就轻似是而非,摆明是承认。他坦然,叶真心有不甘,但不认也没办法,难道还能在朝堂之上双双验身不成,那他俩名声又要轰动长安城一次。

      皇帝冷眼哼一声,问众卿看法。众卿里敢接话的都做官多年了,风月不是大事,哪家贵族子弟没几本风流账,何况世家子和皇子呢。

      周尚书说太子一向谨慎,这回怎么难得犯错了,该罚。郭侍中说叶小学士贪杯误事,以后要引以为戒。陆太尉出身武官世家不拘礼节,他女儿与叶真要好,便说都是朝廷栋梁,何必拘泥一点形式,陛下您往日也宿过我们府邸哇。

      皇帝左右扫扫,点叶弘的名说:“容清,你怎么看?”

      叶弘表情不变,一拜手,沉稳又真诚道:“陛下,臣喜于陛下广开言路,贤德圣明,才令臣等有监督甚至弹劾储君的机会,此等气量,古往今来实在少有,这是社稷之福。”

      殿里静默了一瞬,众人纷纷跟着惊叹起来,溢美之词此起彼伏。

      他又转向亲女儿,问:“当初陛下给你赐字稚玉,你可还记得初衷?”

      叶真诚惶诚恐点头:“记得记得,圣上夸我聪慧细致,巧言善辩,是个金玉之才,但锋芒太盛,从未吃过苦,还需要打磨,所以拟字叫稚玉,希望我努力。”

      得了这个提醒,叶真从善如流,拿出“我还小我会改”的可怜眼神,望向皇帝。

      当然有不依不饶的,站出来一位刚起了个头,说了一句“商亡于妲己,周毁自褒姒”,后头华丽词藻还没出来,叶真头都大了,当机立断,扑通跪下去,异常乖巧地认错:“陛下,臣作为东宫属官,没有尽到规劝太子殿下的责任,反而连累他被弹劾,臣心惶恐,自请罚俸,再去荐福寺思过。请陛下千万不要留情!”

      眼睛亮闪闪地仰视。

      这时还想着诓皇帝一头,皇帝怎么会如她所愿,只说:“稚玉既然认错,朕也不好罚你太重,胡祭酒——”

      国子监的胡祭酒站出来应了一声,皇帝继续嘱咐:“你看国子监还缺什么书,叫稚玉给你抄个几本。她这么诚心,你别拂了她的好意。”

      国子监虽然是全国最高的太学,但想找个书法好学问也好的来抄书,颇为不易。叶真最恨抄书,一听这个,脸皱成一团,胡祭酒欢天喜地领了旨,已经在畅想叫她抄什么大部头了。

      一旁礼部林尚书捋着胡子,悠悠提醒道:“陛下,依臣看,太子殿下已到娶亲年纪。先前已经几次耽搁,今天应当趁有良机,早日定下婚事才好。”

      李谨行诧异抬头。

      什么良机?叶真也愣住,她这个浮浪样子,怎么看都不能叫良机吧,她不信哪个臣子乐意叫李谨行娶她。

      皇帝点头应:“西域的西扈国刚上了折子要进贡一位公主,我看正好,许给你做个良娣。”

      叶真懵了。

      李谨行反应不大,他稍微转头,发现李明泽看热闹看得开心,张着嘴笑得灿烂极了。李谨行便答道:“陛下,我行事荒唐,恐辜负您的美意,不过我见明泽对此事甚有兴趣,不妨成人之美,赐给他一段好姻缘吧。”

      李明泽哪知道还有他的事,“啊?”了一声,皇帝竟微微点头,目光移到他面上,唤一声:“明泽。”

      他身体比脑子快,先站出来听旨。

      “朕给你和西扈公主赐婚。礼部和户部承办此事,先拟诏回了西扈使者,准备一份体面的赐礼,再给明泽挑个宅子,成婚后就可以从宫里搬出去了。”

      李明泽仍旧张着嘴,再次愣愣地发出一声:“……啊?”

      他住的武德殿就在东宫旁边,住惯了十分舒服,一点都不想搬出去。

      李谨行表情端正,没有半分坑害他的迹象。叶真迅速低头,掩盖住幸灾乐祸的表情。

      可怜逍遥快活的李明泽,苦着脸挣扎:“陛下,臣……臣年纪还小,要不然,您看看我四哥五哥?他俩都没成家,他俩比我成熟稳重多了呀!”

      倒是李谨行飞快朝着他道喜:“明泽,恭喜,可惜二哥无福,把大好姻缘送你了。”李明泽飞来横祸,逍遥皇子没实权,任人宰割,只好嘟嘟囔囔:“你!你想要你去咯。”

      皇帝微微笑着颔首:“明泽,莫要胡说。”

      整整一早上,叶真与李谨行也没机会说半句话,好在他俩独有一份默契,等下了朝,叶真偷偷朝李谨行摆手,示意先不要交流,径自去荐福寺思过了。

      要说她和荐福寺的缘分,先要说慈恩寺。

      慈恩寺位于长安城晋昌坊,为皇室所建,气势恢宏,虹梁藻井丹青云气,皇室圣宠极盛。因寺修塔,名为雁塔。后来开化、安仁两坊的荐福寺也修了一座塔,存放经书佛图,为了区分,便将慈恩寺塔命名为大雁塔,荐福寺塔命名为小雁塔。

      叶真初进宫时年仅五岁,那年冬天圣上礼佛,太子陪同,叶真一并随行来慈恩寺。她自小受宠惯了,不知天高地厚,见了玄奘法师的壁画,也懵懵懂懂,没有存什么敬畏之心。寺里的大师坐讲佛法,听得她打瞌睡,壁画上的线条都模糊扭曲起来。

      世间真有神灵吗?叶真茫然中生出几分叛逆,趁着休憩玩耍,偷偷拔了只钗子,在壁画左下角刻了一句大逆不道的诗挑衅:

      神君何在,太一安有?

      佛门哪里有神君和太一,和尚们被她气得几乎当场登极乐,皇帝大怒,子不教父之过,叶弘来寺中赔罪,鞠躬叩首赔钱修缮,拜请佛祖饶恕无知孩童。

      壁画虽然小心修复,补绘一番,但为了不破坏原本的意境与质感,还是留下浅浅的痕迹,如果靠近了仔细辨认,能隐约看到五岁小孩的手笔。

      之后叶真只要犯错,除了该受的惩罚,皇帝还要额外叫她来壁画前静思己过。后来嫌她干扰慈恩寺的僧人修行,又移到较为冷清的荐福寺观音殿里。

      荐福寺比慈恩寺小些,栽种着茂密的龙柏、国槐与银杏,院内牡丹尤其多,连大诗人都称赞过:群艳耀日,众香同风。正值春日,牡丹甜香薰人,一路飘进安静的观音殿,叶真就在这里面壁思过。

      四周空荡安静,叶真不思过,只胡思乱想,先是想到李谨行今天躲过了飞来横祸的赐婚。

      她从小陪着李谨行,慢慢发现这人真的是龙命,不仅是皇帝亲儿子,还是老天爷亲儿子,运势极其好。大事逢凶化吉先不说,单说小事,除夕吃汤丸,包着通宝的总会被他吃到。宫人分汤丸时肯定会偷偷把有料的送给贵人们,但不可能没眼色到一盘汤丸里居然十八个有通宝,吃得太子殿下牙都酸了。

      他运势极好,叶真却是个倒霉的,每回有坏事,都是跟李谨行分开时发生的。本来像叶真这种五岁就敢辱没佛门的人,对神鬼之事非常鄙夷,但时间长了,每次巧合发生,总免不得一番琢磨,更加觉得李谨行是天命所在。

      她把这事跟徐霜讲过,徐霜自然开心,觉得太子福泽深厚,以后叶真嫁给他定然完美。

      徐霜早就把叶真的未来畅想好了,进可入宫做太子妃,退就回河东当闲散世家子,再退还能回敦煌继承家业。

      只是她寻思,日后太子继承大统,后宫在皇后之下有贵、淑、德、贤四妃,叶真这个模样母仪天下恐怕难以服众,淑德贤看起来也跟她不沾边,大概只能做个贵妃。贵妃是祸国殃民的高危位置,保不齐叶真就变成下一个——

      呸呸,不吉利。

      叶真志向不在后宫,当然没发现亲娘这九曲十八折的心思,都倒贴到杨贵妃头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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