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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越青返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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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知道?这是南边儿洗剑山庄少庄主苏越青要大婚了。”
见问话的人呆呆站在那里,旁边店小二叫道:“客倌,你这手——”
那人文风未动,手下按着的木头桌子,生生被掰下一个角,血一滴一滴落在起灰的地上。
苏冬远当夜策马狂奔,三天三夜不曾合眼,累垮三匹良骏,回到姑苏,满身尘土,一脸胡茬,披头散发,连守门的李爷都认不出他来。
“少庄主在哪?”苏冬远问,老仆告诉他苏越青的西苑并未变过。苏冬远一路走去,只见庄内处处张灯结彩,家丁个个脸带喜色,显是佳期将近。苏冬远气得一口血提到喉间,硬生生憋住,见西苑书房仍点着灯,猛一推门闯将进去。
灯下苏越青站在书案后挥毫,仍是一身白色长衫,腰间玉带紧束,发上玉冠高悬,如墨纤眉斜飞入鬓,点漆双瞳亮若星辰。苏冬远与他三年未见,此时贸然回庄,那人竟然一如幼时一样立在那里,一样温润如玉,一样俊逸非凡。
竟似日日做着一样的事,日日等着他黄昏归来一般。苏冬远想起那喜事,不由又怒从心头起,喝道:“苏越青!”
苏越青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六叔,你回来啦。”
“你可是要成亲了?”
“据六叔所知……应该是的。”
苏冬远攥紧双拳,睚眦欲裂,只觉有千万把重锤在心头狂敲,痛得他想要晕去。
这就是被背叛的感觉,被忘记的感觉罢?
外面老夫人在唤:“小六子三年不回家,回了也不来看我,还了得?赶快叫出来到上房,不然管他长了多少岁一样地打板子。”
苏冬远深深看他,转身把袍襟一摔出去。一出门就一口鲜血喷将出来,激射在衣袖上,斑斑点点触目惊心。
苏越青深深叹一口气,搁下小狼毫,走到窗前背手。穿堂风过,桌上一幅墨迹未干的字飘落,看见写的是:“越青飞取三生重,回首再续长安冬。”
苏冬远仍是不管事,在庄内寻得酒便饮,饮则饮至酩酊大醉,醉就舞刀弄剑教人不得安宁。
醒就见那一草一木,都是儿时同越青猴儿似的玩过弄过。在院中记得曾同越青一起习武,不知疲倦把苏家剑法耍了一遍又一遍,直至筋疲力尽,又斩落满庭红碎。他自己也不知自己在作甚,也没人敢管他,只是日复一日。
苏越青好容易脱得开身,见到苏冬远,满身酒气仰躺在屋顶,枕着瓦片闭着眼睛。比起儿时顽劣,现今更是放诞不羁。苏越青在他旁边坐下,苏冬远醒来,也不看他,只问:“你上来干吗?”
“六叔,几时你同我这么生分了?”
是几时?是一年大过一年,记忆愈来愈模糊之时。是小时耳鬓厮磨,是那年情难自禁,是不知不觉的诺守终身,是全心全意的依赖信任。
“越青,”苏冬远干涩地出声,“你可是真的要成亲了?”
“……六叔,这事情,你可不可以别问?”
“告诉我罢。越青,只要你说,你说罢。”苏冬远看他,眸中哪有醉意?月光盈盈如水,半生记忆凝在眼眸,半生遗忘含在口中。
洗剑山庄少庄主大婚。迎新花轿接来,喜婆催了几次不见动静,斗胆掀帘一看,顿时吓昏死过去。新娘七孔流血死在轿内,雪白胴体配上可怖脸庞实在有如地狱恶鬼。家丁跌跌撞撞扑进堂上,连传唤了七八声,少庄主?苏越青?他在哪?
“你可记得以前你同我说过的话?”
“你可记得我们儿时的承诺?”
“你可记得我?”
“你可记得……我爱你么?”
苏越青眯起眼睛,他已听不见也看不见。一墙之外桌上一封书信静静无人打开,内中字只有他还知道:
“孽子早已情有所钟,兼资质愚钝,不可误柳姑终身,柳姑温婉贤淑,二弟少年英才,实为良配。柳老英雄因故介怀,因恐有变,不得已出此下策。不肖子越青再拜。”
苏越青强撑着眼皮,似在说,你又记得么?你记得我说过的,你又几时信我了么?
六月飞雪,苏冬远怀里抱着那人,只觉天上地下一片血色,满目殷红。